第7章 联姻
作者:榎榎    更新:2022-03-10 09:15
  见萧衍出现,安国公颇如释重负,起身道:“青辰来了。安和县主初次登门,你带她先行参观府上一番罢。”
  李惜玥转身,向安国公对话的她身后人看去,便见郎君锦衣翩翩,气势夺目,清冷的面目与衣裳上银白锦线绣出的白鹤浑然一体,他周身似覆着一层霜雪,气质冷然,似一轮皎月生辉。
  风吹竹叶,沙沙簌簌,晨光从中堂外照进,拂他满身,郎君风采湛然,李惜玥第一次感受到何为一种惊魂摄魄般的俊美。
  她的心跳地剧烈,面庞染红。
  萧衍在礼节上素来不马虎,他俯身拱手朝安国公见了个常礼,将目光移到身前女子身上。
  小娘子神色泠泠,气质优雅,一身傲气。她看向他时,虽面上薄红,却是微抬着下颚,神情傲然,有一种骨子里含有的骄矜。
  萧衍虽见多识广,却算是头一遭近距离接触这类女子,像是冰山之巅的一株雪莲。
  然美则美矣,他倒没甚兴趣去起话头,他素来不爱主动找谁讲话。
  但父亲已经离了中堂,作为主人,他也不能对着客人大眼瞪小眼一言不发。
  宸王是她母亲与母舅的堂弟,也就是他的表舅,当年与他母舅一样,同为外祖父的左膀右臂,在协助外祖父从前朝皇帝手中夺位时可谓战功赫赫。而后,又在他外祖父登基后,自请远离长安城居住,是一种避嫌的意思。
  因此举,宸王很得他外祖父赏识,亦很得他母舅信任,也得他母亲夸赞。
  在文帝登基后,立刻召了宸王一家回长安城。而近几年来,纵使朝中几位皇子各自为谋,数人前往宸王府请宸王相助,这位很识时务、懂得进退的宸王始终不选边站队,保持与文帝的统一步伐,真正成了血雨腥风般的势力争斗中的一股清流。
  自小听过母亲对宸王多有赞扬,萧衍对宸王这位表叔几多敬佩,于是,连带着看李惜玥时也和颜悦色了些,他轻提了下唇,拱手见礼:“表妹。”
  李惜玥曲膝回万福礼,声音有她这个年纪少有的沉静:“表哥安好。”
  萧衍瞥了几眼她的头顶,看出她并未及笄。他按父亲的安排,带着李惜玥逛府邸,行了一段路,随意闲谈一番后,思及舅舅的暗示,到底是问出了心中疑问:“表妹今年芳龄几何?”
  李惜玥脊背笔直,淡声回:“十四。”
  萧衍状作冷静地“嗯”一声,手指摸向自个的鼻尖。
  十四。
  虽说前朝动乱多年,人口数量急剧下滑急需补充的现实情况在,此朝十二三岁便嫁人的女子大有人在,但……他如今即将二十二。
  咳。
  不知怎的,他突想起有次在清湖边,偶然听得隔壁小姑娘那句,也不知是朝谁讲的话:“老牛吃嫩草!你多老,她多小,你怎么下得了手?不要脸!我讨厌你!讨厌你们!”
  萧衍心中无语凝噎了下,不动声色地了换话题,继续带着李惜玥逛园子。
  可接下来,李惜玥明显感觉得到,她这位表哥有些心不在焉。
  行到“朝云院”外,见他院子里的紫藤攀出来墙头,满枝花串,条条紫云,馥郁花香扑鼻,萧衍眼神微顿,看了好几眼,沿着墙边走时,目光还时不时落到那藤条上。
  这紫藤还是他父亲从兰陵郡祖屋移来的百年老藤,折腾一番,费劲心思,不过只为博他母亲一笑,她母亲素来爱各类花花草草,可惜,没看几年就……记得他母亲在世时,常采新鲜紫藤花直接蒸食,吃起来有淡淡的清香,也给他做过“紫藤糕“、“紫藤粥“,“炸紫藤鱼“等。
  其实,紫藤是可吃的,只是他总觉得食花是女人的爱好,他不爱吃罢了,今早那糕点自然也可……
  他一副神魂出窍的模样,目光盯着一个方向许久,李惜玥几番言谈皆无人搭腔,而且身侧人的脚步越迈越快,她快走到喘气连连,对方却毫无知觉。
  李惜玥到底没忍住,打断萧衍的走神:“表哥?表哥?”
  萧衍这才神思归位,轻咳一声,问:“嗯,你方才说了什么?”
  郎君随意看来,一双桃花眼虽不含任何特别的情绪,李惜玥也仍旧听到了心腔中“砰砰”的急跳声。
  过去几年,自从回了长安城,父王并不与哪府的人特别交好,所以,除去宫宴,她鲜少做客别家亲戚。这位萧家表哥,她往前只是遥遥地隔着人群见过。
  郎君俊朗清隽如斯,她对他的印象自然深刻——似清风明月,若峻岭之间霜雪,更如岩壁之松般不可触及。又因他迟迟未成亲,而成了长安城家家知晓的玉郎,各个小娘子想嫁的对象。
  昨夜他父王从宫中回了王府就召她去说了一通,讲明了宸王府与安国公府未来联姻之事,命她一早前来永兴坊找萧衍,她本是心有怯意,今日接触一番,方察觉此郎君虽清冷,却是风度翩翩,彬彬有礼。
  而且,她心有所觉,萧衍与她就是同一类人。
  当下萧衍凝视着她,李惜玥想及此郎君将是自己的未来夫君,不可自抑地面红耳赤、满心激荡。
  她忍着羞怯,淡着脸邀请人:“表哥也知晓先前我们住在商州,我见表哥对紫藤花颇有兴趣,商州有一紫藤园,遍种此花,每年春季我也与堂姊妹们回商州小住,观花、赏春、郊游皆有。如若表哥有空,我想邀表哥今年与我们同行。”
  当初先帝夺位后,宸王请离长安,先帝又担心前朝余孽反扑,考虑到新朝动荡时或许仍需宸王出兵援助,便在同意他离京的同时,想给一个近郊之处安排,最终选的便就是商州。
  商州也因宸王一脉迁居过去、先帝特殊关照而空前繁华,与长安城之间的官道修地平坦宽阔。
  如此,因距长安城不过一日距离,路途方便舒适,皇族子弟们就爱去商州游玩,每年都举行些集体去商州踏春、踏秋、泡热汤等活动。
  萧衍对此略有耳闻。
  但要让他也同去么,显然,从少年时期起就出门游学,几近游遍大魏国东西南北各地的萧世子对此兴趣寥寥。
  他淡声:“届时再说。”
  李惜玥没想到萧衍会变相拒绝,但文帝的“做媒”给了她勇气,她轻勾唇角,不卑不亢地继续道:“今年我们前去的时日已经定下,是五月初十,表哥该是有空的罢?”
  萧衍停步,俯眼看李惜玥,他脸上神色淡下,目有嫌弃色。
  聪慧敏锐如他,不可能捕捉不到李惜玥话中那潜藏的信息:一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郎君,除了游玩,还能有何可忙的?自然是日日空闲啊。
  萧世子心中已冷若冰霜,这位离了八杆子远的表妹,知他多少?懂他几分?
  左右扫了眼他萧家诺大、华美的宅院,萧衍不知何意味地轻笑了一声,而后一字一句地朝李惜玥重复道:“我说,届时再说。”
  他分明是笑着,日光渡在他俊美无俦的面上,他长而浓的眼睫投下盖影,悬胆之鼻高挺,周身笼着柔和温暖的春光,然,一双眼皮半垂的墨眸疏离地看人,内里的情绪,是看不清的寒江濛雨,数不完的薄情寡义。
  那气势泠冽,压地人只觉窒息。
  李惜玥心头忽颤了下。
  萧衍很随意地抻了抻袖子,抬步即走。
  自此,二人几乎一路沉默。
  气氛自然再好不到哪里去,李惜玥本是傲气十足的小娘子,找了几个话题与萧衍再聊,都被他不咸不淡地回了几个字。这种情形下,她不过也就是顾及着名门大家的修养,未当面戳破尴尬的那层皮,勉强应付这场相见罢了。
  这位表哥甩脸子时,当真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难堪感觉,但她同样不解,她不过是邀请他去商州游玩罢了,如何就惹他不快了?
  李惜玥带着疑惑与失落离了安国公府。
  **
  萧衍的婚事牵动着不少人的心,不止文帝有想法,想拉拢安国公府的那些人更是随时绷着神经,就连安国公也在老母亲几番暗中催促下生了愁绪。
  李惜玥一走,萧衍便被安国公叫到了北堂。
  萧衍掀袍落座后,安国公开门见山地问道:“看起来圣上颇为急切,昨日才召你入宫,今日宸王府的人就上门做客。你有何打算?与宸王府联姻否?”
  萧衍淡定道:“这安和县主不过十四岁。”
  安国公道:“莫找借口,你要真有意联姻,先定下亲,准备着婚事就是。左不过婚礼需要时日,亲迎礼可定在她及笄之后。不过为父看你这么急将人赶走,不像真看上了人的模样。”
  萧衍对此不置可否,黯眸,淡声:“舅舅何不嫁个公主来笼络我。”
  安国公一怔,斥道:“说的什么话!就你这脾气,天家公主真进门来,你能忍几日?你母亲个性孝顺友爱,愿意侍奉在姑舅身侧,这才破例不新建公主府,住在了萧家。你可莫要以为你那几个表妹真能学你母亲,屈身来府中,做齐晨昏定省的礼节。你莫要在你舅舅跟前儿如此暗示,当真娶个公主,你住出去后,做事时就得百般提防着。”
  萧衍苦笑:“我说说罢了。”
  萧氏一族百年根基,势力庞大,虽大部分族人留在了兰陵郡,但真要有心做事,汇聚起来各方力量并不艰难。
  文帝本就疑心甚重,他连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提防着,更何况是隔了一层,又不容人小觑的萧家。
  其中,尤为警惕着萧氏当今嫡系中能力最强的、真正能号召上萧氏族人的世子萧衍,虽然萧衍是他的亲外甥。
  以至于,素怀济世之略的萧衍,也不得不学起先帝,他外祖父当年对付前朝皇帝的那些手段,无节制地饮酒办宴、收受贿络自污,以求自保。
  此外,及冠两年,萧衍仍孑然一身,不好与这长安城中的哪家权贵结亲。
  身为父亲,萧则自然希望这个被形势迫到蹉跎岁月的儿子能早日成家,他静坐半晌,道:“为父已去信回兰陵,邀请你姑母、表姑母她们来长安城做客,按脚程也不过几日便到了,届时你倒是抽出些空来,与你的表妹们多多相处。”
  这就是要他从中择妻的意思了。
  文帝希望萧衍娶他自个的无实权的心腹亲戚,安国公同样也希望萧衍娶自家人,总归两方都不会再增加萧家势力,倒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
  萧衍看着两鬓开始斑白的父亲,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无所谓地点了下头。
  临走时,安国公淡声:“六郎性子软,在他跟前存在感素来不强,你倒是认死理,就与他好。这回又是为了他行事才受了伤罢?又设计了谁?”
  萧衍开了句玩笑:“你可不要栽赃嫁祸你儿子。”
  安国公叹气,话语慈爱:“衍儿,萧氏一族能历百年不倒,乃是懂得审时度势,懂得藏起锋芒之故。你暗地里做了那么多事,你母舅的禁军不会一无所觉。为父担忧,你这样,早晚会惹祸上身。”
  萧衍嗤笑了一声,“祸不早就起了么?他若当真放心我,早给我一官半职,将我收到身旁用了,岂能乐于见我放任自流?又何来今日这一招逼婚?阿耶莫再劝,我与六表弟皆不急,有的是时间与他们玩儿,就等个‘鹬蚌相争,渔人获利’。”
  他这儿子历来主意大,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惯了,但这么多年来,这还是萧衍头回将“争”字堂而皇之地说出口。
  太子病重已到咯血的地步,萧衍口中“争”的什么,他再清楚不过,明了儿子这回是当真有了动作,安国公心中一惊,脸一白,骇声问:“你这回出门做了什么?”
  萧衍很平静:“推波助澜了一把罢了。”
  萧则怒声:“萧青辰,作为世子,你背负的可是整个萧氏家族的命脉!涉及夺嫡之事已是大忌,你不可戕害……”
  萧衍打断他:“放心罢,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