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伏时从来不会怀疑叶素的话,她说她有事要出去，留他在宗门内。
  游伏时便依言在宗门内。
  只不过稍微和叶素想象中的一派平和场景不同，她不在时,他总是独来独往,即便长老等人搭话，脸上也没有多少笑容，更不用提眼底那些天真稚气，早已消融得一干二净。
  这时候的游伏时更像名副其实的妖主——强大、冷漠。
  叶素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一面,或者说游伏时有意无意在她面前避免出现这副模样。
  比起简单只靠实力称霸的妖界,修真界更像是一个大染炉，尤其身处大宗内,只要不蠢，待段时间便能学到七八分。
  更何况……神殒日那天，游伏时在见到倒地不醒的叶素后,原本单纯的心态便已经逐渐发生了变化,他不再只专注于自己本身，会分出一些注意力在周围的人和事上。
  游伏时向来聪明，连叶素有时都会夸他学起东西很快,他本能地飞快吸收学习周围一切，早不再是初入修真界的那个单纯妖主。
  当然，也只是对其他人，在叶素面前,游伏时又恢复成那个一派天真的小黑蛇,会偷懒、撒娇，偶尔还会表现出妖的任性。
  ……
  这一次叶素离开宗门的时间过久,整整四个月，只给游伏时发了两条传讯,还是文字。
  游伏时每一天掐着指头算，一遍又一遍，觉得她去的时间太长，他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她难道都不会想他？
  某位妖主趴在九玄峰院落内的石桌上，颇为苦恼，可是他都这么想她了。
  最终游伏时霍然起身，准备去找长老问问叶素去做什么了，他也想去。
  游伏时悄然往九玄峰主殿走去，叶素不在时，千机门有一位长老专门执掌事务，听说将来这个长老她会替代叶素，成为千机门掌门。
  游伏时刚走到大殿外，便察觉到殿内不止一人，他随手一动，便隐去自己的身影，走到大殿外侧门，偏头看去，才发现里面坐着不少外宗人。
  看着眼熟，好像都是外宗大能。
  他们似乎在谈论什么事，游伏时转身正准备回去，突然依稀听见‘叶素’两个字。
  他靠在大殿门外，垂下长睫，侧耳听去。
  “神殒日那天，上神不是说她的雷劫中已经隐带神意？怎么如今步入渡劫巅峰，却迟迟未有动静。”
  “此事，我们也不知。”这道女声正是千机门的长老。
  “六件，叶素炼制出了六件堪称神器的法宝。”合欢宗宗主摇头，“以过往修真界飞升成神的规律看，早在炼制出第一件神器时，她就能飞升了。”
  偏偏叶素炼制完六件神器后都没有飞升成神的迹象。
  “叶素是不是在担心天生识海的事？”吾剑派宗主问道，“但六件护身神器，应该足够抵挡飞升雷了。”
  里面的人不知道的是叶素炼制出的神器全部给了游伏时，放在他界内。
  今日几位大能汇聚一堂，是为了商议一些事，叶素的事纯粹是事毕之后的议论，但谁也没有发现游伏时站在大殿之外，听见了他们所有的话。
  “或许是她还有什么人和事放不下？”合欢宗宗主忽然开口道，她目光特意看向殿内千机门长老身上，意思很清晰，叶素放不下千机门的人和事，毕竟当初千机门掌门和那些长老弟子，全部挡在了她身前，以至于形神俱灭。
  之后的话，游伏时没有再听下去，他悄无声息离开峰顶，慢慢往下走。
  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叶素飞升成神之后，自己要怎么办，他是不是也要飞升？
  可是游伏时完全不知道如何飞升，因为他从来没有雷劫，他的力量从来不是增长得来的，而是与生俱来。
  也许是思虑过重，没过几天，游伏时进一步成熟，他开始蜕皮了。
  蜕皮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即便有千机门的灵脉支撑，他也觉得不太够，一旦化成人形，身上的皮肤便变得皴裂。
  第一次蜕皮，他也完全不懂，总之到最后结束，精疲力尽，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力量得到进一步纯化。
  这时候叶素依旧没有回来，游伏时拿着传讯玉碟联络她，却得不到回应，最多是等了几天后，收到叶素的几条安慰传讯，没有影像，没有声音，只有冰冷的文字。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游伏时迎来了第二次蜕皮，他不知道自己蜕皮的速度太快，只是在生气叶素太久没有回来。
  “你再不回来，我就忘了你。”游伏时捏着传讯玉碟道。
  “忘了谁？”
  院外一道声音传过来，游伏时瞬间回头，才发现叶素站在外面，看着他笑问。
  她离开快一年了，对修士而言不算太长的时间，但游伏时却觉得太久没有见到叶素。
  他将传讯玉碟丢在院内石桌上：“这破东西没有用，联系不上人。”
  叶素走了进来，拿起传讯玉碟道歉：“前段时间在忙，所以不好和你联系。”为了寻灵谭，她废了太多心力，期间时常受伤严重，所以一直只传讯回他。
  游伏时仰头看她：“你是不是要飞升了？”
  叶素摇头笑：“还没有，飞升没那么简单。”
  她目光落在游伏时身上，忽然一凝，伸手拉开他的衣领，望着若隐若现的黑鳞，皱眉问道：“又要蜕皮了？”间隔太短了。
  “大概。”游伏时对自己身体状况了解不比其他人多。
  叶素将他衣领理好：“先忍几天，我带了东西回来，以后你能用上。”
  她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在自己房间设阵，连接上自己的界。
  和游伏时的界不同，叶素的界内装着一弯灵谭，这是她寻了许久，才在修真界某一处残骸遗迹中寻到的。
  阵法只对需要灵气滋养的游伏时开放，他一进来便能启动，送他进入叶素的界内。
  设好阵法后，叶素便牵着游伏时进来，教他以后蜕皮时，可以进来。
  游伏时下半身泡在灵谭中，那些不适感果然逐渐消失，他仰头望着叶素：“下次你去哪，带我一起去，这里太无聊了。”尤其是他一个人。
  “以后……”叶素伸手替他将散落的碎发别在耳后，游伏时下意识朝她手心蹭了蹭，她眼中带着微微笑意，“以后我们会一起，我去哪，你去哪。”
  游伏时没有察觉背后的深意，他觉得这次蜕皮虽然不舒服，但好在有叶素陪着，精神大好。
  “这个收着。”叶素拿出一样东西交给游伏时，“不要掉了。”
  游伏时接过来，低头翻看了一会道：“我知道这个。”
  他仰头看着叶素：“是千机令。”
  以前游伏时翻过千机门宗训。
  “嗯。”
  “为什么给我？”游伏时不太能理解。
  叶素若无其事笑了笑道：“以后……可以用它找我。”
  游伏时听千机门弟子私下议论过，知道叶素当初是靠着千机令进来的，也知道千机令对千机门人意味着什么，他仔细收了起来，仰头眼睛清亮：“那我以后可以命令你一件事。”
  叶素抬手碰了碰他的脸，只是笑，并未回答。
  ……
  游伏时沉入谭底时，叶素则退回房内，坐在桌前画画，这一幅画在他蜕皮结束前，被她送往蓬莱书阁中，混在历任掌使画像中。
  待他出来后，叶素又说教他画符箓法阵。
  游伏时学得很好，尤其是其中一个最为复杂的符箓法阵，叶素时常抽查。
  “这个法阵好难。”游伏时趴在桌上，懒洋洋道。
  “文盲才会觉得难。”叶素嘲他。
  游伏时皱眉：“我不是文盲！”
  他随手抽过桌上的古文词典，翻开后页随手画上这个法阵图，有些得意地给叶素看：“我早学会了。”
  叶素怔忪望着那页图……该做的都做的。
  ……
  此后每隔半年，游伏时便蜕一次皮，他的力量在变化，只是自己不清楚，他不说，其他人连叶素也不清楚。
  直到第四次蜕皮，游伏时还泡在灵谭之内，叶素突然踉踉跄跄离开院落，她压制不住了。
  叶素神识在三界大会之前便已经往神级靠近，前两年更是到了渡劫后期巅峰，她一直在压着境界，才不至于当场飞升成神。
  到今日，叶素再不飞升，只会爆体而亡。
  叶素跃向后山时，朝九玄峰半腰看了一眼，他这个时候应该还泡在谭底，等出来也许她已经飞升成神了。
  她不知道这里的游伏时后面会如何发展，但自己必须要飞升，才能回去救万年之后的人。
  飞升雷来得很快，仿佛等了许久，也积压了很长时间，迫不及待劈向叶素。
  整个千机门的人都被惊动了，除了九玄峰那间被设了阵法的房间。
  所有人望着前所未有的庞大飞升雷劫，别说是千机门，整个修真界都被紫光映着，日夜不歇。
  每一道紫色飞升雷降下时，叶素从不抵抗，顺着它劈下来，同时不忘放出集雷瓶中的雷，让它也一起‘享受’这飞升雷。
  密密麻麻的飞升雷，如同不要钱一般，不断劈向这一片后山，连带着千机门灵脉都吸收了不少紫色神力，藏在灵脉当中。
  太多飞升雷，叶素很快便彻底炼制好集雷瓶，但那道一直跟着她的雷，还在进阶。
  叶素开始用集雷瓶收集降下来的飞升雷，一道、两道……收到集雷瓶快满之时，那道原本只是低阶的玄天雷，竟然也跟着不断炼化进阶，与飞升雷相差无几。
  叶素将瓶盖合上，仰头望着头顶那片紫空，苦笑一声：属于她的飞升雷劫，还只是刚刚开始。
  夜色变得浓黑，那些紫色玄天雷不再降下，反而在叶素头顶盘旋虬结，过多的紫色飞升雷聚集在一起，颜色逐渐便深，紫黑粗壮的飞升雷每降下一道，三界都为之震动。
  更不用提雷劫中心的叶素，无数次的破碎重组，在每一次飞升雷降下时，都要演绎一次。
  她意识其实已经变得模糊，只希望早点结束，至少在游伏时出来前结束。
  叶素目光往下，落在远处九玄峰之上，她犹豫了很久，始终没有告诉他，自己要离开。
  看着游伏时的眼睛，她说不出口。
  飞升雷劫中心不断汇聚，紫黑雷电闪烁，无人发现，上空飞快出现一道人影，轻挥衣袖便迅速消失，仿佛从来不存在。
  但原本已经恐怖到极致的最后一道雷劫，竟然再度翻番，朝叶素劈来。
  而此刻，本该在谭底沉睡休眠的游伏时却忽然睁开了眼睛，骤然出水，光着脚迈出房间，一抬眼便见到远处位于雷劫中心的叶素。
  游伏时面上清冷，眼中一片清醒，她要走了。
  骗子！
  饶是心中百般情绪，这一刻，游伏时还是不顾一切冲进了雷劫中心。
  他能感受到那最后一道雷劫不对，那不是她的雷劫。
  叶素被游伏时揽住，瞬间回神，意识从一片荒芜清醒过来：“回去！”
  她紧紧握着游伏时的手，甚至在颤抖。
  这时候，她在意的不是自己飞升雷劫会不会被干扰，而是游伏时的安危。
  游伏时不理会她，反而埋头伏在她肩上，低声道：“骗子。”
  叶素面无表情要推开他：“游伏时，回去。”
  “这不是你的雷劫。”游伏时忽然抬头看向降下来的浓黑色雷道。
  雷云已经将两人笼罩住，隔绝了下方所有的目光，谁也见不到两人。
  叶素遭受雷劫太久，根本控制不了游伏时，雷劫来之前，他将她推了上去，自己接住那道浓黑雷劫。
  叶素与这道雷擦肩而过，能清晰感受到里面蕴含的力量气息，隐隐和神殒日当初的御神禁言术相似。
  ——上界有人动了她最后一道飞升雷。
  叶素紧紧盯着下方，眼中只剩下被这道雷击中的游伏时，他体内同时爆出一道光，两两相碰，让她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而游伏时已经被雷流席卷漂浮，落入了数千年后。
  半空重新恢复平静，谁也不曾知道游伏时曾经闯进叶素的雷劫中。
  ……
  叶素再一清醒过来，已然不在下界。她跪在玉白地砖上，不停咳出血，她双手紧握成拳，脑海中不停回顾着游伏时推开自己的模样。
  飞升成神了，然后呢……
  她的小师弟不见了。
  在她跪在地上不久，周围很快有人，不，如今该称神了，那些上神围了过来。
  无数声音在耳边环绕，有祝贺，有惊奇……只是没有那个说自己是骗子的声音。
  叶素垂眸沉沉望着亮堂的玉砖，既然御神要对三界下手，那便将御神除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