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雪花和星河
作者:顾汐润    更新:2022-03-07 17:58
  苏雨眠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医院,她脑子里闪现过无数种可能。易聊为人专注,谨慎,怎么会出车祸呢?电话里护士的语气有点急,会不会很严重?
  一想到易聊缺胳膊断腿地坐着轮椅踽踽前行的画面,她就难受得想哭。到时候她还得推着他出去散步,住的地方虽然有电梯,但入单元楼前还是有两三级阶梯的。如果撞到的是手,还是他写字的那只手,就更无法想象了!
  想着想着,眼泪就快溢出来了。苏雨眠冲进病房里,刚想大喊一句“不要怕,我养你”就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易聊没躺在病床上,反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睛通红,还溢满了泪水,看着很痛苦。床上躺着一个大妈,脚上打了石膏,一只手拿着收音机,另一只手陶醉地比画着。
  苏雨眠:……
  这是什么节奏?更诡异的是收音机里在放《和你有关的回忆》。
  苏雨眠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强行憋了回去。
  易聊看到她,招了招手,对大妈道:“于姐姐,这就是苏雨眠。”
  “哇!快来快来!来坐!”大妈声音异常洪亮,激动地拍了拍床畔,满脸发光,一点都不像刚刚出完车祸的人,“你就是《和你有关的回忆》的词作者苏雨眠?哇,我太喜欢这个歌词了!简直让我想起了我年轻的时候啊!”
  苏雨眠一脸蒙地走了过去。
  于大妈热情洋溢地向两位年轻人讲述了她年轻时暗恋班上男同学的清纯过往。很明显,这是一个话痨患者,在苏雨眠到来之前,她已经向很多人传播过这段回忆了。
  苏雨眠心里憋着太多的疑问,耐心等于大妈讲完,她见缝插针地问易聊:“什么情况?!”
  “我不小心撞到了姐姐,在闲聊过程中,发现她很喜欢你的作品,就把你叫来了。”
  “就这样?”
  “就这样啊。”
  “你没受伤?”
  “废话,不然我会坐这儿?”
  苏雨眠狐疑地看着他,易聊的眼睛还是水汪汪的,看着像刚刚哭过。紧接着,他忽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眼泪从眼角挤了出来,他飞快地拿纸巾擦掉。
  在苏雨眠看来,他的确是哭了,还用纸巾挡住自己的脸,似乎是不想让她看见。
  于大妈自来熟地拉起苏雨眠的手:“苏大家啊,你这个词儿写得真的太好了!我特别喜欢!我看到这歌词都会想起我上学的时候……”
  她又要说一遍自己与暗恋的男同学的回忆了。
  苏雨眠疑惑地看向易聊,易聊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头,意思是于大妈的精神有点问题。
  理论上来说,易聊已经付了医药费,只要于大妈的家属来了,没什么其他纠纷,他们就可以走了。
  可是苏雨眠饿着肚子听她讲了好几遍纯情过往,也没见有人来。等了好久,最后才有个自称是于大妈远方侄子的年轻人赶了过来。
  他告诉他们,于大妈孤身一人,膝下无子,丈夫很早就去世了,自那以后,她的精神就有点问题,总是喜欢拉着人讲跟丈夫相识的过往。亲戚不想担负这个累赘,纷纷避而远之。今天他过来也是于心不忍,把大妈一个人丢在医院里实在是不太好。
  苏雨眠和易聊走前,于大妈忽然不说回忆了,有些愠怒地看着他们:“你们是不是要走了?”
  易聊鞠了一躬:“于姐姐,我们改天再来看您。”
  于大妈冷哼一声,像闹脾气的小孩子似的,扭头不看他:“你们就说说而已,都在骗我。”末了,她还特别赌气地说,“走吧走吧,都走吧,没人想跟我这个大婶待着!”
  苏雨眠尴尬地和易聊面面相觑。离开以后,于大妈的身影还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易聊的眼睛更红了,为了不让眼泪流下来,眨眼的频率也更高了。
  苏雨眠感叹:“没想到你的泪点这么低。”
  易聊睨她一眼:“我这不是哭。”
  苏雨眠一副“我都懂”的表情,没想继续拆穿他,转而问:“你跟周阿姨聊得怎么样?”
  “就那样。”还是不愿意多说。
  苏雨眠看了看他,纳闷道:“阿姨给你的花呢?”
  “扔了。”
  “扔了?!”苏雨眠差点跳起来,质问他,“怎么能扔了呢?阿姨一大早专门去选的花,那可是她的一番心意啊。”
  易聊刚要说话,又打了几个喷嚏。
  苏雨眠拖着他就往前走:“你扔哪儿了?我们去捡回来。”
  易聊一下子抽出手,让苏雨眠抓了个空。他泪眼漓漓的样子竟然有些楚楚动人,可惜声音还是有些冷淡,一字一句地说:“苏雨眠,我花粉过敏。”
  苏雨眠愣住了。
  易聊继续道:“你不知道就算了,我妈……”
  他欲言又止,没再说话。苏雨眠却知道他要说什么,生养自己的母亲却不知道儿子花粉过敏,甚至还带了一束花来看望他。易聊在休息室里的无奈和抗拒,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雨眠没有办法想象他该多失望。而她,仿佛按着他头,强迫他接受这份失望和痛苦。
  易聊比画了一下,红着眼说:“我能接受的程度,就是我书桌上那盆水仙了。再多,我就应付不来了。”
  “可我们去花市的时候……”不需要易聊回答,苏雨眠就想起来了。那天易聊本来是没有戴口罩,进了花市却突然戴上了口罩,她当时还以为他是怕被人认出来。况且,冬天的花市里也大都只剩下绿叶。
  苏雨眠不安地绞着手指,问:“那今天的车祸?”
  “我打了个喷嚏,不小心碰到了人家。”易聊耸了耸肩,有些无奈。
  苏雨眠非常自责,追上他的脚步,低声说:“对不起。”
  易聊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不用道歉。”
  “但我真的很自责。”
  “那就想想怎么补偿我。”
  “哈?”这顺杆爬得也忒快了吧!刚刚还说不用道歉的呢?苏雨眠赶紧从包里翻出一根没吃的棒棒糖,双手虔诚地捧到易聊面前,狗腿地说,“大佬息怒,请大佬吃糖!”
  易聊眯了眯眼,伸手接过糖,慢条斯理地拆开包装纸,叼进嘴里。
  苏雨眠更意外了。她只是客气一下,这人怎么说吃就吃呢?那是一根限量进口棒棒糖啊!她心痛地拧着眉毛,却在易聊目光扫过来时故作大气,背着手随口说:“唉,行吧。吃了我的糖,就是我的人了。”
  易聊瞬间停住了,棒棒糖在腮帮上拱出一个包。
  苏雨眠猛然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从脖子到脸腾地一下就热了。
  易聊问:“说话算数?”
  “不是,我刚刚是说错了,我其实是想说,吃了我的糖,你就得原谅我……”
  “苏雨眠,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他一步步靠近,病怠的眼睛忽然变得明朗清晰,嘴角还挂着一丝笑,“你,改不了。”
  语毕,他大力咬牙,“咯嘣”一声将棒棒糖咬碎,然后一脸无辜地晃了晃孤零零的棒子。
  “我是你的人了。”
  晚上,雪又开始下了。苏雨眠和易聊去小区旁边的便利店买东西。
  苏雨眠很怕冷,她迎着雪一路小跑进了便利店,第一件事就是搓手呵气。
  东西买完以后,易聊看外面大雪不止,提议等一会儿再走。店里恰好在放《和你有关的回忆》,旋律舒缓轻柔,Miyuki虽然淡出娱乐圈了,但这首歌还是深受大家欢迎。
  易聊买了一杯热豆浆给苏雨眠,她小声地说了“谢谢”。易聊顺势坐到她的旁边,大腿擦碰的瞬间,苏雨眠宛如惊弓之鸟,迅速地向旁边挪开半米距离。
  易聊又好气又好笑,问:“我有这么吓人吗?”
  “不是……没有。”苏怂狗上线了。
  “那你躲什么?”
  “这里暖气太足了,靠在一起更热。”
  易聊闻言抬眸看窗外,大片雪花飘下来,院子里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这样的夜晚人们都不愿意出门,只想待在家里一边享受着暖气,一边看电视。虽然街道上人很稀少,但高楼里都亮起一盏盏暖黄色的灯光,似乎每一扇窗户后面都是一个温柔的家庭。
  易聊凝神看了半天,连苏雨眠都忍不住循着他的视线一起望过去。
  他突然问:“苏雨眠,你家有暖气吗?”
  “没有,我们那儿冬天很冷,但是不供暖。”苏雨眠双手捂在豆浆上,让热腾腾的气流扑在脸上,“有暖气真好啊。”
  “是啊,有暖气真好。”易聊忽然扭过头来,望着她,“所以,你要不要留在有暖气的B市?”
  苏雨眠怔了一下,迷茫地抬头。
  “有一首民谣,一直在问南方来的姑娘习没习惯北方的生活。”玻璃窗户上映出他温柔的面庞,“于是,我也想问问我的南方姑娘,你未来要不要留在这里,留在有暖气和我的B市。”
  杯子里升腾的热气弥漫至眼睛,似乎一路化到心里去了。
  易聊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默,仿若自说自话道:“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人生中目前只有两件事能持之以恒,其中一件是写字,还有一件我没告诉你。”
  “那一件,就是喜欢你。”
  玻璃窗上,易聊脸上的笑容似是隔了层雾气,平静而无奈。长久的寂静,末了,他只是习以为常地提起塑料袋,说:“走吧,回去了。”
  苏雨眠低着头,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在店门关上的那一刻,Miyuki正好悠悠唱道:“在每一个雪夜,想起你走过时脚步轻轻,却绚烂了我每一处风景。”
  苏雨眠顺势向前看,易聊走在前面,没有戴帽子,雪花从苍穹落下,直接落在他深黑色的短发上。
  她忽然想到林铭铭曾说过的一句话——对于人类来说,承认喜欢一个人,就这么困难吗?
  此时此刻,她突然想把这个问题抛出来,问一问易聊。
  易聊的脚步慢下来,却没有回头:“对一部分人来说是容易的。”顿了一下,语气如常道,“但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很难……也许因为他们曾被信任的人间接伤害过,需要我们施以更多的耐心……”
  “并不是这样。”苏雨眠忽然截下话头,“其实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比如……”她慢慢抬起眼,凝视着前方的背影,长长地舒出一口白气,似乎终于要直面一个事实,“比如,我会写进歌词里。”
  易聊滞住了,慢慢转过身来,眸底有影影绰绰的光:“你说什么?”
  他们站在路灯下,任由漫天雪花飘在两人中间,在灯光的折射下,像是璀璨静谧的星河。
  “我说……”苏雨眠的目光穿越这片星河,温柔地落在他眼底,“易聊,我喜欢你。”
  ***
  “费尔米娜,我等待这个机会已经有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了。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爱着你,从我第一眼见到你,直到现在,我第一次向你表达我的誓言。我永远爱你,忠贞不渝。”
  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男主跨越了半个世纪的等待,终于对女主说出了这句话。
  似乎是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醒来时,窗外白亮到刺目。苏雨眠缩在松软温暖的被窝里,呢喃着这句台词。
  她年少时看这本书是不以为然的,不要说五十年,她觉得人心连五年都抵挡不过。
  可是如今回首,她年少时喜欢上一个人,不知不觉都第七年了。
  幸运的是,那个少年也同样爱了她七年。
  猫兄忽然跳到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张着小嘴儿“喵”了一声,像是叫醒的号角。
  “大兄弟。”苏雨眠瞅着这坨毛球,自语道,“你不能再欺负我了,因为我已经不是单身狗了。”
  猫兄似乎听懂了,后爪在被子上跺了跺,像是在发脾气。
  苏雨眠嘿嘿笑道:“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你可是个汉子啊!别这么娘,你要雄起。”语毕,她从床上翻起来,摸摸猫咪的下巴,轻声道,“放心吧,以后我也给你找个媳妇儿。”
  她今天起得很早,精神很亢奋,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发现二楼易聊的房间开着门。她一溜烟蹿了上去,靠在门边小声地问:“我可以进来吗?”
  易聊从大衣橱里冒了出来:“当然。这以后也是你的家了。”
  他也是起了个大早,练了会儿字就开始整理房间。他很慎重地考虑,也许过段时间,这个卧室里会住两个人……嗯,那么,首先他要先把衣橱收拾一下,据说女生的衣服都特别多……
  苏雨眠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衣橱旁堆了很多衣服,好奇地问:“你要出远门吗?”
  “不……我就是收拾一下。”
  苏雨眠眼尖,一下子在衣服堆的最下面看到海蓝色的一角。她把它拖出来抖了抖,拿到阳光下,无比怀念地看着:“一中的校服,你还留着呢?”
  易聊有些意外地靠过来,他并不记得什么时候把这件早就不穿的衣服带来了。
  苏雨眠把校服披在易聊身上,已经不是那么合身了。说:“那时候,你的头发比现在要再短一些,也没有现在这么高,左脸上好像起了一颗痘。”
  “你记错了吧。”易聊矢口否认,“我从小到大就没长过痘痘。”
  “绝对没错!”苏雨眠指尖戳了戳,“大概就这儿,红红的一小颗,高一下半学期的时候。”
  “是吗?”易聊毫无印象地摸着自己的脸,“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但关于少年的一切,苏雨眠全都记得。
  易聊还在努力回忆自己究竟长没长过痘这事,早晨的阳光就洒在他的身上,有那么一瞬间,苏雨眠仿佛看到了曾经的他。
  他也是穿着这件蓝白相间的校服,独自穿过被阳光亲吻过的跑道。那时候,她就坐在教室里,透过玻璃窗远远地看着他。
  其实这才是苏雨眠第一次见到易聊的场景。
  易聊半天后才反应过来,微愣道:“等等,高一?”高一还没分班,他们压根儿不认识。
  苏雨眠立刻心虚地扭开头,像是当场被抓的小偷。
  易聊追问:“难道你高一的时候就暗恋我了?”
  “没有,不存在的!”
  “那你为什么连我脸上长痘这种事都知道?”
  苏雨眠随口扯了个谎:“你太有名了,全校人都认识你呀!”然后起身要溜走,却被易聊一把拉住。她重心不稳,一下子被拉进某人的怀里,扑了正着。
  她的脸贴着易聊的胸膛,易聊还顺势将她圈在怀里,不给她再逃跑的机会。
  苏雨眠的心跳得很快,本能地想扒条地缝钻进去,但一想到现在他们可是恋爱关系啊,她就说服自己名正言顺地继续靠下去了。更何况,触感还不赖。
  她贴近他以后能闻到墨香和木质气息混合的味道,淡而清冽,很好闻。
  苏雨眠双眼微醺,隐约看到校服胸前的白色布料上有模糊的印记。她伸手扒了一下,依稀能看到桃红色爱心的图案。
  她立刻坐起来,认真地看着印记问:“谁给你画的心?”
  易聊回忆了一下:“我们高三毕业的时候,有个女生把我的校服借走,第二天还回来的时候就有这个了。我觉得太丑,直接拿去洗掉了。”
  “哪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易聊蹙眉想了想:“不太记得了,是其他班的,我不认识。”顿了一下,他的眼角忽然浮起笑意,一只手捞起苏雨眠的腰,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呵气如兰,“媳妇儿,你这是吃醋了吗?”
  他的声音低沉、暧昧,手在她的腰上盈盈一握,她迷离了一下,毫不设防地点了点头。
  她居然没有口是心非,乖巧得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易聊觉得自己的心脏和血管都酥软了,把头埋在她的颈间,贪婪地嗅着女孩身上淡淡的香气,沉沉地说:“仙女媳妇儿别生气,反正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苏雨眠扑哧一笑,道:“易聊,把这件校服送给我吧?”
  “好。”媳妇儿想要什么,他都无条件答应,这是他刚刚为自己定下的准则。
  “其实我的那件也保存着,但是,我就是想要你这件。”苏雨眠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高中的时候很有趣,女孩儿们总觉得能穿喜欢的男孩子的衣服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我却从来没有实现过。”
  闻言,易聊立刻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她身上。衣服穿在她身上有点大,晃晃荡荡的。苏雨眠却开心极了,站到镜子前照了半天,嘴里叽里呱啦不停:“你那时候就有这么高了吗?我还长高了几厘米呢,怎么穿着还会这么大啊!胸前这个印记我得再拿去洗洗,如果洗不掉,我就自己画一个!”
  易聊的目光始终黏在她身上,仿佛看到了魔法。从十六岁到二十三岁,苏雨眠一点都没变,一套上校服,就还是那个在黑板前笑着说“你好厉害啊”的青涩少女。
  时光待他不薄,注定要她来明媚他的一生。
  十二月十五号,苏雨眠生日这天,书房里的水仙开花了。在易聊小小地打了个喷嚏后,苏雨眠强烈要求把这盆水仙转移到了她的卧室里。
  晚上他们和林铭铭、卢良树约了聚餐。易聊下午还有课,苏雨眠去公司转了一圈,交了几首新歌词,顺便领了新的任务。
  汤霖和姜文玉他们之前写的改编剧终于杀青了。主题曲是邀请顶尖音乐人打造的,苏雨眠听完导演开的讨论会,了解了主题曲的风格走向后,立刻赶去B大美院等易聊下课。
  苏雨眠坐在教室外的长椅上,掏出笔记本,开始整理剧中男女主角的感情线。
  这次主题曲的词作原本定的是苏雨眠,但资方和导演灵机一动,提出采用征集的方式。一方面,是为了让大家都去看小说原作参与到词作的创作,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宣传。
  这就意味着,苏雨眠要跟更多人去竞争。
  汤霖原本替她打抱不平,她却不以为意。她能在业内突然爆火,主要是因为Miyuki那件事,也就是说,并不完全是因为才华。对她来说,这种模式是挑战也是机遇,如果有人比她更适合填这首词,那她亦心服口服。
  苏雨眠很慎重、认真地对待这次比赛。走廊上不比教室里暖和,她专注于工作,没有注意到等下课时,她的手已经冻得有些发红。
  率先出来的学生看到她,互相使了个眼色。然后,接下来每一个从教室里跑出来的学生都要若有若无地打量她一下。苏雨眠终于有些不自在,站到角落里活动膝关节。
  易聊一出来就看到她红彤彤的鼻头,有些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怎么没去办公室等着?那里暖和。”
  “我太困了,办公室里那么暖和,我会睡着的,但我还要工作呢。”
  往来学生惊讶地看着易聊牵着这个女人的手,苏雨眠有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小声说:“易老师,这样不太合适吧?”
  易聊没说话,却直接把她的手揣进口袋里,在学生八卦和惊叹的目光下,大摇大摆地走出美院。
  晚上四个人订了一个精致小巧的包间吃饭,他们两个赶到时,林铭铭和卢良树已经到了。
  苏雨眠推开门的瞬间,林铭铭扯开拉花,“嘭”的一声,在她头顶炸开小小的烟花。
  “苏小仙女,生日快乐!”
  林铭铭迫不及待地上前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苏雨眠一脸惊喜地看着包间里的装扮,应该是提前布置过的,墙壁上挂着“Happybirthday”和五彩斑斓的气球。
  苏雨眠很感动。
  也许对大家来说,给老同学过生日就该这样,可这是苏雨眠第一次跟高中同学一起庆生。在别人眼里习以为常的事,她却从来没有经历过。
  卢良树走了过来,拿着礼物说:“生日快乐,祝你早日脱单。”
  苏雨眠“嘿嘿”一笑,刚要接过礼物,易聊忽然搂住她的肩膀,露出胜利者的微笑:“正好,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苏雨眠。”
  包间里很安静,林铭铭和卢良树的嘴巴都长成了“O”形。
  林铭铭:“你终于答应他了?”
  卢良树:“你……得手了?”
  两人同时开口,各自问向不同的人。不等对方两人回答,林铭铭立刻瞪了卢良树一眼,上手就削他:“什么叫‘得手’了?你会不会说话?”
  卢良树吃痛,不敢还手,默默思考“得手”这个词到底哪里不好。易聊觊觎人家妹子很多年了好吗?跟个痴汉似的,明明“得手”这个词恰到好处地体现了他此刻小人得志的嘴脸!啧啧,羡慕嫉妒恨。
  苏雨眠笑着点头,确认道:“对,我和易聊在一起了。”
  林铭铭仰天长舒一口气:“太棒了,太棒了……苏雨眠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开心,比我自己谈恋爱还高兴!有种我追了很多年的连续剧终于迎来happyending的感觉。”
  卢良树瞄了她一眼,小声抱怨:“你谈过恋爱吗?就敢这么说。”
  林铭铭毫不客气地踩他一脚。
  四个人把酒言欢,一起回顾了高中时期的过往和八卦,还有很多苏雨眠转学后的事情。每次讲到易聊的糗事,易聊就拼命朝卢良树使眼色,试图让对方闭嘴。
  一顿饭下来,苏雨眠光是笑就笑饱了。
  饭后大约九点,卢良树把有点喝醉的林铭铭送回家,就剩苏雨眠和易聊站在饭店门口。
  苏雨眠突然说:“这里离一中好像挺近的。”
  “对,过了前面那个路口就是。”她会主动提起一中,易聊有点意外,“怎么了?”
  苏雨眠眼珠子转了转,灵机一动道:“走走走,我们去一中转转吧。”
  B市一中现在还是学生上晚自习期间,不允许校外人员进入。刚好保安听着广播有些打盹,他们两人猫下腰,悄悄地溜进学校里。两人没穿校服,走在学校里目标太大,只能跟打仗似的缩在角落里,小心地避开往来老师。
  食堂现在关门了,只有中间的小超市还开着。苏雨眠站在墙根扯了扯易聊的衣角,小声说:“我跟你说,特别巧,我的大学食堂里做的鸡蛋面跟这儿的鸡蛋面味道一模一样。”她思考了一下,郑重地判断,“我怀疑他们买的是同一家酱料。”
  易聊快被她蠢哭了:“鸡蛋面不都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苏雨眠掰着指头殷勤地举例,“我读大学时,对面那条小吃街上的鸡蛋面就不一样。它居然是酸口儿的,我跟我舍友第一次去吃的时候差点没喷出来……”
  易聊静静看着她,忽然有种好奇被放大:“苏雨眠,跟我说说你读大学时候的事吧。”
  现在的校园里很寂静,连巡查的老师都没有,估计都在教室里看班。两人晃晃悠悠地向操场那边走去。上一次来这里,他们大吵了一架,确切地说,是苏雨眠单方面发了通脾气。当时,两个人都想不到,一两个月以后,他们竟然会手牵着手再来这里。
  苏雨眠断断续续地回忆:“我的大学很平常的,就像我们国家无数普通的大学生一样,感觉好像什么都没做,‘嗖’地一下就毕业了。”
  “你的舍友好吗?”
  “很好啊!虽然最开始大家会有一点小摩擦,但最后都能化解。都说女生宿舍血雨腥风,但我们宿舍很平和。而且大家都很爱学习,会互相督促。我现在觉得,多亏了她们,我才能顺利毕业。”苏雨眠眯眼笑道,“就是宿舍环境不太好,我住的六人间,居然没有空调!最热的那几天,早上我都是热醒的,早早就赶去图书馆乘凉了。”
  易聊想象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想,如果世界上有时光机,他一定要回到过去,陪他心爱的女孩儿走完所有他错过的时光。
  篮球场上零星有几个翘了晚自习出来打球的男生,苏雨眠驻足看了一会儿。
  “你以前也这样,班主任一看上晚自习时你不在教室里,就要去篮球场抓你。”
  “是吗?”易聊有些记不清了,“你看过我打篮球?”
  “看过啊,分班之前,高一篮球赛,我们班跟你们班打过。”
  易聊有些期待地看过来:“那你当时支持我了吗?”
  “没有。”苏雨眠无情地击碎他的热忱,“我是一个很有集体荣誉感的人,我当时铆足了劲给自己班加油呢。”
  易聊立刻变得恹恹的。
  苏雨眠的手抓在围栏网上,嘴角偷偷扬起笑。
  她当时确实给自己班加油了,但是,开场时也悄悄地看了易聊。那时候,大概全校女生的目光都在易聊身上,想到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一个,她干脆明目张胆地看了。
  苏雨眠至今仍然记得,他在同龄人属于长得很高的,一头黑色短发,身上没有任何装饰,干净得像是被阳光浸透过。
  他长得很好看,甚至有时候,她跟着自己的同学站起来要为自己班的男生加油的时候,目光在易聊身上错了一下,口号就没有喊出来。
  但这些她不要告诉他,不能让他翘尾巴。
  苏雨眠拉着易聊向塑胶跑道走去,问:“刚刚听完我的大学了,你呢?”
  “我也很普通,唯一跟你不一样的是,我是带动别人学习的那个。”
  “易老师,‘普通’用在你身上不太合适吧?”苏雨眠揶揄道,“毕竟,你是一中万千美少女杀手,是让无数女孩成为望夫石的罪魁祸首。”
  “我是说真的。”易聊很认真地要证明什么,“我很注意跟女生保持距离,因为我很清楚自己喜欢谁,想要得到谁。不信你可以问金彦,我一直……”
  他欲言又止,苏雨眠立刻抢白:“一直为我守身如玉?”
  易聊总觉得这个词儿有些不妥,但还是略微羞涩地点了下头,他还想说“不信你可以验验……”
  苏雨眠的注意力却跑偏了:“你跟那个舍友关系真好。”她啧了啧,随口道,“书法展的第一天我还看到他了。”
  易聊愣了一下,金彦那天去了?可是那家伙微信上跟他说有事,去不了……
  苏雨眠没在意他瞬间的走神,在操场上伸了个懒腰,说:“你猜,我以前最怕上什么课?”
  “数学?”苏雨眠偏科,最讨厌的就是数学。
  她却摇了摇头:“跟你在一个班以后,我最怕上体育课了。因为我的体育不好,我怕我什么都做不了,然后被你笑话。”顿了一下,她又道,“到了读大学,我还是这样。每次体测,我都心如死灰,八百米跑简直是要我老命。”
  易聊抿了抿唇,忽然有个问题绕上心头,忍不住问:“苏雨眠,你后来有没有遇见其他喜欢的人?”
  刚一问出来,他就有点后悔,这么矫情,不是他平时的作风。
  苏雨眠叹了一口气:“要是有,我就不用整整二十三年都当单身狗了。”
  易聊阴恻恻地磨牙:“你这种遗憾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苏雨眠忍不住哈哈大笑,在狼狗发怒前赶快顺毛:“乖,别奓毛!你想不想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情景?”
  果然,狼狗耳朵好奇地动了动:“是什么?”
  苏雨眠指了指地上:“也是高一,你大概就站在这个位置,而我在那边教室的窗口坐着。我看到你,你没看到我。”
  “哪个教室?”
  “就那儿,高一一班的位置。”
  易聊拉着她往教学楼下走去,非要她靠近了指一下。两人不敢离教室太近,就站在角落里的一棵大树下。不远处的教室里灯火通明,一颗颗脑袋伏在桌上认真地写作业。
  “如果当时,我知道你在那里看我,”易聊忽然开口,“我一定会奋不顾身地爬到窗户上,用力地拥抱你。”
  苏雨眠抬头看他。易聊黑色的瞳孔迎着光,眉眼温柔,似有涓涓溪流途经春夏秋冬。
  “我再跟你说个秘密吧。”苏雨眠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把耳朵靠过来。
  易聊听话,弯腰。趁其不备,她轻轻地在他的脸上啄了一小口。
  易聊像是触电一般,怔了片刻,突然扶着苏雨眠的后脑勺,深深地吻了下去。
  跟上次在浴室里醉酒后的吻不一样,这个吻清醒而绵长。易聊温柔地一点点探进去,苏雨眠浅浅却灼热的呼气萦绕在他脸上,仿佛要把他的骨骼都揉成酥的。
  清甜的滋味儿从舌尖传遍四肢百骸,苏雨眠搂着他的腰,小心翼翼地给予回应。没想到她的主动点了一把火,易聊的气息突然加重,攻势变得粗暴,贪婪地吮吸着她的温度。
  不知道吻了多久,两个人都迷离到忘却了时间,突然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巡查老师在十米开外喊道:“谁在那儿?!”
  苏雨眠吓了一跳,暧昧的温热立刻冲没了,拉起易聊就往校门口狂奔:“快跑!”
  三四个老师追在他们后面:“你们是哪个班的?别跑!”
  保安大爷迷瞪眼的缝隙,两个身影如风一样冲出校门,他后知后觉地探头:“哎,等等,你们的假条……”
  苏雨眠和易聊放肆奔跑,直到离开学校的范围了,他们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对望一眼,然后指着对方大笑。
  苏雨眠笑到岔气:“大学毕业以后,我就再没这样跑过了……”
  “虽然你体育不行,但关键时刻还挺能跑。”
  “那是,逃命嘛。”苏雨眠累得弯下腰来,看到易聊的脚脖露出了一截,“你的脚怎么了?”
  易聊把裤脚掀开一点,露出一道细小的血痕:“应该是跑的时候被地上的树枝划到了,不碍事。”
  苏雨眠的注意力又跑偏了,啧啧惊奇:“你居然不穿秋裤!”然后她伸手摸了一下,只是一道小划痕,她就放心了,“走吧,回家我给你消消毒。”
  她和易聊十指紧扣,晃晃悠悠地往家走。回想起刚才的奔波,她忍不住又想笑:“说实话,刚才逃跑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们俩真是翘课早恋的学生呢。”
  “老师现在大概在挨个班级核查缺席的学生吧。”易聊有些扼腕,“他们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苏雨眠斜了他一眼:“你不会还没尽兴吧?我的嘴都要肿了!”
  易聊嘴边的笑意延伸到眼角,靠在她耳边,极尽暧昧地说:“对你,我永远不够。”
  苏雨眠脸颊燥热,懒得理他。正好他的手机响了,不然,她还在愁怎么回应这句话比较好。
  易聊接起电话,听了两秒,笑意骤然凝固在脸上,眸光沉了下去,他只说了一个“好”字。
  挂了电话,他望着长街有些出神。
  苏雨眠问怎么了,他只是笑笑,理了理她的额发,温柔地说:“我先把你送回家,我有点事要去处理一下。”
  易聊把苏雨眠安全送到家,转身就走了。
  苏雨眠心里惴惴不安。那通电话接完后,易聊整个人都变了,眼睛里仿佛藏着事情,却又不想让她担心,一直强装没事的样子。
  她想起他脚腕上的伤口还没处理,翻出医药箱摆在桌子上,然后打开电视准备等他回来。然而她的心思却不在电视上,猫兄在旁边努力卖萌求摸摸,她都意兴阑珊。
  难道是他的家人生病了?
  苏雨眠打开微博搜了下关键字,并没有任何线索。
  难道是……其他女孩来找他了?
  不对不对,她相信易聊不是那种人。
  时间在苏雨眠的胡思乱想中一点点过去,她忙了一天,本来就很累了,所以不知不觉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易聊是凌晨三点左右回来的。他看到沙发上的苏雨眠,心疼地蹙起眉,刚想把她抱进卧室里,她就醒了。
  苏雨眠立刻抓住他:“你回来了!”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易聊把小毯子披在她身上,“以后不许这样睡,会着凉的。一定要盖点东西在身上。”
  苏雨眠把他冰凉的手揣进怀里捂热,皱着眉,严肃地问:“发生什么了?你走的时候我特别担心。”
  “不碍事。”易聊安慰地笑道,并没打算瞒她,“是书法展突然失火了。”
  “失火?!”苏雨眠震惊,语无伦次,“怎么会,怎么会……”
  “我到那儿的时候,火已经扑灭了。因为是晚上,没有人员伤亡。但是……”他叹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百分之六十的展品都被烧毁了。”
  苏雨眠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易聊的沉痛和悲哀。
  “失火的原因是什么呢?”
  易聊的眸光闪了闪,似乎迟疑了片刻,才说:“原因尚且不明。”
  苏雨眠的余光瞥到他的脚脖,突然想起来:“你过来,我还没给你处理伤口呢。”
  她细致地替他的伤口消了毒,然后贴上一圈纱布。他哭笑不得:“就那么点儿小口子,这也太夸张了,创可贴就行。”
  “不行不行。”苏雨眠按在纱布上,瞪了他一眼,“这样好得快!我可不想你留下什么疤痕啦,后遗症啦。”末了,还颇为严肃地警告他,“你不许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它换掉,听到了没有?”
  易聊无奈地举手投降:“遵命,仙女媳妇儿。”
  处理好伤口,易聊把苏雨眠抱进卧室,自己倚靠在床头,耐心地哄她睡觉。尽管眼底已见疲态,却执意要看着她睡着才肯离去。
  苏雨眠握紧他的手,心房被满满的幸福感填充,渐入梦乡前,她迷糊地说:“易聊,我真的很喜欢你。”
  易聊怔了一下,嘴角忍不住扬起,俯下身轻轻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晚安。”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动荡不安的一晚,苏雨眠睡下之后并不知道易聊又离开了。
  会展大厅被封锁,消防员们抢救出来的展品在地上一一铺开,可怖的黑色伤疤无言地叙述着方才火势的突然和猛烈。
  这只是一小部分展品,还有一部分已经在大火里烧成灰烬。
  易聊沉默地看着一切,修长的身形快要融进黑夜里,仿佛在哀悼。
  对于每一位书法家来说,似乎只是一幅字的损失,但对于他们经年累月的努力和整个书法领域来说,损失是惨痛的。易聊咬紧牙关,努力压制内心翻涌的情绪。
  策划公司的员工们都被叫来紧急加班,他们从易聊身旁来回走过,脸上都隐隐露出提防和敌意。
  张经理站在十五米外,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员工李昌功走到张经理旁边,提议道:“张总,要不要我们直接去把他按住?”
  张经理收回目光,看向一旁:“不用。”
  “为什么?”李昌功愤愤不平,“他自己都送上门了,还假装沉痛,太会演了吧。”
  “闭嘴!没有证据表明就是易聊先生做的。”
  “张总,监控都拍下来了。那个身影一看就是他,衣服、帽子都是他穿过的,所有人都觉得像他,这还不够吗?”李昌功的眼珠子转了转,凑到张经理的耳边小声说,“况且,已经有媒体来了,如果没有合理的交代,谁知道他们会怎么报道?”
  提到媒体,张经理就感到很头痛,看着封锁区域外那些游荡的“路人”。这件事他当然不希望被报道,但是纸包不住火,有几个记者还是闻风而来。大半夜,哪会有路人在这附近散步?包里藏着的镜头都露出来了。
  他揉了揉眉心,尽管心存犹豫,但仍然为易聊辩解:“这个世界上身材相像的人很多,不能说明那就是他!况且,他放火的动机是什么?嗯?你告诉我。”张经理怒其不争地点着属下的头,“你们啊你们,正经事不抓紧干,天天就想这儿想那儿。”
  李昌功捂着头,还是不甘心。张经理跟易家的关系好,录像调出来到现在,他始终禁止手下的人对易聊暗自揣测。他打开手机,看偷拍的录像截图,不断跟那边的易聊对比,像,真的太像了。
  张经理的心情也很纠结。晚上,他正跟一群书法家聚餐,大家埋怨他又没把易聊带来。他正陪着酒,忽然接到电话。
  警方过来查了一圈,初步断定是人为纵火,而且嫌犯对场馆略微熟悉。之所以说“略微”,是因为对方似乎只想烧掉作品,非常熟悉的人不会导致现在作品没烧完,却破坏到了无关紧要的设施的尴尬局面。
  随后,监控录像就被调了出来。录像里,这个纵火犯戴着毛线帽和口罩,只露出眼睛。经过摄像头时,他还微微仰了下头——似乎在挑衅。
  张经理的心情很沉重。纵火犯身上的黑色羽绒服、深格子围巾、头顶帽子、常戴的那种款式的口罩,都跟他记忆里的易聊一样。更不要提身高、身材了。
  “烧掉展品对谁最有好处?或者说……”当时,警方人员私底下是这么对他说的,“就是单纯的反社会人格了。”
  张经理一个晚上都在心里默默排着嫌疑人列表,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易聊确实在榜首。
  被骂的李昌功突然去而复返,急切地说:“张总!又排查到了一项证据!”他打开手机里的翻录,递到张经理面前,“这是小东门的录像,纵火犯从这个门逃走时被地上的针叶灌木滑到了脚脖,您看。”
  视频里,口罩男被刺柏针叶划到,匆匆低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向远处跑去。
  “张总,我现在去问问那个易聊。”
  “哎,别……”张经理根本拦不住,小员工如旋风一样冲了过去。
  易聊还在出神,忽然有个人影冲到他面前。李昌功晃了晃手掌:“易老师,您来啦。”
  明明比易聊大些岁数,却要对他用敬语。易聊听出了他语气里的酸味儿,淡淡地“嗯”了一声。
  李昌功也不客气,直接说:“您也看过监控了,我们都觉得监控里拍到的人跟你有点像。”
  易聊垂下眸,似乎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
  李昌功也不气,说话声音不大,却恰巧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不知道易老师您放不方便,把您的脚踝给我们看一下。”
  闻言,很多策划都默默放下手里的工作,无声地看过来,外围游荡的“路人”媒体也开始往包里摸设备。气氛骤然变得肃杀,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李昌功说:“是这样的,我们在一段新的监控里发现,这个嫌犯逃走时似乎划伤了脚踝。我想您把脚踝给我们看一下,没有伤痕,就能立刻洗清您的嫌疑了,是不?”
  这时候,张经理走了过来,拽了一下李昌功,示意他不要放肆。李昌功却不听。
  易聊漆黑的眸子望着他,冷淡地问:“凭什么?”
  “您别问这么多为什么,您只管给我们看就行了。”李昌功伸手就要拉起易聊的裤管。
  易聊敏锐地向后退了一步,脸上有些寒意:“别碰我。”
  李昌功悻悻地缩回手,耸了耸肩,一字一句道:“既然您是无辜的,那为什么不敢让我看?”
  他说得很慢,给在场所有人脑补的余地,就连张经理都说不出话来了。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易聊平静地道,“我自己来。”
  他蹲下身,卷起两只裤管,赫然露出右脚腕上包裹的纱布。所有人都惊呆了。
  李昌功迅速反应过来,如临大敌:“就是你!那个纵火犯就是你!”
  易聊神色淡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再说一遍,不是我。”
  “不是你,那怎么会这么巧!那个纵火犯就伤在了这里!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也是被灌木划伤。”易聊承受着所有人质疑的目光,声音低沉,“不过不是在这里。”
  “看到了吧?看到了吧?张总,证据在前,他竟然还敢抵赖?”
  张经理很为难,在冷风里竟然额头上冒汗,他耐着性子问易聊:“易先生,今晚我邀您聚餐,您说有事不能来,现在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变相地问他不在场的证据。
  易聊说:“我女朋友今天过生日,我一直在陪她。”
  “那您这个伤具体是在那儿划的?”
  在一中。易聊余光瞥到准备就绪的记者,没有说出来。溜进一中是苏雨眠的意思,私自闯进学校怎么都不对,他可以单独说给张经理听,但不能在这种场合说。
  因此,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只说:“暂时不方便透露。”
  张经理露出失望的神色,看着易聊脚腕上的纱布,问:“可以把纱布摘掉,让我们看一下伤口吗?”
  易聊的眸光沉了下去,反问道:“张叔,您也怀疑我?”
  张经理叹了一口气:“我只想尽可能证明不是你。”
  “那拆掉纱布又有什么用呢?在场没一个人见过纵火犯的伤痕,看到我的伤痕又能说明什么?”易聊的语气一点也不急,却让人觉得掷地有声,无法反驳。
  李昌功却开始诡辩:“你说这么多,还不是心虚?既然易老师真这么无辜,为什么这不配合,那也不配合?”
  李昌功把大家说动了,所有人都赞同地点头。
  易聊叹了一口气,看着纱布的眼睛露出无奈。苏雨眠的“警告”还在耳边,他蹲下身,心想:对不起了,媳妇儿。然后亲自动手拆了纱布,露出一道细小的划痕。
  李昌功忍不住笑了:“不是吧?就这点儿伤?至于用这么多纱布缠着吗?易老师还真是身娇肉贵。”
  面对他的挖苦,易聊只淡淡道:“看完了?看完我缠回去了。”
  最后,他的目光在全场扫了一圈,稳稳地说:“我相信公安部门会给大家一个解释。我最近会待在B市,哪儿也不去,如果真的能证明是我纵火,欢迎各位有志人士来抓我。”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