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是热闹熙攘的观众人群。
  台上是亮若白昼的舞台灯光。
  中间像是隔着一层隐形的透明幕布。那一瞬间,把所有海浪般的尖叫欢呼声隔绝在他们之外。
  那双眼睛没有化任何妆，素素净净，是看不见任何杂质的干净。
  但她偏偏生了一双猫眼,眼角尖尖，眼尾圆润,无辜里带了几分狡黠,看人的时候有种无形的柔媚温妩,像是一阵来自春天的风，轻轻撩拨而过。
  而眼尾的那颗泪痣,就是乍落的一滴春水，明艳温柔。
  这样好看的眼睛，伏凛从前只看到过一双。
  但那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林含秋看着伏凛探究的目光,心跳几乎要静止。
  她迅速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开始瞎几把胡诌：“我从前也参加过你们和粉丝的线下见面会，也许见过？”
  不知道是不是口罩的缘故,她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很别扭。
  伏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
  林含秋匆匆下台去了。
  主持人早就把全场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三个人的身上，所以也没人注意到台上伏凛和这个女孩子之间诡异的气氛，还以为他们只是随便聊两句天。
  林含秋回到座位上，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极快极快,心脏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一样。
  ……喂，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林含秋狠狠深呼吸两下，在心里自嘲了一会儿自己的心理素质实在不太行,再次确认口罩服帖脸颊,继续若无其事地看起节目来。
  主播盛典最大的看点就是这帮人气主播聚在一起打线下友谊赛。
  说是友谊赛,但其实也是一面变相的照妖镜。之前每年都有主播翻车，代打的、买演员的、用挂的、鱼塘炸鱼的……一到这个舞台上打起线下赛，立刻就原形毕露。
  WAF成员全被打散抽签，重新分组。
  十七和淅淅都被单独分到一个组里。幸运的是，甜橙又一次和伏凛分到一起，再次坐等躺赢。
  不幸运的是，他们这组里的其他三个人分别是雪饼、寒妹妹以及另一个专打上单位的男主播，id叫夏盐。
  ……海鲜不做人，寒妹妹和雪饼有旧日恩怨，又刚刚被伏凛隔空嘲讽过。这样分组，明摆着就是要制造舆论话题。
  大家都是瓜田里的猹，夏盐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比赛一开始，他就有些尴尬，试图活跃气氛。
  “我们先来分一下位置吧。”他笑着说，“我上单，雪饼射手，橙橙子辅助，寒妹妹中单，凛神打野——这样可以吗？”
  雪饼在一边冷着脸“嗯”了一声。
  “不行不行。”寒妹妹噘起了嘴，娇声道，“我想玩辅助。”
  甜橙一向是个好说话的，反正这也是个无足轻重的娱乐赛，听寒妹妹这么一说，他也没什么异议：“我可以中单的。”
  虽然上次他的中单西施被Fall打爆了，但是他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寒妹妹笑吟吟地说了一声“谢谢你呀”，等到屏幕一转，进入选英雄页面，大家ban完前两个英雄之后，她立刻迫不及待地选择了瑶。
  瑶并不算一个在比赛时很常见的英雄，作为一个技能型软辅，她需要搭配特定的阵容才能发挥出效果。夏盐和甜橙都愣了一下，连忙开口：“换一个吧……”
  “不用呀。”寒妹妹边说边利索地点了锁定，随后开始安排，“喏，雪饼的公孙离和凛神的小疯子都很厉害呀，正好我搭配一个瑶瑶公主为他们保驾护航，特别完美！”
  “……”夏盐皱眉，“可是这样我们的阵容就太脆了，一个能占视野的都没有……”
  寒妹妹娇笑一声，打断他：“你呀！”
  夏盐：“？”
  “你不是上单吗，你选个坦克边路扛伤占视野就行了呀。”寒妹妹捂住唇角轻笑，“怎么样夏盐，你不会不愿意玩坦边吧？”
  这话说得有些挑衅的意思，夏盐又一向是个性格温和的人，不愿意去和寒妹妹针尖对麦芒。
  但是……只要是个海鲜TV稍微认识他一点的人都知道，夏盐擅长的一向都是容易秀出风采的战士边路，而非默默承伤抗压的坦克边路。
  寒妹妹就为了自己去玩自己想要的英雄，然后自作主张安排他的位置，未免有些太自私了吧？？？
  夏盐欲言又止，虽然心中不满，最终还是为了团队选了一手猪八戒来扛伤。
  雪饼也不想和寒妹妹再起冲突，对面的中单张良其实也是比较克公孙离的，但她懒得多说，直接一手锁定。
  语音频道里气氛诡异，甜橙悄咪咪扭头看了一眼伏凛，小声说：“那凛神你……”
  “我来中单。”伏凛哪里会看不出寒妹妹的这点小心思，冷声道，“你去打野，用露娜。”
  寒妹妹明显没想到伏凛会去打中单，和他亲密接触的机会落了空，她有些不甘心：“凛神你怎么……你会打中单呀？”
  “嗯。”伏凛惜字如金，反手锁定自己想好的英雄，“开始吧。”
  频道里没人敢说话。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伏凛选的这一个英雄。
  凛神他选的中单竟然是……百里守约？？？
  中单百里守约的打法，并不是伏凛原创的。
  这是今年kpl很流行的打法，中单守约搭配前期比较强势的中路，出四无尽，只要狙得准，后期无论多肉的坦克在他面前都脆得和纸一样，三枪必死。
  当然，这个体系的重点是必须要撑过守约的前期发育期，并且在其他位置补上因为中路选了守约而缺少的法术伤害。
  边路已经选了前期强势的猪八戒和公孙离，所以伏凛才会让甜橙也锁一手中期强势的打野露娜——前期边路辅助帮忙守野区，七到十五分钟又是露娜的强势起，等到十五分钟以后自己发育起来就行。
  在后期守约的高额伤害和无限消耗下，这套体系简直无解。
  WAF不是没有练过这个体系，但是当时玩中路守约的是Lay，他那时候状态也不好，狙得根本不准，对面疯狂针对伏凛和十七，伏凛的野区都被反烂了，十七的露娜也发挥不了作用，根本拖不到守约发育成型就已经被推到高地。
  失去了所有视野之后，守约也成了一个废人。
  那局，WAF惨败。后来他们就再也没有用过这个体系。
  所以，甜橙完全想不到，伏凛会自己来打中单守约。
  一方面可能是想出其不意，也抱了练英雄的想法……另一方面，大概是因为这个寒妹妹吧。
  甜橙迅速瞥了寒妹妹一眼，没敢让她发现，又飞快低下头。
  说实话，寒妹妹确实比不上那个叫Fall的小姐姐，无论是长相还是操作——怪不得上次凛神还心甘情愿用瑶瑶公主给Fall小姐姐做辅助，而这位赶着想给凛神来辅助，凛神都避之不及。
  语音里一时安静。很快，游戏正式开始。
  十分钟前，大家都在正常发育。如同伏凛所预料的那样，对面来自家野区反野，因为边路前期强势，所以除了寒妹妹的瑶死了四次之外，自家并没有多少损失。
  当然，寒妹妹的心态就不太稳了。
  她本以为伏凛是线上冷漠，线下总不会再对自己冷脸相对，如果撒撒娇，说不定还能勾搭上他——但寒妹妹万万没有想到，这男人这么难搞，她为了他主动地选择了瑶，这么明显的暗示，他竟然直接就去玩中单了？！
  守约的子弹可以射很远的距离，他的位置十分后排，只要猪八戒给他开了视野，他根本不用人保护，站在二塔甚至都能狙人。
  所以，寒妹妹也只能无奈地去保护甜橙的露娜和雪饼的公孙离。
  甜橙还好些，他露娜虽然玩得并不咋地，但人群里分来分去，保证自己不死还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雪饼就不一样了。
  她虽然脸上还是那副平静而温柔的微笑，但是笑里藏刀，只要寒妹妹上了她的身，她转身就会冲进对面的人群之中。
  等到寒妹妹被打下来之后，她立刻就用自己的技能瞬移回来，而孤苦伶仃的瑶瑶公主被她留在了对面人群之中，很快就被群殴至死。
  寒妹妹心态都快崩了，但碍于语音正在被直播的关系，她也不好发飙，只能僵笑道：“哎呀雪饼，你不要带着我去送死呀，呜呜呜呜我都死了这么多次啦……”
  “你辅助不是就是保护我的吗？”雪饼淡淡道，“我这个c位没有死就行，不是吗？”
  话音刚落，雪饼和伏凛联手搞死了对面的双c。
  寒妹妹：“……”
  瑶是她自己选的，她忍。
  这一局比赛，伏凛方大获全胜。
  不仅主持人和解说，就连台下的林含秋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守约体系无解是无解，但难打也是真难打。这个体系太看中守约个人的能力和队友的配合了，狙得准的守约是守约，狙不准的守约就成了百里毁约，让队友直接4v6。
  林含秋还是第一次知道，除了那些打野英雄，伏凛的百里守约竟然也玩得这么6。
  连同为队友的甜橙都惊叹不已：“哥，你什么时候练了这一手守约出来啦？”
  伏凛放下耳机，声色淡淡：“玩过几把。”
  雪饼&夏盐&寒妹妹：“……”
  原来装逼是这么装的么。
  主持人再次把从伏凛到甜橙的整个WAF战队都吹捧了一遍，浩浩荡荡地把他们送下舞台。
  却只字不提为什么今天Lay没有到场的事。
  估计是狗哥提前和他们打过招呼了。
  林含秋整张小脸都快缩进口罩里。好不容易熬完一场盛典，她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疾步走来一个工作人员把她拦下。
  “你好，请留步。”那人倒是挺有礼貌的样子，“刚才是你上台给Cold献花的对吗？你可以跟着我到后台，去拿一张Cold的亲笔拍立得签名照。”
  林含秋连忙摆手，声音里都是做好事不留名的飒爽：“不用不用，他这张可以留给更需要的人，我其实……已经有他的拍立得签名照了。”
  ……其实有个鬼。
  那工作人员大约是从来没见过这么豁达的粉丝，还真的差点被她忽悠住，笑了笑就要放林含秋走人。
  恰在此时，刚刚结束一小段采访的WAF战队从他们的面前路过。
  因为林含秋说话不大声，伏凛一开始也没注意到她站在这里，只断断续续听到“拍立得签名照”这六个字。
  他瞥了林含秋一眼，渐渐停下脚步。
  “……？”林含秋也站着不动。
  时间在两个人之间忽然驻足静止，诡异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甜橙他们本来还在三颗脑袋凑在一块儿看一个游戏视频，等了半天见伏凛还没走，终于转过头来找他。
  “哥——哥？怎么不走啦？”甜橙手里没拿牛奶，所以他正习惯性地咬着指甲。
  看见站在伏凛跟前的林含秋，他小眼睛先是一愣，然后眯眯笑了起来。
  “哎呀，是献花的妹妹呀。”见林含秋一脸尴尬的模样，他以为她不太好意思和他们一起去后台，连忙道，“没关系的呀，我哥看起来凶凶的，其实人很不错的，你不用怕。”
  林含秋：“……”
  这个甜橙看上去真的傻乎乎的，简直把伏凛说成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她犹豫了一下，看着甜橙小乖崽热情的模样，有些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于是垂眼点点头，跟着WAF的大部队往盛典后台而去。
  后台，数不清的媒体编辑正等在WAF的休息室，想得到两三分钟采访队员的机会，争分夺秒想要把采访视频传到微博论坛等地方，给自己的平台赢得关注。
  林含秋很快淹没在人群里。战队的一个助理把伏凛的签名照递给她之后，就示意她可以离去了。
  林含秋低头看了一眼拿到手里的那张拍立得。
  这好像是伏凛早两年拍的照片，他看着镜头，糊了满脸的蛋糕，那时候的笑容还有几分青涩的模样，很有少年感。
  拍立得的质感很特别，像是隔着一层遥远的磨砂玻璃，一眼望穿漫长的时光。
  林含秋看了一会儿这张照片，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她从人群缝里悄然无声地离开，走到休息室门口的时候，却迎面撞上刚才去上厕所的甜橙。
  门内休息室里，伏凛的声音透过采访话筒传来，听得很清晰。
  甜橙对林含秋的第一印象不错，所以他见林含秋低着头默不作声要离开，连微信消息都来不及发了，连忙抬手揽住林含秋。
  “哎呀小姐姐。”甜橙笑道，“你不等一下吗？我哥采访结束以后，和他合个影呗。”
  这年头，这么有分寸感的粉丝真的不多了。
  所以甜橙对林含秋很有好感。
  休息室里，正传出主持人的问话：“我这边有一个问题是粉丝们特别特别关心的哦，所以借今天这个机会来问一下凛神——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甜橙隔着墙听到这个问题，“噗哧”一声笑了。
  林含秋本来都想走了，见甜橙这个样子，倒是有些好奇：“你笑什么？”
  “小姐姐你是不知道……”甜橙顿了顿，认真地问道，“我哥在你们粉丝心里的形象是什么？高岭之花？电竞和尚？”
  ……神他妈电竞和尚。
  林含秋什么都不清楚，只能顺着他的话随意点了点头，“哦？”
  “你是不知道噢——”甜橙拖长尾音，似乎很有欲.望往下倾诉，但最终忍住了，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反正……哎不说了。”
  林含秋：“……”
  甜橙欲言又止的话是什么她不知道，但是他这一晃手，正好让自己看到了他微信界面上一个一闪而过的头像。
  这个头像……
  好像有点眼熟啊。
  她正愣神的功夫，就听见门里的男人发话。
  声线很平，一板一眼，字眼一个一个往外蹦，就像在参加考试一样——
  “温柔、可爱、单纯。”
  这六个字就像一道闪电，一下子把林含秋略微混沌的思维劈开了一道清明的扣子。
  ……靠。
  她缓缓抬眼，看向甜橙，眉眼间交错着几分复杂而古怪的神色。
  “你们队长他……喜欢林含秋那种类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