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如“春雨润物细无声”般，周衍在慢慢地发生变化。
  他长了一些肉,营养不良的瘦弱感削弱了很多,身体不再那么单薄，从前因为瘦而凹陷的五官逐渐饱满起来。
  许盈在一个寻常的午后，惊然发现了周衍的变化。
  这天午后,班里其他同学都回寝室或回家午休了,许盈和周衍在教室里刷题。
  还剩半个月就要期末考试，她发愁得很。
  要是考不进火箭班,就不能和周衍在一个班了。
  她不想和他分开。
  刷完一套题,她捏捏泛酸的脖子,正要说去小卖部买酸奶喝,忽然见坐在对面的周衍不知何时睡着了。
  他靠着桌面,右手还握着笔,下巴枕在小臂上。
  微风掀起他的额发，露出他光洁白皙的额头，往下是浓密黑长的睫毛,高而直的鼻梁,唇色略淡的嘴唇。
  许盈怔然。
  她这才恍然发现,他发生了许多变化。
  以前他是清淡的黑白水墨画,现在似乎添加了其它色彩,透出一股子清冷的俊逸。
  目光往下挪，定在他胳膊上,他的袖子卷了起来,叠堆在小臂上方。
  白皙的小臂裸.露在空气里,不复从前的苍白瘦削，隐隐增添了几分力量感。
  他……变得健康了很多,也变得好看了许多。
  许盈失神地望着他。
  睡眠中的少年睫毛轻轻颤动，他缓缓睁开眼睛。
  浓密黑长的睫毛分开，像紧闭的两扇门慢慢打开，门内，渐渐露出水光，再往里去，是明澈的溪水，水光潋滟，波光粼粼。
  许盈被吸入了这潋滟的波光里，像在酷暑里进入了溪水里，清凉舒适。
  “怎么了？”
  周衍嗓音里带着未睡醒的喑哑。
  “没……没怎么……”许盈眸光闪躲，“喝酸奶吗？
  去小卖部买酸奶喝吧？”
  “好。”
  午休时期的校园内静悄悄的，只能听到篮球场上有人在拍篮球的声音。
  许盈瞥了瞥在打篮球的男生。
  忽然周衍走到她左边，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歪头还想看一下打篮球的男生，周衍又把他视线给挡了。
  她索性不看了。
  她看那些打球的男生主要是想跟周衍作一下对比。
  周衍比他们高一些，只是没那么强壮，但是最近他强壮了很多。
  要是再过一段时日，他肯定要比那些男生好。
  她心里乐滋滋地想着，蓦地注意到周衍有些沉的脸色。
  “你怎么了？”
  她不明就里，一头雾水。
  “没事。”
  他说。
  下一秒，一个篮球从远处毫无预兆地飞过来，直直砸向许盈。
  球来得太快，许盈一时间呆住，四肢无法作出及时的反应。
  就在这时，她只感觉面前一黑，然后就被人抱住了。
  “砰！”
  篮球狠狠地砸到周衍背上。
  他闷哼一声，抱紧了许盈。
  他的闷哼声震颤到许盈心口，篮球滑落到地上，魂识归位的许盈急声道：“你没事吧！”
  她推开他，急忙去检查他后背。
  洁白的衬衣被砸出皱皱巴巴的一片污迹。
  她慌忙去掀他的衣服，才看到他背上的红痕，就被他红着脸避开了。
  这下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许盈结巴了，“我……我……刚才是……情……情急之下！我不是故意的！”
  周衍脸颊通红，他把衣服扯下来，遮盖住露出来的肌肤，说：“没……没事。”
  这时候，一个男生跑过来捡球了，男生看了看周衍，似乎是想到了之前原本好欺负的周衍把别人狠狠揍了一顿的事情，男生咳了咳，说了句对不起不是故意的就抱着篮球跑远了。
  “你的背没事吧？”
  “不要紧。”
  “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不用。”
  想到他背上的红痕不是很严重，大概就类似自己不小心撞到桌角的程度，许盈稍微放下了心。
  紧接着，她说：“你傻啊，给我挡什么当，我皮糙肉厚的，被砸一下又没事，你这么弱————”
  “我不弱。”
  周衍抿唇。
  许盈噎了噎。
  他这阵子是变得强壮了些，但看起来还是有些单薄的，她都怕那一球把他背骨给砸碎了。
  她长得胖，肉多，砸一下没事的。
  他替她这一挡，她快吓死了。
  周衍重复：“我不弱。”
  说着还卷了卷衣袖，硬气胳膊上微微的肌肉，特意给她看似的。
  大约是打击到他的自尊心了。
  许盈赶紧补救，“对对对，你不弱，一点也不弱，你可厉害了。”
  周衍绷着的嘴角这才平缓下来。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
  考完试后，许盈激动又紧张地和周衍对答案。
  对完答案，她脸都笑开花了，“稳了稳了！绝对稳了！哈哈哈哈哈！”
  “走走走，庆祝去！”
  她拽着周衍就走。
  麻辣烫冒着腾腾热气，许盈辣的直吐舌，她吸溜着口水，喝了冰可乐，说：“如果没意外的话，下学期咱俩还能在一个班上。”
  隔着水雾般的热气，周衍笑了笑，“嗯。”
  热气氤氲着他的眉目，遮掩不住他愈发英俊的眉眼。
  许盈咂嘴，他又比之前好看了许多。
  像长开了，越长越好看啊。
  而且身体胖了些，又健壮了许多。
  思及自己怎么甩也甩不掉的肉，许盈心里的高兴淡了下来。
  他的模样都发生那么大的变化了。
  她仍然停留在原地。
  还是一如既往地胖，一如既往地不漂亮。
  一时间她食欲全无，放下了筷子。
  “不吃了？”
  他诧异。
  “吃饱了。”
  “可是……”她只吃了几口而已。
  “今天不怎么饿。”
  他点头。
  许盈在心底默默哀叹。
  她到底要怎样才能瘦啊。
  她恨死她这个体质了！
  和周衍分开回家时，许盈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暑假两个月，但即将成为高三的他们只放一个月假。
  要和他一个月不见面啊。
  她有点不舍，闷闷不乐地回到家，许母问：“刚考完试不得开心吗？
  考砸了？”
  把书包丢进沙发里，许盈说：“没。”
  “那怎么不高兴？”
  许盈拿起桌上的薯片就要吃，还没把薯片放到嘴里，就把薯片放了回去。
  不能吃，管住嘴。
  她告诉自己。
  次日许盈陪许父下棋时，许母在旁边说：“下学期就高三了，暑假找个补习班吧，闺女？”
  “找什么补习班，浪费钱，不如自己好好————”许盈还没说完，神色骤然亮起来。
  “妈！我要补习！”
  “别一惊一乍的，补习就补习呗。”
  “但我不去补习班，我找我们年级第一补习去！”
  “年级第一？”
  “对，年级第一，他成绩可好了。”
  “人家愿意给你补？”
  “……我先问问。”
  她快速去拿座机。
  周衍说过他家的座机号码。
  周衍很快接电话，“喂？”
  “周衍？
  我是许盈，我跟你说，我妈让我去补习班，我不愿去补习班，你给我补习好不好？
  会给你补习费的。”
  “好。”
  周衍几乎是立刻答应，“不过，不需要补习费。”
  “要的要的。”
  “不用，给你补习，我自己正好也能巩固知识。”
  “不行，你要是不要，我就不找你了，我去补习班去！”
  周衍沉默半晌才妥协。
  许盈兴高采烈地跟许母说：“他同意了，妈，他肯定比补习班的老师教的好，他之前就教过我，比咱班老师教得好多了。”
  “那好啊，你和你同学好好商量一下。”
  许盈问周衍：“补习的地方，愿意来我家吗？”
  周衍又默了许久，像是有所顾虑，“你愿意……来我家吗？”
  他家？
  许盈微顿，接着眉开眼笑，“可以可以。”
  那边周衍似乎是松了口气。
  和周衍商量好一切事宜，许盈乐的在床上直打滚，转而笑容一寸寸敛去。
  他为什么不愿意来她家？
  她隐约有些明白。
  他的心思敏感脆弱，是不是怕她爸妈像别人那样嫌弃他？
  大约是了。
  仿若有根针扎进心口，许盈心很疼。
  她沉沉叹息。
  ……
  “家里不是很干净吗？”
  周奶奶奇怪地看着忙碌着做清洁的周衍。
  周衍没说什么，只笑了下，接着又去整理没摆放好的花瓶。
  他插好花，浇了水，然后坐着看书。
  他拿着书，眼睛却时不时地往大门瞟。
  半个小时过去，书页还停留在原来那一页。
  敲门声猝然响起。
  周奶奶正要去开门，周衍一阵旋风似的抢先去了大门口，“奶奶我去！”
  周衍打开门。
  门外，许盈笑吟吟，“哈喽。”
  “你来了？”
  周衍僵硬地让开路，“进来吧。”
  一进去，红色白色的蔷薇花就争先恐后地映入视野。
  许盈微微惊讶。
  这时周奶奶过来，疑惑道：“这是？”
  周奶奶长得慈眉善目，和周衍有两三根像，许盈新生好感，笑得甜甜的，“周奶奶，您好，我叫许盈，是周衍的朋友，我来这里是让他帮我补习功课的。”
  周奶奶的全部关注点在“朋友”这两个字上。
  朋友？
  阿衍有朋友了？
  她十分激动，差点控制不住情绪。
  她的眼里带着感激，带着欣慰，带着种种复杂的情绪。
  这是阿衍第一个朋友。
  第一个愿意到他们家里来的朋友。
  她忍着泪意，“快进来，快进来。”
  一路进了屋，周奶奶又是倒水又是切水果，“好孩子，吃吧。”
  “谢谢周奶奶。”
  周奶奶看了看在拿书本的周衍，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她退出了客厅。
  当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后，许盈冲周衍眨眨眼，“你家好漂亮呀，好多好多花。”
  “你喜欢吗？”
  “喜欢喜欢，超喜欢，特别是那些花，太漂亮了。”
  周衍扬起唇角。
  阳光在花瓣上逐渐偏移角度，很快一个小时过去。
  周奶奶悄悄从门外探头。
  屋子里，周衍在给许盈讲题。
  他们的脑袋快凑到一起，只有两寸的距离。
  讲完了题，许盈头也不抬地验证。
  周衍则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周奶奶一怔，转而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擦擦泪，悄无声息地离开。
  补习时间结束，周奶奶问许盈：“天天来补吗？”
  “对的。”
  “好，好。”
  周奶奶笑逐颜开。
  “我送你。”
  周衍说。
  “不用啦，出门就是公交车，那明天见。”
  “等等。”
  周衍出去忙活了一阵，捧着一束红白掺杂的蔷薇过来，“送你。”
  “送……送我？”
  许盈睁大双目，微含期待地问：“为什么突然送我花？”
  他张张嘴，喉结几番滑动，从骨头缝里挤出声音，“你……你刚才不是说喜欢？”
  “是因为我喜欢你才送我？”
  周衍耳根微红，“嗯。”
  原来是因为自己喜欢，他才突然送花给她，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
  自作多情了。
  一丝说不清的失落掠过心头，很快便被镇压到心底里。
  她还是很开心的，她笑道：“谢谢。”
  许盈开开心心地捧着花回家了。
  她把花分别插在两个瓶子里。
  一个白，一个红，一个纯净清柔，一个艳丽炽烈。
  最后她还是把两种花合到了一起。
  毕竟周衍送给她时，他是合到一起的。
  还是合在一起好看。
  相互交融，两种美结合到了一起。
  她伴着花香入了梦。
  过了一周，成绩出来了。
  许盈尖叫着给周衍打电话，“啊啊啊啊我能进火箭班了！”
  周衍轻笑，低低的笑声透出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低沉悦耳。
  挂了电话后，许盈接到刘玲玲的电话，刘玲玲哭，“我没考好，不能跟你一个班了。”
  “没事儿，别难过了。”
  安慰了刘玲玲好久，许盈才挂了电话。
  好友不能和自己一个班，她是挺难过的，但是想到能和周衍一个班，她又开心了。
  一个月的时光一晃而过，很快便开学了。
  刘玲玲见到许盈，说：“盈盈，一个月不见，你又长胖了。”
  许盈：“……”
  “我掐死你！”
  她掐了一把刘玲玲的腰。
  刘玲玲笑个不停，“哈哈哈哈哈……”接着她止了声。
  因为她看到了许盈旁边的周衍。
  一个月不见，周衍貌似又好看了一些？
  上学期周衍的变化她是看在眼里的，没想到一个月不见，他又变得好看了些。
  好……好帅啊。
  她咽口水。
  他五官越发英俊，虽然过于苍白，但这苍白却使他有种区别于别人的英俊，像电影里英俊的吸血鬼，苍白英俊，透着极端的鲜明感，吸引着人堕入深渊。
  没想到从前容貌平平无奇的背景板周衍，居然变得这么帅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啊。
  刘玲玲唏嘘。
  开学两星期，许盈在周衍的课桌里发现了一封情书。
  她震住了。
  这封情书让她意识到，周衍的处境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成绩一直保持第一，变得越来越好看，自从上学期揍了那个男生之后人也强硬起来，已经很少有人再当面奚落他，侮辱他。
  到现在，已经有女生给他送情书了。
  她的表情瞬息万变，心脏紧缩，不可名状的难受渡至身体每一个角落。
  “怎么了？”
  周衍走近。
  许盈理解把情书藏到背后。
  又觉得这样的行为很无耻，她不情不愿地拿出情书，“我在你课桌里拿练习册，不小心看到了这个。”
  目光触及粉红色的情书，周衍眉心微皱，他拿过情书，扔进垃圾桶里。
  “你扔了？”
  许盈讶异。
  “难道不扔？”
  “你都没看是谁的。”
  “无论是谁。”
  许盈心里一喜。
  无论是谁，无论是谁都不会接受的吗？
  “假如是很漂亮的女生呢？
  假如是校花呢？”
  她试探道。
  “我不喜欢。”
  他斩钉截铁道。
  许盈激动地差点跳起来，她佯装平静，“哦，练习册我拿走了。”
  开学后第一次月考，周衍稳定第一，许盈成绩稳步上升，从进班时的二十名上升到了十六名。
  再爬十几名，她就能在排名表上和周衍会和了。
  许盈暗暗给自己打气。
  九月下旬，秋天把翠绿的树叶渐渐吹成黄色。
  吃午饭时，周衍说：“我生日快到了，能邀请你去参加我的生日吗？”
  “能能能！当然能！”
  许盈双眸亮晶晶。
  九月二十二日。
  周衍十八岁生日。
  许盈带着礼物早早来到小院。
  “生日快乐！”
  许盈把带来礼物递给他。
  “谢谢。”
  周衍接过礼盒，问：“我能打开看看吗？”
  “打开吧。”
  礼盒里装着一支很漂亮的钢笔。
  “这支笔叫金榜题名笔，祝你在下半年的高考里金榜题名，嘿嘿。”
  许盈说。
  “谢谢，我很喜欢。”
  周衍指腹摩挲着笔。
  笔明明是冰凉的材质，他却触手一片温暖。
  周奶奶把菜端上来，“盈盈来了？
  快上桌吃饭。”
  “好的周奶奶。”
  许盈跟着去端菜。
  桌上摆满了菜，中间放着大蛋糕。
  烛光摇曳，温暖的光映照着许盈的面容，她说：“快许愿呀。”
  周衍透过温暖朦胧的烛光凝视她，良久才用极缓，极沉淀的声音说：“我希望以后的每一个生日，我们都能一起过。”
  许盈滞住。
  以后每个生日都能一起过？
  他是什么意思？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不对不对，也许他说的是希望她这个朋友能一直和他过每一个生日，而不是另一层意思。
  毕竟她是他唯一的朋友。
  烛光里，许盈眼神闪烁了一下，“好好好，一起过，以后每个生日都一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