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他为什么不理她？
  许盈抿抿嘴,坐到他旁边。
  她把包子和牛奶递给他，“给。”
  他仍然没有看她的眼睛。
  接过袋子的时候,他不小心碰到她的食指。
  她的食指带着温度,温热的触感黏附在他指腹上，登时化作熊熊烈火，燃烧起他的手指。
  他几乎闻到指上皮肤烧焦的糊味。
  他受惊一般,忙蜷缩手指,和她拉开距离，似乎再慢一秒,他整个人就会被大火燃烧成灰烬。
  周衍退避的动作让许盈微哽,她歪脑袋问他：“你……你怎么了？”
  黑长的浓睫快速地扇动,周衍心乱如麻,“别……别靠我太近……”
  许盈以为自己忽然被嫌弃,而且还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被嫌弃,圆圆的杏目里溢出茫然和难堪。
  见状，周衍忙道：“不是……我说别靠我太近是因为……”他停顿两秒，“是因为我有点感冒,怕传给你了。”
  许盈沉下去的心情顿时轻松下来,她展颜,“喔,这样啊。”
  原来不是突然嫌弃自己。
  她在心底默默吁气,紧接着神情严肃起来，“感冒了？
  严重吗？
  吃药了吗？”
  “不严重,吃药了。”
  “那就好。”
  她把包子拿回来,说：“感冒了别吃肉包子什么的,油腻的东西会引起肠胃不适的。”
  周衍别开脸，闷着嗓子,“嗯。”
  然后又离许盈远了一些，整个人都快贴到车窗上了。
  “没事儿，我从小免疫力就强，不怕这小感冒。”
  许盈豪气地拍拍胸脯。
  周衍还是紧紧贴着窗户，恨不得把自己黏到玻璃上。
  见他这姿势怪难受的，许盈思索着，从座椅上站起来，站到了旁边的位置。
  “好啦，我离你够远了，你别贴着窗子，难不难受啊。”
  她拉住吊环。
  周衍语速急促，“你别，坐下吧，我站着。”
  他提起书包要起身。
  “Duang”的一下，许盈一条腿横到座位出口，把他拦在座位里，“你是病号呢，站什么站，坐着！”
  “我————”
  “你给我坐着！”
  许盈胖胖的大腿死死地拦住出口。
  许久许久，周衍才出声，“那你也坐。”
  “我要是坐下来，你又怕把感冒传染给我，难为自己跟窗户纸一样贴着玻璃，你这样好受吗？”
  周衍抓抓膝盖，他坐回去，没有再紧紧贴着玻璃窗，他对许盈说：“你坐吧。”
  犹疑地瞅了瞅他，许盈坐下去。
  他保持着正常的坐姿，没有再往窗户上靠。
  许盈满意了，“这就对了，你放心，我身体从小就好，这么多肉可不是白长的，我可健康可强壮了，就不怕感冒。”
  车子平稳地朝学校的方向行驶而去，周衍暗地里深呼吸，不知深呼吸了多少次，他手背上突起的青筋终于逐渐消下去。
  他吐出郁气，恢复如常。
  上课时，周衍神色认真，渐渐地，他的神思飘移着，眸光飘移着，落到了许盈身上。
  许盈支着下巴，在转笔。
  黑色的中性在指间花式转了几圈后，笔头抵在她颊边，颊边戳出了一个圆窝。
  跟筷子戳到包子上一样。
  包子软绵绵的带着热气，一戳就会流出鲜美的汤汁。
  周衍忽然觉得口渴，他舔舔唇，出神入定地凝视她，直到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他迅速转过头。
  这一边，许盈老觉得周衍在看她，等她看过去时，才发现是自己的错觉。
  也是，上着课呢，他看她干嘛。
  人家认认真真地听着课呢。
  她转过身，过了片刻，又轻轻偏过眼角，偷偷观察周衍。
  他姿势端正，正在书上书写着，侧面轮廓镀了一层光线化成的金边。
  真好看。
  许盈托腮。
  下一秒，她耳廓红了起来。
  倒不是他在偷看她，明明是自己在偷看他！她竟然还生出他在偷看她的错觉！
  赧然地搓搓下颚，她聚精会神听课。
  大课间，许盈抄起课外辅导书去周衍那里，“这题你会吗？”
  大致扫了一遍题目，周衍说：“会。”
  许盈连忙把笔递给他。
  “在这里画一条辅助线……”周衍用笔尖轻点几何体。
  “然后再在这里添一条辅助线……”周衍猝然止声。
  她的发尾垂落到他小臂上，清清凉凉的，如光滑的绸缎。
  又如羽毛，轻拂着他的皮肤，羽毛扫拂出的微微的痒意冲破皮肤表层，嗖嗖地蔓延至心脏。
  “然后呢？”
  少女的嗓音细细地擦过耳膜。
  周衍摁了摁发痒的心脏，维持着平稳的声线，说：“然后……”
  “原来是这样！”
  许盈说了句谢谢，飞速返回座位做题。
  周衍摸摸小臂，被扫拂的触感还残留着，他放下衬衣袖子，遮住被她头发扫过的地方。
  过了几天，学校举办校庆晚会。
  晚会在大操场上举办，每个学生自行带凳子。
  许盈不大想去晚会，她觉得还不如留在教室里刷题。
  可是每个学生都必须去。
  硬性规定不得不服从，不然就会有麻烦。
  她抓了一兜瓜子，正要搬凳子，不料有人先她一步，把她的凳子拎了过去。
  是周衍。
  他一手一个凳子，说：“走吧。”
  “我自己来吧。”
  许盈去拿凳子。
  周衍退开，“我来。”
  “我又不————”
  没等她说完，周衍就拎着凳子大步走开了。
  他身形单薄，拎着两只凳子却透出些力量感。
  许盈看着他的背影，注意到班上的情侣男方帮女方拎着凳子，她微滞。
  那种隐秘的欢喜又袭上心头，她掩着笑意，大步跟上去。
  操场上按照班级单位划分好了区域，黑压压的一片方方正正，整整齐齐。
  许盈左边坐着刘玲玲，右边坐着周衍。
  她把瓜子分给他们俩，“嗑吧。”
  晚会开始了。
  唱歌，朗诵，小品，到了艺术班准备的舞蹈后，全场气氛达到了顶点。
  青春靓丽的女生们换下了一年四季都“一成不变”的校服，穿上漂亮的及膝裙，个个如花朵一样在舞台上踢踢踏踏，旋转跳跃。
  男生们的欢呼声震耳欲聋，许盈的耳朵都要磨疼了。
  她把瓜子壳放到塑料袋里，矮下肩膀挠耳朵时，注意到周衍一动不动地在看舞台。
  看舞台都看失神了！
  模模糊糊的不悦涌上来，许盈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舞台。
  舞台上的少女们个个漂亮，个个都是纤腰细腿。
  她又回望周衍。
  他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女生们。
  心里的不悦愈发浓盛，仿佛有人切了柠檬，狠狠地把柠檬汁水挤压进她身体里。
  她拽了下他的衣角，“周衍。”
  周衍偏身，“嗯？”
  “好看吗？”
  她用下巴指了指舞台。
  他点头。
  许盈语气止不住地冒酸气，“你喜欢她们这样的吗？”
  其实问出来时她觉得她没必要问。
  谁会不喜欢台上那些漂亮的女孩儿。
  周衍摇头。
  他其实根本看不清那些人长什么样，他也没看，他一直在发呆，神思一直放在身侧的人身上。
  许盈心里一喜，一句话脱口而出，“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四周一时间静了下来。
  音乐声消失，欢呼声喝彩声消失，连带着周围所有人都消失了。
  操场仿佛被变得真空，只剩下他们两人。
  舞台上的聚光灯打到对面少女身上。
  清晰地照出她的圆圆的眉目，微翘的鼻子，嫣红的嘴唇。
  周衍怔怔地看着她，“我喜欢————”
  “哐当！”
  谁的凳子摔落在地，巨大的碰撞声响惊醒了周衍。
  他瞳孔一缩，慌忙住口。
  消失不见的人群回归，所有声音也回归了。
  意识到自己差点说出了什么，周衍惊慌失措，不敢和许盈对视。
  许盈还在问：“你喜欢哪样的？”
  他从胸腔里憋出几个字，“不知道。”
  她没再问了。
  他如释重负，旋即偷偷用余光瞄她。
  在她发现之前，他转过眼珠，深深地吸气。
  他像晚会最开始那样，一动不动地盯着舞台，依旧没把注意力放在舞台上，神思重新放到身旁的人身上。
  许盈用鞋尖戳地面。
  她想，虽然他说不喜欢舞台上那样的，但可能其实是喜欢的。
  不然也为不会目不转睛地盯着。
  唉。
  她捏捏脸，又捏捏大腿肉。
  她不像舞台上那些女孩儿，长得漂亮，身材也好。
  她愁容满面地薅自己的肉，她怎么就瘦不下来呢。
  她明明就好好减肥了。
  晚会结束，周衍依旧帮许盈拎凳子。
  把凳子放好后，许盈背起书包回家。
  许母在啃卤猪蹄，见许盈回来了，她招呼她，“快来吃，你爸才买的猪蹄儿，还热乎着。”
  卤猪蹄儿香地许盈流口水，她吸溜吸溜着口水，刚把爪子伸过去，才碰到猪蹄，就立刻跟触电了一样，猛地把爪子缩了回去。
  “我不吃，妈你自己吃吧。”
  她艰难地咽唾沫拒绝。
  “真不吃？”
  “不吃。”
  为了远离诱惑，许盈狂奔进卧室。
  夜里许盈梦到自己减肥成功，跟舞台上跳舞的女孩儿一样纤瘦漂亮。
  然后她笑醒了。
  醒来她愤愤地抚平腰部堆起的肉，恨不得拿刀子把这些肉给削了。
  减肥减肥！她要减肥！
  早上有体育课，她跑了好几圈，累了想停下来时，想到自己身上的肉，她又跑了两圈。
  她才歇下来，就被刘玲玲拽走了。
  刘玲玲：“前面咱们校草在打篮球，快去看！”
  篮球场上，身穿蓝色球衣的路淮在球场里奔跑。
  他五官俊逸，身形高大，动作敏捷，在一众男生中格外出众。
  旁边刘玲玲在感叹路淮有多帅，而许盈的关注点却在路淮健康挺拔的体格和健康的肤色上。
  她想到了周衍。
  他太瘦太单薄，皮肤还泛着不健康的苍白。
  要是他能像路淮这样就好了。
  路淮就像长日沐浴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朝气。
  而周衍就像长日沉浸在冬日里，泛着冷疏的死气。
  盯着路淮看了会儿，许盈又打量其他男生。
  个个身材都很好。
  不远处，周衍发现许盈神色专注地盯着篮球场上的男生。
  他绷紧下颌，不受控制地走到她身边，说：“你喜欢……”
  你喜欢他们这样的吗？
  他没问出口。
  “什么？”
  许盈侧头。
  “你喜欢他们这样的吗？”
  他的嗓音很涩，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没有没有，哈哈。”
  许盈讪讪地摸后脑勺。
  周衍心里一松，“那……你喜欢哪样的？”
  许盈盯了他好久才红着耳根说：“不知道。”
  她像是在逃避什么，刻意把所有注意力放到球场上。
  周衍垂目，他想，她虽然说不喜欢那样的，但可能其实是喜欢的，不然也不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打篮球。
  她并喜欢篮球。
  他看了看球场上的男生，又垂目看了看自己单薄瘦削的身体。
  晚饭周衍特意多吃了一碗。
  睡前又去做了运动，然后才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