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的时候，雨里跑来一个身影，虽是撑了伞，走得太急，身上也已经湿了一半。
  “你怎么又来了？万岁爷得等会子才起驾呢。”她努努嘴，这小德子也太忠心了，真是攀上皇后这棵大树了。
  论理，他是乾清宫的人，这时却好像刚升景仁宫的总管似的。
  小德子熄了伞，躲进游廊冲她过来。
  “姑姑，皇后主子点名，要您去伺候。”小德子抹脸，甩一下满脸的雨水。
  素格一愣，皇后生孩子，她可管不着。景仁宫不是早安排齐全了，哪用得着她一个黄花闺女帮衬。
  小德子“嗐”道，“景仁宫这会子闹腾的人仰马翻，许出不许进，皇后主子生不下来，加上宁小主儿也一起折腾，肯定是不够使唤。娘娘便点了你的名。”
  素格皱眉，皇后娘娘是不信旁人，这才在这种时候要她去。前头有她伺候二爷的例儿，这时候要使唤她，旁人瞧见的就是一个信任。
  可她心底觉着不妙。
  皇后没有身孕，她知道，但她不知道皇后知不知道她知道。皇后若是知道她知道，这会子叫她，怕不是好事。可就因为她拿不准皇后的用意，这个时候找借口不去，显得她别有用心，这是看得起她才叫她，她倒端起来了。
  没别的，明知道景仁宫这会儿是火坑，她也得往里填。
  “万岁爷知道了吗？”还有最后一线希望。
  小德子点头，瞧出她犹豫，“是皇后娘娘特意派人知会万岁爷的。我来是给您报个信儿。”
  原来小德子不是来传令，是来传消息的。
  他接着嗫嚅道，“姑姑，我知道您为了王爷的事瞧不上我，我也是贱，可您要说我光是为钱，也不对。两头都拿我哥哥家说事，哪头我也得罪不起啊。”
  雨声渐大，夜幕低垂，这话丢在风里，有无尽的凄惶。
  素格心一软，轻声说，“咱们一样，都是身不由己，说不上谁瞧不起谁。”
  小德子便有些哽咽，要说起身世，进紫禁城当奴才的，哪个没有一笔血泪史，都是黄莲树下的果子，都生生把苦当甜吃罢了。
  “姑姑，我来就为提醒您一声，您去的时候多当点心。吃喝跟药，别过自己手。”小德子瞧着大殿内的灯光，“我才听说，万岁爷在乾清宫等消息，那边的动静全由几个太监往御前报。要有准信儿了，御驾才去呢。”
  素格嗯了声，妇人生产熬时辰，加上皇后跟宁妃都是头回生孩子，听说生个三四天也不是不可能。皇帝万事一身，自然不能在产房外一直候着。自然，若是帝后情深，那也没什么严格的规矩。可瞧皇帝的样子，外头又这么大雨，大约是不会着急去的。
  但小德子的话提醒她，景仁宫今日显然不会太平。小德子大约是听到了什么。
  她望眼小德子，却见小德子对上她的眼，却低了下去，“我知道的不多，兴许也不会有什么事，姑姑甭问，问我也不敢说。”
  这已是小德子尽了最大的心了。宫里的交情，能提点她到这儿，也算是过命了。
  她道，“我记你的情了。但愿娘娘们平安诞下皇嗣，咱们也就算有了个结果。”
  一会儿，回廊那头传来芽儿的声音，告诉她万岁爷要她去皇后宫里。
  夜色渐浓，芽儿替她提了盏琉璃灯，送她过去。
  素格瞧着地上噼啪不断的雨箭，笑道，“今儿晚上宫里不下钥，我自己过去就行，倒辛苦你跑一趟。”
  芽儿本低头无语，默默走着，听了这话便瞧她道，“小主儿特意嘱咐我亲自送您，想是怕误事。小主儿说，景仁宫这会子忒乱，本来皇后主子主事，现下娘娘躺在床上，顾不上那么多，宫里群龙无首的，别出大乱子才好。”
  素格听了诧异，这话跟小德子的话印证着，好像今晚不出声都不成了。
  她不想多问，芽儿跟小德子一样，大约也都为了前头欠她的情，明里暗里提点她。可她也想不出谁会害她。
  芽儿显然觉出她没往心里去，有些忧心的皱眉，想了片刻道，“康主儿到现在都没进了景仁宫。皇后主子说了，自有太医在，如妃也守着，外头人多了反而怕出事。我们小主儿也说，这功夫，谁也别往跟前凑。要我说，康主儿自然是替宁妃娘娘担心，可她又能做什么呢，万一进去了，冲撞了哪位娘娘生产都不好，姑姑您说对吗？”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再听不出来，真成个棒槌了。
  素格听了心头亮了一些，忙点头，“可不，你说的是正理儿。我怕去了也帮不上什么，不会多事的，老老实实往如妃跟前呆着也就是了。”
  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芽儿便不再多说，把她送到宫门口就转身回去了。
  进去了果然如妃闷着脸坐着，不过跟翠微说的不一样，康嫔也在里面。只是她陪着坐在那里，往东边配殿不时张望。
  她进去行了礼，如妃苦着脸瞧瞧外头的雨，没怎么搭理，只叫她起来。这差事不好当，今晚上可能要枯坐半宿了。如妃心里一点都不高兴。
  康嫔熬着，那是心里惦记着她亲妹子，她坐这儿，能讨着什么好，生下了阿哥，人家高兴，关她什么事。但要生不下来，若有个好歹，她却要受拖累的。
  里外不讨好的差事。
  如妃坐在西配殿，皇后在正殿生产，宁妃在东配殿，皇后发了话，产房见血不吉利，不让皇帝进，外人也一律不许进，怕惊了殿神，对产妇不利。
  如妃根本没打算进，她守在这里，已经尽了很大的心。生不生的出来，那是皇后跟宁妃的本事。话说回来，妇人生产是闯鬼门关，真要有什么好歹，她也没什么损失。
  就是这么坐着太辛苦，她叫人添了几个软垫子，慢慢困意袭来，打起盹儿。
  康嫔坐不住，她在地下来回踱步，不时吩咐宫人去打听。回来说宁妃已经见红，阵痛一阵一阵，接生奶奶让她含着参片，间隙里就让她睡会儿。康嫔吩咐给里头人打赏，只要宁妃平安诞下孩子，一人五百两银子。又大声道，“盯紧了，万一出了岔子，一个个的都活不成，彼此间也留意着，要有谁可疑，连累的是大家的脑袋。”
  素格见她恩威并用，连吓唬带许诺，万一有不安好心的，也算是震慑。
  她自己打定主意，不得吩咐，便站在一旁，什么都不管。耳朵里听着里头的人忙着进进出出，西配殿的人也各怀心思，都惴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