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作者:王小枪    更新:2022-03-03 17:41
  早上的空气分外清新,湛蓝的天空中偶尔有鸟飞过,发出清脆的叫声,阳光穿过云层,透过树叶的罅隙,投射出斑驳的光影。
  晨起上班的黄彩云和吴汉唐,从单元楼里走出来时,一抬眼就看见了等在路前的郭靖。黄彩云不回避不绕路,昂首挺胸,按着既定路线往前走去,一直走到了他面前。郭靖刚刚张嘴叫了一声“主任”,还没等后面的话说出来,黄彩云已经和他擦肩而过,走了。
  和黄彩云一起走过去的吴汉唐走到他面前却停了下来,他定定地看着郭靖:“有事?”
  “有事。”郭靖点点头。
  “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郭靖看了看已经走远了的黄彩云,想了想,还是说了:“黄蓉让我来替她向主任道个歉,昨晚是她不对,希望主任消消气。”
  吴汉唐舒了口气,看了他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咱们上去说。”
  “唉,好。”说完,郭靖跟着吴汉唐一起上了楼,回到了黄家。
  进屋,落座,吴汉唐去厨房泡了壶茶,倒了一杯递给郭靖,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郭靖。”
  “哎哎。”
  已经起了个头,吴汉唐就大大方方地说下去:“这么说吧,我了解黄蓉,比了解我父母都多。从和她姐姐结婚到现在,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确实超过了我和其他任何亲人在一起的总和。我的意思是,吵架这种事情很正常,尤其是女性和女性,我和她俩生活了这么久,早习惯了。你没必要来骗我。”
  “吴主任我……”
  郭靖刚想解释,吴汉唐就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不用解释,我当然知道你是好意。怕黄蓉和她姐姐闹掰,她脾气又倔,不肯服软,事情因你而起,所以你来编个谎言,说她要你来代替道歉。但是很多事情不是光靠撒谎就能解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郭靖顿了顿,很诚恳地说:“其实我知道不一定就能瞒住您。但我还是得来。我和您一样了解黄蓉,她性子轴,说句难听的,脾气比小区里的狗都臭,要不然也不会因为出轨就和陈锋离了婚。您说的话我全明白,我全懂,因为我,你们全家都快散了,姐姐不是姐姐,妹妹也快不是妹妹了。不好。我不想让事情闹成这副样子。”
  话里有话,吴汉唐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完。
  “我想通了,不追了。再过五年,黄蓉要是还没结婚,我再来。”
  这话完全出乎吴汉唐的预料,他眼睛里露出了些许诧异的神色。
  “这段时间给您、给黄主任、给您家里造成的麻烦事,都赖我,对不住了。”郭靖说得特别恳切。
  吴汉唐深深地望着他:“上回见面,管我还叫姐夫,今天来,叫吴主任了。”
  “没办法呀。我再厚着脸皮耗着黄蓉,姐妹俩就要断绝关系了。”郭靖的眼圈也有些红了。
  客厅门口的楼道处,黄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她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郭靖和吴汉唐的对话,隐隐约约地,基本都入了她的耳。
  话说到这个份上,吴汉唐也掏了心窝子:“我没想到你会这样。真的。其实小郭,我本人对你并没有意见,这个态度我之前就跟你讲过。至于你的父亲……既然你做了这样的决定,我们也没有再谈论他的是是非非,没有这个必要了。但现在的情况是,黄蓉把劲儿别在这儿了,下不去。她现在没有台阶可以下,你懂吧?”
  “我现在给她搬来了。台阶。”郭靖频频点头。
  “那她也不下。九岁那年,她因为一句重话,四个月没有在饭桌上开过口,小半年都没有理过她姐姐你晓得吧?她这样的性格其实是有问题的,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您的意思是?”郭靖往前探了半个头,直直地看着吴汉唐,探着口风。
  吴汉唐与他对视:“现在我们家的呢,像一个健康的大脑,你是个入侵者,我只是举个例子你不要误会,好比你就是个肿瘤,生长速度很快,不停地加压,导致颅内压越来越高,昨天的吵架只是一次小小的爆发,再发展下去,无非两条路,死亡或开颅。所以你们分开一段时间,这是好事。有利于缓解僵局。”
  郭靖偷看了眼吴汉唐,眼神狡黠,但这份狡黠仅仅只有一瞬间,一瞬间后,他飞快地恢复了感慨唏嘘的样子,接着听。
  “我的意思是,郭靖,你能不能,用一个不要太激进的方法,让黄蓉认为是你真的和她分手,而不是我们、尤其是她姐姐逼的?”
  “姐夫您的意思是……”郭靖眨了眨眼。
  “吴大夫。叫我老吴也行。”吴汉唐纠正道。
  “吴大夫我是说,从您心里头来讲,以前您不是还挺支持我们俩的吗?”
  “你是个住院医,你肯定明白,每个患者的病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时时刻刻有变化,你用的药好,准,早,它就好得快,你用药差,偏,迟,它没准就完蛋了。你和黄蓉现在的问题已经到了不动刀不行的地步了,晓得吧,我支持你现在的决定。我觉得你们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郭靖摆摆手:“不不,不是,我的意思本来是说……”
  吴汉唐拍拍他:“我知道你的意思。难受是肯定的,你养个猫养半截它跑了你也不舒服,何况是个人呢。时间就像一块抹布,对不对,抹布,它可以抚平任何伤痕,你说的。年轻人就该当机立断。”
  说着话他站起来了:“那今天就这样?”
  “姐夫……”
  吴汉唐直直地望着他,眼睛里别有深意。
  郭靖有些慌了,他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的意图暴露了,他艰难地说:“我还是得叫您姐夫。其实您早就看出来了。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像您说的,我和黄主任之间,长了个肿瘤,得切,可是没地方下手动刀子,不切还不行……”
  吴汉唐重新坐下来,洗茶泡茶,眼睛看着杯子:“抛砖引玉,以退为进。接下来是什么?”
  “声东击西,欲擒故纵。”郭靖索性和盘托出。没错,先前那番话,完全是他的计策,为了能和黄蓉在一起,他什么办法都要尝试,以退为进,也不失是一种手段。
  “孙子兵法。太孙子了。这三十六计用的,比你写病历还娴熟。坐。坐下聊。其实坦白说,你确实够执着。不过这事你得想清楚,婚姻关系很重要,举个例子,你就像我,家庭地位这种事,窝囊一天,就窝囊一年,十年,几十年,窝囊一辈子,事事都得忍着让着。你最好想清楚这点。”
  “我可以,我完全没问题,我喜欢这种地位,我就喜欢被虐。”
  吴汉唐挑挑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他:“想清楚了,所以就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把黄蓉带走,你什么办法都可以用。包括欺骗。”
  被他这么一说,郭靖傻了:“不是不是……”
  “执着是一回事,欺骗是另一回事。相比这种小聪明,我反倒更欣赏你之前的行为。”他把郭靖面前的茶水倒了,重新倒了一杯,推到郭靖面前,“来,一直光说话了,也没尝尝我的碧螺春。喝了这杯茶,我就不送你了。”
  郭靖更不敢接了,尴尬间,门开了,一直都在门口听着的黄蓉走了进来:“这是我的主意。我们不该骗您,可是没办法,病急乱投医,只能下猛药了。我给您道歉,我已经想好了,不想再改了,我妈的墓前,我去说。”
  郭靖刚想说话,黄蓉一指他:“闭嘴。你先下去等着。”
  郭靖立马住嘴,灰溜溜地下了楼。
  上午十许,太阳开始毒了起来,蝉鸣声不断。郭靖已经在楼下等了一个多钟头,炙热的太阳烤得他汗如雨下,他去买了根冰棍,坐在路牙子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烈日下,继续耐心等着。
  楼上,黄蓉已经把自己想说的对着吴汉唐全盘托出,说完,她将面前一杯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这就是我要说的。口干舌燥,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什么,什么何求,反正就这意思,您要是理解,我谢谢您,以后孩子出生,我会告诉他,要不是当初你姨夫支持,我就不会嫁给你爸,也不会有了你。所以你别谢我,你谢你姨夫去。”
  吴汉唐只管泡茶,不做声。
  黄蓉继续说:“我不是叛逆,我的青春期早过了,我知道我在干什么。郭靖是有缺点,他不完美,身上毛病多了去了。这些我都知道。可你们不能因为一颗蛋上沾了鸡屎,就去否定它的营养价值。有屎洗干净呗。”
  吴汉唐默默地给她添上新茶,听着她说。
  “我姐总想给我找个完美无缺的。那不是人,那是机器。那都是她想象出来的。我说句不是拍马屁的话,除了她自己找的,全世界哪还有第二个挑不出毛病来的好丈夫?可能吗?”
  吴汉唐呼哧一声笑了:“我其实想一直保持沉默,但实在听不下去了。你不要这么吹捧我,哪怕我觉得你说的都有道理。”
  “你看看,我就知道您理解我。拜托了,你和我姐都是监护人,您投我一票,这就是过半数的支持啦。”
  吴汉唐伸手挡在黄蓉面前:“甜言蜜语你先等等。我们先不说别的,说点实际的。你想结婚,我就问你们怎么住?你姐总不可能答应你们去和郭立业住在一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独立。必须独立。”黄蓉眼神坚定地望着他。
  “所以说你们还是幼稚。婚姻不是光靠激情和想象力就能解决的事情。这么高的房价,独立更像是一句口号吧?”
  黄蓉贼贼地一笑:“房子肯定买不起了,租呗。”
  “租?”吴汉唐有些懵了。
  “一室一厅,精装修,拎包就能住,偶尔去个亲戚朋友也能留宿,离医院又近,省时间还不堵车,就算起晚了跑着最多五分钟也到了。”
  吴汉唐泡茶的动作停住了:“听这意思,你们已经把房子看好了?”
  黄蓉莞尔:“天气这么热,就怕您跑前跑后,劳心费力,我们全都办好了。”
  “已经租了?”吴汉唐不可思议地看看她。
  黄蓉点点头:“您千万别表扬,头一回自己做主办事,我怕我会骄傲的。”
  吴汉唐急了:“这不是先斩后奏吗?”
  话虽这么说,性子虽这么急了起来,但吴汉唐还是在黄蓉的糖衣炮弹下,跟着他们一起来到了他们的出租房里。
  一进出租房,黄蓉就热情地给吴汉唐介绍着这间房子的房屋构造,吴汉唐四下打量着,一会儿看看空间格局,一会儿看看屋子里的天花板。
  黄蓉继续孜孜不倦地介绍着:“还有这边姐夫,您看这客厅,虽说不大吧,俩人住足够了,您再看那窗户,这格局现在不多见了,通风啊,夏天您这进来凉不凉快?我们都没开空调,还有这边,厨房,厨具刀具都是新买的,楼底下就是菜市场,您要是有时间有兴致下个厨,咱们以后中午都能来这儿吃饭,是不是郭靖?”
  郭靖一直在旁边提着吴汉唐的保温杯,拍着胸脯道:“往后一百年的锅碗瓢盆都归我刷了。”
  吴汉唐背着手,视察一般,跟着郭靖和黄蓉,参观着俩人新租的房子,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很快就转完了。吴汉唐在客厅里停住脚,左右看看,准备开口。
  郭靖和黄蓉见他要说话,相互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有些微微的紧张。
  “房子倒是还凑合。问题是,这是你们什么时候租的?”吴汉唐终于开口了。
  “昨天。”没想到吴汉唐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黄蓉连忙回道。
  “连夜?”吴汉唐惊讶。
  郭靖揉揉眼角,点了点头:“一宿没睡,跑了十二家房屋公司,加了一个月中介费,赶巧遇着房东就住旁边小区,也是个夜猫子,十二点之前就办完了手续,后半夜上网添置东西找打折款,手机下单一早就到,去您家之前,这儿就都归置好了。”
  吴汉唐看看郭靖,又看看黄蓉,顿了顿才说:“背水一战呀。”
  郭靖不好意思地笑笑。
  参观完毕,郭靖忙前忙后地张罗着,买菜、洗菜,整起了火锅,在出租屋里第一次开了火,恭请他们的贵客吴汉唐在这温馨小窝里就了第一餐。
  电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黄蓉给吴汉唐添酒:“昨天自律性不够,没忍住又跟我姐吵了架,闹得您也没吃好,今天补上。锅碗瓢盆都是新的,国宾待遇。”
  吴汉唐喝得有些高,虽然神志清醒,但显然已经微醺了,他看看杯中酒:“这什么酒?这么快就上头了。”
  阳光下,杯子里的鸡尾酒因光线映照,呈现着五彩斑斓的魔幻色泽。这是郭靖勾兑的混合酒,他曾用这种酒试图在小酒馆喝倒黄蓉,不过被她识破了。
  郭靖系着围裙,端着一大盘蔬菜,从厨房里走出来,接着吴汉唐的话:“我兑的。您尝尝对不对味,要是爱喝往后我全包了。”
  黄蓉点点头,继续给吴汉唐灌着迷魂汤:“以后我姐再欺负你,你就来这儿。喝酒看球打牌,郭靖三陪。”
  “富贵利诱,威武相逼,连特务策反的手段都用上了。这也就是我,换别的任何一个人过来,早让你们给糊弄住了。”吴汉唐又喝了口酒,“放心两位,饭我吃,酒我喝,话我可不松口。黄大夫郭大夫,别指望从我这儿说出来同意你们同居结婚,你们再举着我这鸡毛当令箭,找你姐姐说事儿去。”
  黄蓉笑得如沐春风:“看看,自己就心虚了。谁让您松口了?老同志就是想得太多,吃饭就是吃饭,没那么多弯弯绕,我这儿也没有录音笔窃听器,放心吧,黄主任回头清算起来,我自己一个人顶着。”
  “今天什么都不说,没主题,只说吃喝。姐夫我敬您一杯,没理由,就是敬。我先干了。”说完,郭靖举起酒杯,作势就要干了。
  吴汉唐醉眼惺忪地斜睨着他:“你们越这样我越怀疑。别人我不了解,全医院的鬼主意加起来,也顶不住郭靖这颗小王八蛋。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这是你们老主任说的。我听老人家的。我信你们?我傻呀我。”
  “不傻不傻,小王八蛋陪您喝一杯。”郭靖举着酒杯目光真挚地望着吴汉唐。
  “喝酒行,别的,不行。”说着话吴汉唐端起了酒杯,杯口却对不准嘴了,他晃晃脑袋,努力调整着平衡,“这什么破酒这是?这么晕。”
  郭靖和黄蓉狡黠地对视一眼,不消三秒钟,吴汉唐“咚”的一声,醉倒在了桌子上。而此时的黄彩云,毫不知情,正在给一名肝病产妇做着剖腹产手术。
  ***
  区民政局大门口附近的一座过街天桥上,灌醉了吴汉唐的郭靖和黄蓉,此刻满脸洋溢着幸福笑容地出现在了这里。他们拿着各自的结婚证,怎么看也看不够。
  黄蓉哈着气,小心地吹着上面红色的“婚姻登记专用章”,怕上面的新印泥沾到页面上,郭靖则捧着结婚证,靠在黄蓉身上自拍。
  “给我姐夫发个微信,叫他也高兴高兴。”黄蓉一边配合着,一边说。
  郭靖狡猾一笑:“发过了,估计还睡着呢,醒了就看见了。”说完,他按下拍照键,“咔嚓”一声,照片定格,两张笑脸分外幸福灿烂。
  醒来的吴汉唐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刹那彻底蒙圈了,他一脸悲愤地回到了家。他算是明白了,原来这两个小兔崽子是故意灌醉他,趁他醉得不醒人世时,偷了户口本去婚姻登记处领了证!但事已至此,他再懊悔也没用了,只能想进一切办法琢磨着接下来要怎么应对自己的老婆了。
  正在这时,“叮咚”一声,门铃响了,吴汉唐赶紧振作了一下,匆匆往客厅走去:“来了!”他知道,这是黄彩云黑着脸回来了。
  已经知晓了一切的黄彩云血压飙升,她坐在沙发上,像颗定时炸弹一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吴汉唐手机上郭靖和黄蓉发来的结婚证照片,仿佛只要轻微的一句话就能瞬间点爆。
  而郭靖和黄蓉已经辗转到了楼下,但并不敢上来。
  吴汉唐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黄彩云,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拿走,陪着小心地说:“他俩怕你把自己气着,没敢上来,躲着你,在楼底下等着,叫我先告诉你,等你的血压平稳了,她们再上来。”
  黄彩云依旧一声不吭,她站起身,慢慢往卧室里走去。
  “彩云?”吴汉唐很是担心地看着她,黄彩云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直接进屋了。
  而楼下的郭靖和黄蓉虽说是在等黄彩云血压平稳,但两人站在单元门门口却也没闲着,不停地和过往的邻居们打着招呼,散着喜糖。二人都穿着白衬衫,郭靖还打着一条红领带,正是在民政局领证时的标准衣着,喜气洋洋,像一对在婚礼现场迎来送往的新人。
  之前曾围观过郭靖驻扎帐篷的一个邻居提着菜路过,剥了颗他们的喜糖,对黄蓉说:“上午还看见你男朋友在楼底下等着呢,吃顿午饭,就变丈夫了。”
  “结个婚嘛又不是做手术,简单,领个证盖个戳,一分钟的事。我这二婚了,更有经验。”黄蓉拎着一袋喜糖,嘻嘻笑道。
  “我是头婚。”郭靖伸过头,嘴一咧,补充。
  邻居看看他,愕然。
  黄蓉笑眯眯地接话:“几婚不是婚,一样。对了二姐以后我就不常回来啦,咱没事得常联系啊!”
  棋高一筹,已婚消息这么一散,街坊四邻喜糖这么一吃,算是把后路直接堵死。这招,太狠!
  夏日的夜晚来得总比其他季节晚一些。晚饭后,天才蒙蒙暗了下来,小区内的路灯唰的齐刷刷地亮了起来。
  楼下,早已不见了郭靖和黄蓉的影子。
  吃过晚饭后的黄彩云坐在沙发一边,闭着眼,身后的吴汉唐给她做着头部按摩。经过一下午,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了,像安排属下医生去值班查房一样地吩咐着吴汉唐:“她们的婚礼怎么安排?有没有定?”
  “这个没说,还不清楚。要不我去问问?”吴汉唐一边问一边说。
  “不用。不管她们这个仪式怎么搞,我不参加。你也别参加。如果有人问,不回应,不解释,不深聊。”
  吴汉唐嗯嗯嗯地应着。
  “要是上门来请,不管是郭靖还是黄蓉,不让座,不答应,不开门。”
  “明白。”
  黄彩云继续吩咐:“明天照常上班,该出诊出诊,该下乡下乡,开早会的时候告诉你们科的同事,不传谣,不信谣,不听谣。”
  吴汉唐放轻了手里的动作:“他们领了证,法律上,好像就不是谣言了。我是说,真的不管了?”
  “我就当捡了条小狗,养了这么多年,别人给块骨头就骗走了。狗丢了,你以后还养吗?我是不养了。”
  吴汉唐还想说什么,黄彩云又跟了一句:“手稍微重点儿,对,这里。降压药晚上多备一颗。吴大夫你夜里也帮听着点,要是呼吸和心跳有问题,就起来给我倒杯水。受累。”
  吴汉唐暗自叹了口气,一脸感慨。
  相比气氛阴郁的黄家,郭家可谓是一片喜气洋洋,得知了消息的郭立业喜上眉梢,乐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后跟了。这会儿,吃过晚饭的功夫,他就已经拿出了家里所有存放着的电话号码本,整个茶几被他铺得满满当当,他对着上面的名字,一个一个通知了亲朋好友郭靖和黄蓉的喜讯,不仅如此,他连郭靖陈旧的同学录都翻了出来,一个一个电话告知同学二人已领证的消息。
  郭郭抱着半颗西瓜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这个景象,顿时傻了。郭立业一边继续拨号,一边说:“这么大的事,必须昭告天下。先把消息散出去,就是老黄家后悔她也来不及。”
  而两位当事人,这会儿已在一家夜间自助餐的酒店吃到肚子快要爆炸,俩人面前桌上的一堆空盘子冲天而起,摞得老高。
  郭靖扶着墙,慢慢地起站,一下,两下,三下,还是不行,他放弃了,黄蓉坐在一边,捧着肚子看着他。
  郭靖慢慢坐下,又给裤带松了个扣儿:“暴饮暴食,我不会得急性胰腺炎吧?”
  “谁知道拿多了吃不了真罚款呀。”
  半小时后,二人揉着圆鼓鼓的肚子推开了酒店的门,头也不回地离开,回到了自己温馨的小一居。
  良辰美景,洞房花烛。
  整个出租房里都弥散着情欲的味道,卫生间里,郭靖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印着米老鼠卡通图案的性感裤头,气喘吁吁地在做着俯卧撑,检查着自己胳膊和胸部的肌肉。他涨红了脸,额头青筋暴起,终于,他撑不住了,轰然倒地。
  歇息了几秒之后,他冲了个凉,擦干了身子,随后“噗噗”地把一瓶香水喷在空中,脑袋一扬,身子一扭,将香水洒满了全身,香喷喷地走出卫生间,打开卧室的门,心急火燎地爬上了床。
  穿着睡衣的黄蓉见他朝自己爬了过来,故意翘起了脚尖儿,顶住了郭靖的额头,不让他继续前进:“好好说。你要骗我一个字,今天晚上就让你睡沙发。说,大学的时候为了和我上床,你们宿舍的出过多少鬼主意?”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高中的日记本用涂改液换几个名字,女主角统统安到你身上,见面抱着你就哭,哭到缺氧窒息,哭到撕心裂肺,哭到喉咙沙哑,还要拼命挣扎,不信感动不了你。”郭靖的鼻子尖上都冒着汗,语速又急促又快。
  “接着说。”
  “还不行就再整个大的。我们宿舍的老田,当初让我去订做一个横幅,上面写七个字:‘不爱我我就去死’,直接挂到你住的宿舍楼门口。老田说给他五十块,他替我扛横幅。再把他的水果刀带上,要是你不从,我就当场伸手,割出点血来让你看,不割动脉,往小静脉上划,死不了人。”
  “你怎么说?”黄蓉直勾勾地盯着他。
  郭靖喘着粗气:“我说我给你一百块钱,能不能划你的胳膊?”
  黄蓉笑得花枝乱颤:“一帮流氓。还有什么损招儿,快说快说。”
  郭靖又往前了一步:“他们说了,要是所有的招都没戏,就让我放乙醚,把你熏倒之后直接拿下,虽然像是体检女尸,好歹也算梦想成真了。”
  “你们怎么那么不要脸呀?什么叫女尸?乙醚呢,快拿出来。”黄蓉一把推住他的肩膀。
  “当初我发过誓,要是有这么一天,我决不用乙醚。”郭靖深情地望着她。
  黄蓉看着他的眼神突然变冷了,郭靖愣了一下,没等他反应过来,黄蓉一下子揪住了他的头发,一把薅到了自己的面前,鼻子对鼻子:“说!你是不是跟麻醉系的女生谈过恋爱,怎么就知道用乙醚?”
  这么近的距离,郭靖有些把持不住了,他往前一凑想亲她,黄蓉机敏地一躲,他扑了个空。
  黄蓉含情脉脉地用眼睛勾着他,嗲着:“早想啦?早说呀。”
  一滴汗从郭靖的鼻尖滴落,他顿时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猛地扑到了黄蓉的身上,突然门口咣的一声,有人捶响了门。
  黄蓉和郭靖愣住了,面面相觑。
  郭靖定格在半空中,他小声地问着:“谁呀?”
  “我怎么知道是谁?”黄蓉压着声音。
  “咣咣咣”,捶门声更急了。
  “谁呀!”郭靖大声问了一句。
  “咣咣咣咣咣。”捶门声继续。
  “不会是……”郭靖有些担忧地看了看黄蓉,黄蓉心下一紧,难道是她姐?
  郭靖光着脚一路从卧室来到客厅门口,打开猫眼往外一看,顿时愣住了。
  “是不是我姐?”黄蓉小声问道。
  郭靖摇头。
  “那是谁呀?”
  郭靖还没来及回答,郭立业的声音就在门外响了起来:“干啥呢快开门呀郭靖!你看看都谁来了!”
  五分钟后,郭靖和黄蓉都穿戴整齐,恢复了白天的模样,俩人并排坐在沙发对面的两个小板凳上,正襟危坐,神情都有些不自在。
  而他们对面,是郭立业和七八个男女老少。一堆的郭家亲戚或坐或站,聚光灯一样地看着他们。
  “叫人啊。”郭立业坐在沙发的最中间,眉开眼笑地示意二人。
  这些亲戚,有好几个郭靖只有小时候见过一两次,并不是太熟悉,他看了一圈,先捡着熟悉的二婶,咧着嘴叫了声:“二婶。”
  黄蓉也咧着嘴跟着叫:“二婶。”
  二婶会心一笑,递给俩人一个红包。既然从二婶开始了,那么按照顺序来,就轮到了二婶旁边的四叔。
  “四叔。”郭靖咧着嘴继续。
  “四叔。”黄蓉不容马虎地,笑着跟上。
  四叔也笑眯眯地递给俩人红包。
  四叔之后,郭靖看看下一位男子,有些犹豫了,他看看郭立业,试探性地问:“这是……三姨夫吧?”
  四叔旁边男子的脸马上掉了下去。
  郭立业一拍大腿:“什么三姨夫,这你二老舅!”
  “对不起,二老舅。”郭靖点头鞠躬,嘴巴尴尬地咧着。
  “二老舅。”黄蓉也跟着点头鞠躬。
  二老舅不太乐意地把一个红包递给黄蓉。
  郭靖艰难地辨认着下一个亲戚,所有人都在等着他。黄蓉的脸都笑僵了。
  红包发完,七大姑八大姨热情地拉着黄蓉絮絮叨叨地聊起了郭靖小时候的点点滴滴,等他们聊得差不多,离开的时候,已经快夜里十一点了。
  送完客,黄蓉疲惫不堪地趴在床上。郭靖蓬的一声,扑倒在黄蓉身边:“可算走了,都走了。”
  “走了怎么了?”黄蓉变得有些冷漠。
  “你说怎么了?”郭靖腻腻乎乎地搂着她,想把她整个身子翻过来面对着自己,“哎你别这么僵硬,你软点儿,放松,我这掰都掰不过来你。”
  见黄蓉不动,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察言观色地看看黄蓉:“怎么了?”
  黄蓉坐了起来。
  郭靖也跟着坐了起来:“有事啊?”
  “有个问题,想问问你。”黄蓉一脸严肃地盯着他,“我就一个问题。你到底哪天生日?你每年都要过好几次生日,骗我去吃饭。到底哪次是真的?为了追我你能把名字都改了,身份证我也不信。刚才你四姨说你小时候早产,生出来又黑又丑,全屯子就数你身体最虚最差,你们全家所有人都觉得你活不到夏天。你之前不告诉我你就是夏天生日吗?”
  “是吗?”郭靖有些尴尬地摸摸后脑勺。
  “是个屁。说,你哪句话是真的?”
  “过去的都过去了,那也都是为了编个幌子,能把你多约出来几回。今夜我对着天花板发誓,往后我绝不骗你。再骗你,叫我以后也戴个绿帽子。”郭靖说得特别诚恳。
  “你几月生日?”黄蓉问。
  “二月。”
  “什么星座?”
  “双鱼。”
  “双鱼?”黄蓉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
  黄蓉摇摇头:“不可能。不像。双鱼没你这么骚啊。”
  “我?骚?我骚吗?”说着,郭靖扑向了她,黄蓉一个劲儿地躲着。“你躲什么,我这么骚你躲得了吗?还躲?还躲!”
  “啊!!”他终于扑在了她的身上,黄蓉一声尖叫。
  这下,再没人打扰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窗外,月光如银,皎洁而妩媚。
  ***
  翌日清早,黄蓉慢慢地睁开眼,睡眼朦胧地伸了个懒腰,她将胳膊往旁边一搭,却搭了个空,她转头往旁边一看,发现床上空空如也,郭靖已经不在床上了。
  “哎?人呢?郭靖——”黄蓉慵懒地叫了一句。见没人回应,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穿着一件颇为性感的睡衣,光着脚一路来到卧室的门口,她拉开门,往客厅一看,顿时愣住了。
  只见,客厅的沙发上,自己的亲姐姐正像太后一样端坐着,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而郭靖则像个小太监一样站在边上,静候。
  黄蓉一个激灵,马上清醒了。
  荤素凉热,满满一桌子的菜。郭靖一上午没闲着,也算是使出浑身解数,做出了这么一桌子的诚意之菜。
  他戴着防烫手套,将餐桌上的一个盆盖揭开,香气顿时扑面而来。他和黄蓉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看着坐在中间主位上的黄彩云拿着一把小勺,喝汤品尝。
  喝了一口后,黄彩云放下小勺,摇摇头。郭靖和黄蓉有些紧张地相互对视了一眼。黄彩云又夹了几筷子还在冒着热气的几个菜,品了品,不满意地将筷子放下了。
  黄蓉见状,赶紧道:“姐你先热热身,后边还炖着一只老母鸡呢,走地鸡,吃虫子长大的,那个味道比这些都好,也是郭靖的拿手菜。主要是今天您来得太早,他都没时间准备,是不是?”
  郭靖马上接上话茬儿:“是是,当您的面我不敢瞎说,不过今天确实只发挥了三成功力,好多调料也没凑齐,您先凑合凑合,下回哪天来您提前……”
  黄彩云清了清嗓子,俩人都不说话了。
  黄彩云不看郭靖,也不看黄蓉,对着空气说:“炒菜做饭,营养是第二步,味道首先得过关。好吃,谁来吃都爱吃。不好吃,自己做的也不爱吃。你说对吗?”
  郭靖有些不明白,也不敢乱问,应着:“对对,您说的都对。”
  “三个凉菜,一个盐多了,一个醋多了,剩下一个鸡精味太大太浓,我没法给你打及格分。六个热菜里头,有一半都过了火候,你自己看看,那个鸡翅,飞行肌和后翅之间那个部分,是不是糊掉了?还有其余这三个菜,都是细节上的问题,摆盘这种仪式感的东西我从来不讲究,我们只说味道,西红柿炒鸡蛋里为什么要放糖呢?这道菜放不放糖,和吃粽子吃得是甜的还是咸的一样关系重大,至于汤……对了,主食你做了吗?”
  郭靖和黄蓉脑袋一懵,糟了,忘了!
  “馒头,我姐爱吃馒头!”黄蓉连忙提醒。
  “两分钟,微波炉是现成的!”郭靖马上拔腿往厨房里走。
  “微波炉对身体不好。”黄彩云头也不转道。
  郭靖马上脱围裙:“我下去买。”
  “馒头分硬面软面,形状有刀切手圆,原料还有粗粮杂粮,高粱玉米,你爱吃哪个?”黄彩云似乎有意刁难。
  黄蓉的脸色渐渐地有些不好看了。
  郭靖毕恭毕敬地问道:“您爱吃哪个?”
  “我和黄蓉爱吃的一样。”
  郭靖有些意外:“啊?她不爱吃馒头啊……”
  “她爱吃什么?”黄彩云继续问。
  郭靖下意识地回答:“烙饼。”
  “鼓楼西边有一家,老板是山东人,每天早起五点开门,一天就卖一千个烙饼,你现在出门坐地铁过去,或许还能赶得上。”
  黄彩云刚说完,郭靖便两步冲向了门口,鞋也没换,穿着拖鞋,手脚并用,几乎是抢出了门去。“咣”的一声,门被郭靖关上了,屋里只剩下了姐妹俩。
  黄蓉拉着脸,只管自己用勺子在汤碗里搅和,没看黄彩云。
  黄彩云严肃着一张脸,看着黄蓉,半晌后,说:“新郎走了,新娘就不理人了?”
  “什么时候动手?”黄蓉答非所问。
  “我为什么要动手?”
  “鲁提辖消遣镇关西,臊子不要臊子,馅儿不要馅儿,您和鲁智深的区别是刚才没动手,这都是因为郭靖这个镇关西步步忍让不顶嘴。别铺垫了。您打算什么时候发作?”
  黄彩云也不理她,起身走到一边,翻起了自己的包。黄蓉见她这样,有些紧张,用余光偷偷瞄她。
  黄彩云背对着她,在包里鼓捣了半天,拿出一样东西,放到沙发上。黄蓉看过去,才发现,竟是一大包小婴儿的新衣服。
  她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她走过去,拿起一件小衣服,举在半空中端详着。阳光下,小衣服柔柔软软,她的情绪也跟着软了,她两只手举着这件婴儿服,看够了才放下来:“打个巴掌给个枣,您这什么意思呀?”
  黄彩云走回到餐桌旁,慢条斯理地吃饭喝汤:“我反对你嫁给郭靖。这是我的态度,我把态度摆出来,你不听,别后悔就是了。我管不了你一辈子,嫁都嫁了,孩子都有了,就算是妈妈还活着,我想她也认了。”
  黄蓉一件件地举起小衣服看着,怎么看也看不够,她没想到黄彩云是这个意思,意外至极。
  黄彩云喝了口汤,继续说:“我的脾气不好,但也不是个泼妇。你以为镇关西很好当吗?大清早的跑过来在郭靖面前唱白脸演戏。他可以不知道我爱吃馒头,但是得知道你最爱的早点是烙饼。西红柿炒鸡蛋不能放糖,粽子剥开不能是咸的,不管炖什么汤都要多放一块胡萝卜,这都是你这么多年的生活习惯。我和你姐夫知道,你丈夫也得知道。”
  “姐……”黄蓉是个聪明人,她马上明白了姐姐的这番心意,心里有些感动。
  “味精和鸡精对身体不好,别说你是个孕妇了。郭靖虽然不靠谱,但是脑子灵,有记性,什么事我只要敲打一次,他都能记住。这满桌子的菜都是点给你的,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你姐夫弄了十几年,郭靖只要会做,差不了。”
  黄蓉听得感慨万千,心里满满的,被温暖填满了。
  黄彩云接着说:“做饭刷锅洗衣服,你什么都不会,这都是我惯的。你和陈锋离婚以后,我也反省过,等你把孩子生下来,断了奶,自己也要学着做家务。当然这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就当好你的准妈妈吧。别看郭靖学术上不拔尖,心倒是够细,住院部的每个病人都喜欢他,把你托付给这样一个人,我也放心。”
  黄蓉把手里的小衣服放下来,一字一句地听着,眼里却已经开始有了点点泪光。
  “以前你和陈锋结婚,他老值夜班老忙,你还是在咱家里住得多。在我们身边这么多年,一夜之间,你就搬出来住了。夜里我去厕所,走路绊到椅子,还怕把你吵醒了。早晨过去喊你起床,敲了门才想起来。你姐夫的心那么细,他都没有反应过来,早饭盛粥,勺子和碗还是三个人的。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会这么快。你说咱们也没办个仪式,说走就走了,我们都有些不习惯。”
  黄蓉抿着嘴,在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些话,来之前,我都不知道我会说出来。很多时候都是话赶话,好听的是这样,不好听的也一样。以前有些让你翻脸恨我的,其实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不知道怎么说出来就变了样子。看在我照顾了你这些年的份上,就别和我计较啦。”
  “姐……”黄蓉一下子哽咽了。
  黄彩云关切地注视着她:“孕妇在怀孕期间,特别容易情绪波动。这很正常。偶尔流流眼泪也不怕。但是别的要注意,你们刚结婚容易激动,但是你怀孕了,要克制,别的事情也要克制,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懂……”黄蓉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就这么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黄彩云看着她也是有些感慨,起身走过去,摸着她的头发:“好了。不让你嫁人你非要嫁,如今真结了婚,就好好过,以前咱俩的那些书,都翻过去了。别哭了。太伤心对胎儿也不好。”
  黄蓉是真感动了,抱着姐姐的胳膊,哭得一抽一抽的:“我没伤心,我是对不住你。我不该骗你姐,我没怀孕……”
  轰的一下,黄彩云愣住了:“没怀孕?”
  “没怀。假的。呜呜呜……”
  黄彩云眉头一皱:“怎么可能是假的?检查结果会做假吗?卫生间里你的那根验孕棒,也是假的?”
  “不假,它是别人的……”黄蓉流着泪摇头,然后,她把整个事件和黄彩云完完整整地讲述了一遍。原来,那根验孕棒,是郭靖在人流门诊坐诊时,想办法取的别人要丢掉的,出此下策他们也是迫于无奈。
  黄蓉说完,黄彩云不再说话了。
  出租屋里一阵寂静,除了窗外知了的叫声,屋子里就只有电视机里发出的声音。
  黄蓉不安地看着姐姐,黄彩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的她无意中看到了电视机里的一个画面,眼睛睁得更大了。黄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着一档关于当事人婚姻的新闻节目,屏幕上,赫然出现了结婚证的镜头。
  黄彩云看看黄蓉,再看看电视,再看看黄蓉。
  “怎么了?”黄蓉让她看得有些发毛。
  “你的结婚证,拿出来看看。”
  “结婚证怎么了?”黄蓉有些不明所以。
  黄彩云站了起来,她指着电视:“你的和那个为什么不一样?”
  黄蓉愣住了:“不一样吗?有吗?”
  因为办假证,郭靖被黄彩云举报了。
  警察将他带进派出所笔录室时,郭靖还是穿着那双还未来及换的拖鞋,手里攥着一包烙饼。他头发凌乱,狼狈不堪,一脸委屈道:“假证。谁知道做个假结婚证都能让人看出来呀。那人说他平时都是做假文凭,入行以来就没做过和婚姻有关的,我还以为他谦虚呢……”
  民警抬头看了他一眼。
  “错了。我的错。我坦白我受罚。”郭靖不敢往下说了。
  “结婚都没真的了。你办这么个东西干什么?买房吗?”一时间,民警有些感慨。
  郭靖一脸尴尬地老老实实地全部交代了。原本,他是想着用假证先骗过去,之后都等到大伙都承认了,再拿着户口本偷偷补上,来一个偷龙转凤,那他和黄蓉就顺理成章地真成了。他们一不谋财二不害命,说到底还不就是为了两人的幸福爱情添砖加瓦,上个双保险……
  做好笔录,郭靖提着一兜子烙饼从笔录登记室里走了出来,等在一边的黄蓉拎着盒饭,迎了上去。
  郭靖看见她手里的盒饭,有些疑惑:“你带着饭盒干什么?”
  “给你送饭呀。”
  “为什么要送饭?”
  “《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五十二条,买卖或者使用伪造国家机关、人民团体、企事业单位的公文证件,情节较轻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咱这算情节较轻吧?”
  郭靖有些感动:“痛哭流涕,入木三分。民警同志看我悔过得特别诚恳,加上也没造成什么后果,不拘了,罚款一千,写一万字的自我检查。不过饭我还是吃点吧,一大早到现在我还一口没吃呢。”
  黄蓉贴心地把盒饭打开,递给他:“假怀孕假结婚,洞房第二天就进派出所,全医院的人估计都传遍了吧。”
  郭靖拿着筷子,狼吞虎咽地扒拉了起来:“全卫生系统都知道了我也不怕,我就怕你姐,她没有放把火再走吗?”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见她了。”
  郭靖一脸大义凛然:“你别去。我去。大小就这一条命,她想弄死我就弄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