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愈老愈妖
作者:昔三    更新:2022-03-02 12:47
  一大早,宫里便传来消息。
  太后要王凝之入宫。
  匆匆咽下一个小包子,穿戴整齐,王凝之就打算出门了。
  谢道韫走上前,给他整了整领子,低声:“这就是大鱼要上钩了啊。”
  王凝之笑了笑,“想不到会这么着急。”
  两人相伴着往外头走,临到门口,谢道韫皱了皱眉:“你还是先别急,这事儿也说不准的。”
  王凝之‘唔’了一声,“放心,我就是个传话筒,该如何,那是太后说了算的。”
  “看上去,你倒是十拿九稳了?”谢道韫笑笑。
  “典易心里有想法,当时可能大家不清楚,但这京城里,盯着他的人可太多了,典易去了哪儿,怕是人人皆知,这种时候,他莫名其妙来咱们家里,谁不会疑心?可谁会去问典易,关于我的情况,谁就是那个最聪明的人,或者说,最着急的人。”王凝之淡淡说道,“要是最聪明的人,自然是为了陛下,要是最着急的人,那就是为了自己了。”
  瞧着王凝之的身影离开了乌衣巷,谢道韫皱了皱眉,侧过脸:“绿枝,这几日赵姑娘情况如何了?道尊那边可有消息?”
  ……
  太初宫。
  巍峨的宫殿外,侍卫甲瞧着旁边几个侍卫兴致勃勃商量着下了差去喝一杯,鄙夷地撇撇嘴。
  不就是几位大人都入京了?就以为这事情和自己没关系了?就觉得天塌下来,都有各位大人来扛着了?
  无知!
  对于身边这些人缺乏身为皇宫侍卫的自觉性,侍卫甲表示相当的鄙夷,不就是紧张了些日子,就一个个噤若寒蝉,现在看见有冤大头来顶着了,马上原形毕露,就冲你们这份儿德行,这辈子都别想晋升。
  什么?居然还有外头德福楼里的美酒?他们也买得起?
  竖起耳朵又听了几句,侍卫甲这才明白,切,原来是最近建康戒严,商家都赚不到钱,这才打折扣售卖,就算是这样,都要大家凑钱才能买。
  哼,我才不会参与这种无聊的事情。
  毕竟我的俸禄,一半儿用来调岗到夜里,另一半儿用来调岗回白天了。
  没有了罪恶的金钱,自然就没有了罪恶的心思。
  感情高尚的道德情操,都是被逼出来的,怪不得人人都说阮氏一族,深居于林,品质高洁,想来其实也有道理,一辈子钻在林子里,能有几个钱?能见识到什么美酒佳肴?抱着个竹子啃,难怪品质高洁!
  一不小心,仿佛窥见了这世间最大的秘密,深切地了解到那些所谓的高洁名士真正的情况,侍卫甲越发觉得自己和周围这些只知道花钱买酒喝的家伙不在一个层面上了。
  鄙夷地看了一眼还在商量着谁出几个钱的侍卫们,侍卫甲不屑地把目光放在远方那隐约云雾之间的山麓上,也许,每当一个人真的从内心有所升华,他就不会再注意脚下的土壤了。
  啪叽!
  狠狠地摔在地上,多亏了最近早已经练就了一身的极快反应,侍卫甲胳膊肘撑在地上,回过头来,又一次看见那张丑陋的嘴脸。
  王凝之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看着地上这人,说道:“不好好守门,瞧什么呢?大白天的就喝多了?”
  侍卫甲冲着旁边几个想为自己说话的侍卫摇摇头,讲道理,自己已经很熟悉这种感觉了。
  站了起来,挺直腰杆子,一股浩然正气从身上散发出来,清者自清,难道我这个样子,是一个酒鬼能做出来的吗?
  然后,又挨了一脚。
  “带路啊!杵在这儿干嘛?想上天?”王凝之不满地瞪眼。
  侍卫甲揉着屁股走在前头,忍不住问了一句:“王大人,你都来多少次了,还不认识路?”
  “怎么会不认识路!这不是有人带路显得有气派?典易那小子整日里前呼后拥的,哼,迟早我也有!”王凝之不爽地回了一声,又皱眉,“你这个侍卫不行啊,要么就在那儿发呆,要么就多话,我以前那几个带路的才好,回去了跟人家好好学学!”
  侍卫甲听到这话,差点儿就一口气背过去,感情您老人家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谁?
  是继续默默无闻地活着,等待时间老去,可以脱离魔掌,不再和他有什么接触,还是挺身而出,真正地为自己活一次,大声告诉他自己的性命?
  这,是个问题。
  正在侍卫甲天人交战之后,决定不能这么窝窝囊囊地活一辈子,清了清喉咙,打算纵声长吼之际——
  啪叽!
  屁股上又挨了一脚,一下子就把心里那点儿好不容易浮现的英雄气给提散了。
  揉着屁股,只见那个恶魔从身边走过,还来了一句:“真是没脑子,都站在门口了还发呆,快滚吧!”
  抬起头,原来已经到了太初宫。
  低下头,只见王凝之的身影已经远去。
  徒叹奈何!
  且不说侍卫甲内心那复杂的情绪,王凝之已经施施然上了台阶,冲着几个侍卫挑挑眉,却发现对方根本不打算查看自己的牌子,还一副目不斜视,就好像看不见自己的样子。
  谷靰考虑了一下,王凝之觉得还是要维护自己形象的,在这儿故意找事儿去欺负几个侍卫,着实有点儿跌份儿,于是就‘哼’了一声进了大殿。
  刚一进门,王凝之就忍不住眉头一挑,两个老头一左一右,中间是个小案几,看上去是相当融洽,但是怎么都让人觉得诡异。
  左边那老头,一身的官服,华贵而精致,一张老脸上不见一丝笑容,板正得很,一双眼睛虽然老迈,却很是严肃,就连嘴角都是平平整整。
  右边那老头,一身的道袍,朴素而淡雅,一张老脸上带着淡淡笑容,和善十分,一双眼睛同样老迈,却相当柔和,就连嘴角都带着一丝笑意。
  这就是诸葛恢和张道御了。
  这两人,据说是比较不对付的,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诸葛恢就不喜欢道士,觉得张道御之流的,纯粹蛊惑人心,偏偏带谁不行,非要带皇帝一起。
  虽然看皇帝那意思,也不过是找个能聊天的人,顺便让他来当个打手,但诸葛恢心里很清楚,就张道御这种忽悠人的专家,恐怕聊着聊着,皇帝就要出家入道门了。
  况且,就算是皇帝不受影响,这天下道门也不会如此的,张道御简在帝心,那道门的发达,就肉眼可见了,皇帝都信,百姓能不信吗?
  所以,当年诸葛恢就没少跟皇帝建议,要将张道御赶出去,而张道御虽然为了保持自己世外高人,不与人相争的形象,心里当然也是恼火的。
  而在康帝之后,如今的小皇帝上位,诸葛恢就更加排挤张道御了,要是康帝还能有个本事,不听信张道御的话,那现在年纪尚轻的小皇帝,耳濡目染的,谁知道未来会如何?
  只是,天公不作美,还没等诸葛恢成功将张道御给赶出去,自己就先大病一场,差点儿没了命,只能一直休养了。
  而这次上京,也算是对张道御多少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好感,毕竟这家伙是保护了小皇帝的。
  至于另一边的张道御,那就不必多说,谁乐意跟这么个讨厌的家伙处在一起?偏偏自己又要保护皇帝,不得擅自离开,就只能呆在这儿。
  对于这家伙为什么要在这里见王凝之,张道御也是心里有数的,典易的行踪自己早有预料,诸葛恢想要试探王凝之,当然是在受害者——小皇帝旁边最好,最能给到王凝之压力。
  另一方面,恐怕这老家伙对自己也是有所怀疑的,所以想在自己面前,一次试探,看看两人会不会有什么矛盾之处。
  对于这种越老越妖的家伙来说,根本不需要搞什么分开试探,反而是把两人放在一起才好,只要王凝之和自己有一丝丝不自然的眼神动作,都会被他当场察觉。
  一辈子奋斗,察言观色,身居高位,养气望神的功夫,谁能比得过诸葛恢?
  那双眼睛看着老迈无神,可张道御很清楚,那双眼睛,怕是比鹰的眼睛还要尖锐!
  而对他来说,怀疑便是定罪,这样的人,孰是孰非,只在心里,何须证据?
  “王凝之,见过诸葛大人,见过道尊。”
  诸葛恢只是淡淡点头,“王大人,坐吧。”
  王凝之依言坐下,很明显,在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面前,就算是道尊,也没什么说话的份儿。
  “我听典易将军说过,近来王大人对陛下很是关心,以一个文弱书生,还在陛下遇袭的时候挺身而出,不愧是琅琊王氏的公子。”诸葛恢眼皮子都懒得抬,只是示意王凝之自己倒茶。
  王凝之笑了笑,一边给三人都添了茶,一边回答:“算不得什么好事儿,我也就是一时勇气罢了,想想都很是后怕,我倒是宁愿没有这种夸奖,只要陛下能一切安好即可。”
  诸葛恢点了点头,微微侧过头,瞧了一眼王凝之,又开口:“说起来,王大人如今也成婚半年之久了,当日我诸葛氏离得远,老夫也年迈,不堪重负,就没有亲自去道贺,只是备了薄礼,王逸少不会怪罪吧?”
  “大人哪里的话,您恩养在家,就算是陛下都不愿随意打扰您的清净,小子哪里敢劳动您呢,”王凝之将茶水在案几上推过去,笑吟吟地,“能收到您的礼物,那已经是相当有面子了。”
  “我上次听说,在钱塘时,王大人年少英才,三问而上台,连道尊大人,都能辩其言,名动天下,可真是我大晋的有为青年啊。”
  诸葛恢这话一出口,坐在一边的张道御便是眉头一皱,上次在钱塘的事情,说起来确实让人不爽,自己南下钱塘,一则是为了收服江南士族,二则是为了宣扬道门,结果被王凝之小两口给搅和了,江南士族也没收服,就连道门的大会,也成了他二人的晋升台阶。
  王凝之打量了一眼,见到诸葛恢脸上淡淡的笑容,自己也笑了起来,回答:“还不是家父和道尊多少有些交情,道尊这才给个机会,助我一臂之力,让我能平步青云,您也知道,我爹一向尊崇道教,又兼之爱隐逸之风,我大哥为了王家而入朝局,我就是个混日子的,这才能让大家都给些面子。”
  “说起来啊,要不是因为当日道尊去了钱塘,给了我个机会,我又哪里能坐在这里,与两位说话呢。”
  说到这里,王凝之还笑呵呵地冲着张道御行了个礼,张道御的脸色这才放缓了些,微微笑着点头,心里暗自恼恨,这诸葛老头,还真是毒舌,几句话就在挑拨关系了。
  “此言有理,看来外界所传,王家二公子桀骜不驯,恃才而骄,倒也不算真的了,王大人年少有为,也恭敬有礼,确实不错。”诸葛恢淡淡说道。
  王凝之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那倒也未必,只是在您二位的面前,我哪儿还有什么才是值得骄傲的?”
  诸葛恢嘴角微微一动,“就凭你能在宣城,让桓温退兵,便胜过这朝堂之上,那些巧言令色之辈了。”
  王凝之摇了摇头,“诸葛大人有所不知,那事儿纯粹是我爹他们的关系,我不过是过去凑了个热闹罢了,只不过我爹这人,一向不喜名利,会稽王爷又无需这些,便把这份儿功劳给了我而已。”
  “是么?那桓温又是为何?”
  “当然是为了捧杀,”王凝之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桓温虽然退兵,毕竟心里不爽,又拿我爹没办法,这不就给我暗地里下绊子了吗?”
  “您说说,就我这么个混子,顶着这么大个名头,那可不就是出头的鸟先被打吗?别的不消说,前些日子我在豫章阮氏,可没少被刁难。”
  诸葛恢抬起头来,看了看王凝之一脸的真诚,笑了笑,“阮氏倒是一向如此,只是这建康城,一向太平惯了,却也因此而动荡,王大人,这是否如你所愿呢?”
  王凝之愣了一下,眨眨眼:“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然而,诸葛恢却不再解释什么,而是在嘴角勾出一个深深的笑容来,有些昏聩的眼睛里,突然如刀般凌厉,再开口:“王大人,你用典易这个鱼饵,钓出老夫这条鱼来,是否满意呢?”
  不等王凝之回答,诸葛恢又看向张道御,问道:“道尊,先帝和陛下都如此倚重于你,你可要尽心尽力,才不负天下人对道门的期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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