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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衾久    更新:2022-03-02 03:29
  何良还没弄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一情况,沈苏溪就已经挥开他的手,径自往前走了几步。
  寒风将云层吹得稀薄,阳光浮在表面,有种流金般的质感。
  迎着光,沈苏溪的眼睛略感不适。
  她脚步逐渐慢下来,微微眯眼,朦胧间看见苏母忽然将身子转了回去,停顿数秒后,朝着街口的方向走去。
  司机正恭敬地等在车边。
  车窗没有装防偷窥玻璃,车内环境看得清清楚楚。
  沈苏溪不着痕迹地往里睨了几眼,意识到今天来的只有苏母一人。
  踟蹰几秒,她坐上后排。
  直到奔驰驶入高架后,车内依旧沉寂到可怕。
  司机不由从后视镜偷偷瞄了眼,后座这对貌合心离的祖孙。
  一个正在闭目养神,一个脸朝向窗外,同款“虽然我们坐在同一辆车上,但我和你一点也不熟”的高冷模样。
  说起来自家老夫人也挺奇怪,明明下车前还逮着他问个不停。
  类似于自己这身打扮怎么样,会不会把人吓跑这种话。
  结果现在又换上了这副冷漠无情的态度——
  只要是个人,估计都能被她吓跑。
  见苏母端着架子不说话,沈苏溪也懒得开口,兀自把头别向窗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旁边沙哑的声音传来。
  “今年25了?”
  沈苏溪愣了愣,似有似无地回给她一个“嗯”。
  两分钟后,苏母又问:“大学念的A大?”
  “……”
  苏母:“听说你在越城开了家书店。”
  “……”
  沈苏溪觉得苏家的人还挺有意思,明明都已经把她调查了个底朝天,现在却在这里虚情假意地跟她唠着生分至极的磕。
  她想笑,笑到一半忽然又止住,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
  她把电话挂断。
  打开微信,发了条消息过去。
  【我在去虞城的路上。】
  对着她发来的这行字,江瑾舟想到一种可能性:【是苏家的人?】
  沈苏溪没隐瞒:【是。】
  【你先别告诉我妈,我不想让她担心。】
  她低头看手机的时候,苏母蓦地睁开眼睛,偏头看过去。
  盯得久了,她的五官逐渐模糊,继而和消失了二十多年的人重合上。
  久违的熟悉感让苏母心口微滞。
  许久,苏母重新找了个话题:“听赵菱说,你现在和江家那小子在一起?”
  沈苏溪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才答:“是。”
  “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沈苏溪把手机放回口袋,偏过头,直视对方的眼睛,松散地笑了下,“谈婚论嫁的地步。”
  “……”
  江瑾舟高中干出的那档子事,苏母也有所耳闻。
  她皱了皱眉,露出不悦的神色,“你和他不合适。”
  沈苏溪面上一哂。
  她语气温和,却让人听不出一点敬意,“您又是以什么立场说出这句话的?”
  随着她这一声,好不容易有所缓和的氛围,在一瞬间降至冰点。
  两个人谁也没再开口。
  -
  抵达虞城,沈苏溪才见到了名义上的爷爷。
  他只觑了她一眼,便对一旁的佣人说,“张姐,带她去楼上。”
  苏母想说些什么,目光在两人间游离片刻后,把话头咽了下去。
  沈苏溪轻嗤,没有多加停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张姐在走廊尽头停下,拿出钥匙开门后朝她点头示意。
  沈苏溪定在原地近半分钟后,才抬脚走进去。
  房间很大,陈设色调简洁。床的一侧是嵌入式书架,摆满各类书籍,冷冰冰的房间多了不少书卷气。
  靠窗的位置,架着一台黑色三角钢琴,阳光一打,锃光瓦亮的,清清楚楚地把人映了上去,连带着顶盖上的照片都泛着盈盈微光。
  她走进,目光停下了。
  ——那张照片上藏着一张熟悉的脸。
  是她的父亲。
  苏锡。
  -
  沈苏溪下楼的时候,苏父苏母已经坐在沙发上。
  似乎在等她。
  她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在他们对面坐下。
  随即有人递来一份文件。
  沈苏溪稍顿后打开,飞快地扫了一遍。
  文件上的信息简洁明了,罗列出了苏家的全部产业。
  所以。
  他们这是见动之以情不行,准备走利诱的路线了吗?
  她合上文件的同时,苏父的声音响起,“你是苏家唯一的继承人,所以这些都将会是你的。”
  他言简意赅,一点要和她废话的意思都没有。
  沈苏溪下意识抬头看他。
  得体的着装让他看上去比同龄人更加精神,眼角堆垒出的纹理被镜框挡去大半,却没能遮住他眼睛里自然流露出来的,那种令人心寒的偏见。
  他居高临下的姿态,让沈苏溪愣怔了好一会。
  他对她是这般模样,那当年的沈清呢?
  他们又会是如何侮辱她的?
  一声冷嗤打破凝滞许久的氛围。
  沈苏溪懂他的嘲弄,舌尖在门牙上轻轻一刮,“我刚才不说话,可不是被你们开出的条件说到心动了。”
  “我只是在想,”她将双手撺进口袋,指尖挠着内衬,笑得散漫无礼。
  “我待会要说的话会不会违背了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
  因她这一番话,苏父第一次抬眼正视她。
  “从头至尾,你们都没有提到过我妈,”沈苏溪按了按指骨,笑意薄凉,“她就这么让你们难以启齿吗?”
  她目光往上偏了几分,对上苏父的眼睛后,才继续往下说:“生我的人是她,养我的人也是她,可怎么到了你们这,她连拥有姓名的资格都没了呢?”
  “苏家会补偿她的。”苏父顿了顿,沉着嗓子说:“至于你,她给不了你的,我们都会给你。”
  就算他不开口,沈苏溪也能猜到他会这么回答。
  毕竟现在的苏家除了钱,什么都没了。
  她指着茶几上的文件,“所以,这些就是你们说的补偿?”
  苏父抿唇不语。
  苏母在一旁有些坐立不安,她的手反复抬起后又放下。
  沈苏溪觉得自己的心忽然变空了,“你们在我最需要你们的时候缺席了,直到现在才出现,还说要把我缺失过的东西全都补回去。”
  哪有这种道理?
  她眉色淡下去,却还是笑着说,“我要我爸爸,你们能给我吗?”
  不能。
  “我要我的妈妈幸福,你们能给我吗?”
  不能。
  “我和我妈这二十多年受尽屈辱的生活,你们能让它重来吗?”
  也不能。
  既然都不能,那还提什么补偿?
  她的嗓音慢慢变高,升到最高点后,骤然缓和下来,“你们能给的,无非就是一个体面的苏家公主身份,普通人艳羡的富足生活。可这些,需要你们给吗?”
  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们配吗?”
  这时,有佣人端着饭菜路过客厅,她踮着脚,大气不敢出一声。
  等她走后,沈苏溪继续说,“公主身份已经有人给我了。至于富足的生活,我快二十六岁了,我有手有脚,难道还给不了自己吗?”
  见该说的话差不多都说完了,沈苏溪起身,和来的时候那样,没有打招呼就准备离开。
  在半路,被人扯住胳膊。
  那力道很大,拽得她踉跄了几步,手掌扶住门框才堪堪站稳。
  却被一侧的凹槽滑出细长口子,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回头看去,苏母歇斯底里的面容撞进眼底。
  “你不能走,你得把阿锡赔给我。”
  沈苏溪瞬间无语了。
  这还有完没完?
  倚老卖老就别怪她不尊老爱幼了啊!
  沈苏溪面无表情地掰开苏母的手,目光掠过餐桌上的八珍玉食,莫名觉得讽刺。
  “你们有钱人家这辈子都不用吃剩饭剩菜。”
  但铃兰街的人不同,他们没有富足的资本可以挥霍。
  总以为吃不完的剩菜放进冰箱,第二天拿出来热热还能凑合着吃。
  可惜,冰箱再神通广大,也保鲜不了糜烂的内在。
  一毫克的亚硝酸盐也是毒。
  更何况是从一开始就变了质的亲情。
  苏母愣在原地,紧接着听见沈苏溪说:“小时候,家里算不上富裕,但我妈也没让我吃过一顿剩饭。”
  “我是被富养长大的,所以……”
  她将话音一顿,字字锐利,“你们不要了的东西,凭什么要我捡回去继续吃?”
  再度陷入死寂。
  许久,一道沉哑沧桑的男嗓切进来。
  “让她走。”
  他的下一句话没有指名道姓,沈苏溪却心知肚明。
  “她会后悔的。”
  -
  傍晚,气温骤降。
  沈苏溪将毛衣领口高高竖起,盖住下巴后,缩着脖子继续朝前走。
  路边树影婆娑,灯光有些暗淡,显得冷冷清清。
  却在这时,高跟鞋急促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越来越近。
  她下意识转身,被突如其来的力量一撞,差点没稳住,手机啪嗒掉到地上。
  顾不上捡,就被人死死抱住,对方铆足了劲,压得她骨头生疼。
  而后,是沈清不再掩饰的哭声。
  沈苏溪愣住,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到从另一侧缓慢走来的江瑾舟和赵菱两人。
  “沈女士,你有点失态啊。”她吐出一口气,轻轻拍着沈清的背说,“哭归哭,眼泪鼻涕可别蹭到我衣服上啊。”
  “……”
  过了差不多两分钟,沈清揩了揩眼泪,松开她,抬手往她肩上打了几下,“死丫头,你乱跑什么?他们让你来你就来,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听我的话!”
  “……”
  沈苏溪笑着躲她,“你怕什么呀?依法治国都写入党章了,苏家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我给绑了吗?”
  沈清气不打一处来。
  江瑾舟拦下她,“阿姨,我先带苏溪处理一下伤口。”
  话音刚落,沈清和赵菱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伤哪了?”
  沈苏溪摊开手心给她们看。
  近五公分的伤口,暗红色血液已经凝固成块。
  沈清眼神凉下来,“他们伤的?”
  “自己蹭到的。”
  “……”
  沈清问:“在苏家蹭到的?”
  沈苏溪点头。
  沈清冷笑,“果然,人和房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苏溪:“……”
  -
  江瑾舟带沈苏溪回了江家,佣人将医药箱送到二楼卧室。
  沈苏溪坐在床边,眼帘半垂。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深邃的眉骨,挺拔的鼻梁,眼下青黑明显。
  他的动作极为细致耐心,却无端给人一种沉闷感。
  他是不是生气了?
  是不是也在怪她自作主张?
  一旦产生了这个想法,沈苏溪的心猛地一颤,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她贴过去,蹭蹭他的肩头,“如果我今天不和他们一起走,他们还会没完没了地找上门。倒不如趁着我妈不在的机会,去这一趟。”
  江瑾舟顿了几秒,小心避开她的伤口,抱住她,“你忘了苏叔叔是怎么去的国外。”
  “没忘啊。”沈苏溪语气轻松,笑盈盈地说,“有你在,借他们几百个胆子也不敢动我。”
  江瑾舟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说,“不想笑就别笑了。”
  两个人安静地对视了会。
  沈苏溪忽然抬手盖住他的眼睛。
  昏暗的环境里,江瑾舟的其余感官被无限放大。
  片刻,什么东西砸到他的手背上。
  一下又一下。
  像浇在冰川上的沸水。
  一半冰冷,一半滚烫。
  却都让人难受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