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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衾久    更新:2022-03-02 03:29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林叶舒想要的答案,其实很简单,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关系,所谓的“青梅竹马”并没有别人想的那般纯粹。
  在八岁以前,他没有见过林叶舒,只是从父亲江盛口中听说司机林伯有个和他同龄的女儿。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从那年冬天开始偏离的。
  那天越城罕见地下了场雪。
  江父江母平时工作忙,当天照旧是林伯来接。
  车路过城西湖畔,窗外白茫茫的雾色升腾,湖面结成湖蓝色的冰,阳光落在上面,映亮薄薄的冰碴,显得通透澄净。
  他让林伯停车,推门就往湖中心跑,身后是林伯的呼喊。
  他那时候还不懂,潜藏危机的发生只是一霎的事。
  等到他恢复意识后,才知道他被救上来了,而救他的那个人却死了。
  林叶舒的母亲在她五岁时因病去世,加上父亲意外身死,亲戚个个视她为扫把星,避之如蛇蝎,唯恐一个不留神染上一身腥。
  于是,她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
  大概是出于愧疚和同情心理,江父江母商议过后,决定将林叶舒接到家里,对外声称是朋友的孩子。
  可八岁的林叶舒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老成懂事,骨子里的傲气在那时就已经初显端倪。
  她明白江家承诺给她的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过是自己父亲化成骨灰后凝结成的人血馒头。
  所以即便在江父江母的极力劝说下,她还是一意孤行地拒绝他们的善意,独自守着父亲留下的小平房。
  然而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几天,平房被奇葩亲戚私自变卖,林叶舒投路无门,只好来寻求江家的帮助。
  江家了解情况后知道,之前房产证上写的一直是这位亲戚的大名,当初林父从他手中买下,没有签署任何有效协议,但光有口头协议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应,根本无法挽救局面。
  流离失所后,林叶舒终于向现实屈服。
  江瑾舟至今能记得江父在林叶舒来到江家的前一天,对他说的那句话:“这是我们亏欠她的。”
  也记得江母牵着林叶舒的手,笑意温柔:“从今天起,叶舒就是小舟的妹妹了,小舟要照顾好妹妹啊。”
  更不会忘记,林叶舒在看他时,满含怨怼的一双眼睛,像淬着毒的冰箭,狠狠扎向他。
  可那时候的她却笑得很甜,“哥哥好。”
  那一天,2003年12月27日。
  他的生日。
  他多了个身份。
  也多了个,包袱。
  在此之后,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他和林叶舒的关系在经历一朝巨变后,从雇主和雇员的子女发展成相亲相爱的兄妹。
  说得再好听些,还能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与林叶舒之间,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债权关系。
  他是债务人,而她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债主。
  被道德束缚住的第十年。
  依然是个冬天,只不过这天没有下雪。
  他从陈旗口中得知,林叶舒背着江父江母在酒吧打零工。
  等他赶到酒吧时,场面已经乱成一团,躁动的背景音乐里,林叶舒被一小黄毛箍在怀里,身边多得是瞎起哄的二流子。
  隔着不远的距离,她素白的脸被流转而来的彩色光束切割得四分五裂。
  一瞬间,他想起了江母的那句话。
  要照顾好。
  妹妹。
  迄今为止,他都没能分清楚究竟是他们传输给他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还是他的顽劣本性,驱使他做出那样的选择。
  一酒瓶,换来腰腹近十公分的伤口,以及,漫长的七年放逐。
  他其实能理解江父的决定,江家能容忍下一个不学无术的子孙,可社会舆论容忍不了。
  再者有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推波助澜,稍稍的不体面都能被放大成罪不可赦。
  这事一出,江氏的股票大跌,为了息事宁人,更为了保护他,他只能被迫离开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后来,伤口愈合了,不痛也不痒,只是多了条疤。
  不过好在,他终于逃脱了这座被命名为偿还的囚牢,他自由了,十八岁时喜欢上的姑娘也是他的了。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可林叶舒,她为什么还要回来?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间点回来?
  为什么就不肯放过他?
  琐碎的回忆刚重塑完毕,楼道里暗淡的灯光忽然闪动,将他的意识拉了回来。
  “我不知道你这次回来到底有什么目的。”江瑾舟掏出一根烟含在嘴里,嗓音有些囫囵不清,但林叶舒能猜到他接下来会说的话。
  “但不管是为了复仇还是缅怀,我都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欠你的,江家——”他顿了顿,“和我,早就已经还清了。”
  若不是江家的保护,她又怎么能在当初那场闹剧中全身而退。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江家大少爷是为了一个女生才出手伤的人,却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所以她才能一直端着她的尖子生身份,相安无事地进入国内最高学府,完成她的梦想。
  穿堂风有些大,火焰被吹歪,江瑾舟点了很久都没点上。
  他偏头,单手围住。
  没多久,烟丝袅袅,透过手指缝飘了出来。
  吞云吐雾间,他的脸被绵绸的白雾模糊,林叶舒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沉闷压抑的声线,像是在心脏堵了很久。
  “所以林叶舒,我不再欠你了。”
  林叶舒觉得荒谬可笑。
  他只用了一个啤酒瓶,就妄图斩断和她之间的所有羁绊。
  可能吗?
  别做梦了。
  “是,这些年你和江伯伯他们一直都在弥补我,可你们偿还的不过是欠我爸爸的人命债,那么我呢?”
  她看着他,声线不太平稳,“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跟在你身边就像个小丑一样,寄人篱下也好,被人说不要脸也好,我都没有放弃过,可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多看我一眼?沈苏溪她有到底有什么好的?”
  江瑾舟笑了下,“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他眉宇间满是嘲弄意味,“你口口声声的喜欢,不过是骗人的说辞。”
  “其实,”他第一次回应她的视线,“你比谁都恨我。”
  林叶舒心口随着“恨”字出现忽然一滞。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
  江瑾舟不是没想过。
  沈苏溪会伪装,会任性,可她比任何人都要纯粹真诚。
  半晌。
  他松散地接上:“你没有立场来问。”
  -
  那天之后,沈苏溪有一星期都没和江瑾舟见过面。
  倒不是因她还在生气,而是对方发来消息说要去外地出差。
  看到消息的沈苏溪,肺都差点给气炸。
  出差?
  他不来哄女朋友,居然还有心思出差?!
  沈苏溪咬牙切齿地回过去:【要去几天?】
  超过两天就分手!
  对方秒回:【半个月。】
  “……”
  最好永远都别回来了!
  沈苏溪指着自己脑袋,轻扯嘴皮:“麻烦给我染个头。”
  理发师杨汽从善如流地让她选个颜色。
  沈苏溪脑袋里一下子蹦出了林叶舒偏亚麻的发色。
  丑!死!了!
  “渐变色!谢谢!”
  从今天起,她单方面宣布:她将成为葬爱家族的一员!
  葬爱人!葬爱魂!
  杨汽被她这给个唢呐就能送人上西天的气势吓到,缓了缓心脏后,正准备招呼助手去拿染料,就听见这位中气十足的女高音又吼了一嗓子:“不,还是绿的吧!”
  不染一头荧光绿,怎么对得起她头顶的这片青青草原?
  杨汽心里直呼牛掰!
  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仗着自己颜好就在头上为非作歹的顾客。
  他的腰包告诉他赶紧答应,但他的良心实在看不下去:“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沈苏溪刚想说什么,秦宓的电话进来。
  “你在干什么呢?”
  秦宓对她还是有些心虚,这几天没少收买她,又时不时来打探消息。
  “剃头准备出家呢。”
  杨汽:?
  女人可真善变!
  秦宓想都没想,瞬间拔高音量,“你别冲动啊,把地址发我,我这就过去!”
  沈苏溪努努嘴,随手甩了个定位过去。
  等秦宓到目的地的时候,沈苏溪刚撤下围布。
  秦宓盯着她的头发,沉默了。
  过了一会才说:“你在这洗了一下午的头呢?”
  “还剪了头发啊。”沈苏溪撩起头发,“这不分叉都没了吗?”
  “……”
  “你干嘛去?”
  “找把尺子量一量。”
  “……?”
  沈苏溪懒得理她,把目光投向Tony,说实话虽然他这脸长得确实有点草率,但手艺还是不错的。
  “会锡纸烫吗?”
  秦宓在一旁震惊了,“你现在的审美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不是,”沈苏溪淡淡说,“给江瑾舟准备的。”
  一头锡纸烫,送给死渣男!
  刚走出店门,路边传来一女生的哭腔。
  “我无理取闹?”
  “我不就是让你剥个虾,怎么就算当着别人的面,让你下不来台了。”
  “我又不是□□,哪来那么多台阶给你下?”
  沈苏溪无语,感觉被内涵到了。
  她偏头问秦宓:“我无理取闹了吗?是我非得让他剥虾的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秦宓绕了好大的弯子才听明白。
  摸着良心说,江瑾舟其实对她家的小作精并不差,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
  “你没无理取闹。”
  沈苏溪刚卸下的这口气却因秦宓的下一句话骤然提起,“但就是有点…怎么说呢?恃宠而骄吧。”
  秦宓自顾自点头:“不过应该的!女生嘛就应该被宠着!”
  沈苏溪没心情听下去了,她现在就想给江瑾舟打电话,他要是实在忙,她也可以去找他啊。
  她兴冲冲地划开通讯录,没人接。
  “江瑾舟居然不接我电话!”她指着手机,一脸不可置信,这可是狗男人第一次没接她电话。
  气死她了!
  她不去找他了!谁爱找谁找!
  秦宓这次没急着给小作精顺毛,沉默片刻,“说不准他在忙?”
  “嗯?”
  沈苏溪狐疑的视线转了过来,她不自在地别开眼,“也可能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后半句话沈苏溪没听见,她的注意力被前方逆行而来的摩托车勾走。
  霎时秦宓感觉身上传来一股拉力,将她往另一侧带。
  回神后,她骂骂咧咧了几句,然后上下打量着沈苏溪:“你受伤没?”
  “多大——”想到什么,沈苏溪改口,“手指划伤了呢。”
  “在哪呢,给我看看。”
  沈苏溪把手递过去,秦宓仔细检查了几遍,还是没找出她说的伤口在哪。
  “你这是在挑战我的视力极限!”
  她错了,这哪是被养娇气了,完全是养变异了啊!
  沈苏溪置若罔闻,当着秦宓的面,又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后,发过去:
  【手受伤了,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