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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衾久    更新:2022-03-02 03:29
  沈苏溪第一次见到秦宓是在初中开学典礼没多久的一次升旗典礼上。
  女生站在主席台正中间,一板一眼地念着不知道从哪个网站上抄来的检讨书。
  沈苏溪和她不同班,平时没什么交集,只听同桌说起过这人。
  长得好,叛逆期,家里有钱,婊里婊气的。
  沈苏溪看着她那一身规规矩矩的蓝白校服,心想就这?
  并不是。
  秦宓没有愧对她的传闻,在落下最后一个字音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了检讨书,然后扯开丸子头上的皮筋,大波浪洋洋洒洒地垂了下来,又把拉链往下一滑,裤子一脱,里面的超短裙比盛夏的天还要明朗。
  也不管有没有走光的风险,九十度大鞠躬,在一众老师来不及制止而忿忿的眼神中,欠嗖嗖抛下一句:“对不起我错了,下次还敢。”
  她的笑分外明艳。
  莫名其妙的,沈苏溪也跟着笑了。
  两人真正的交集,在初一下学期全年级组织的一次户外运动中产生。
  松柏蓊郁的山间小径,她看见落单的少女,有泪淌在她脸上,像盛了一弯的月辉。
  好看,却很空洞。
  那时,沈苏溪对着那张荏弱的脸,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惝恍。
  可能是在她的潜意识里,秦宓一直都活得张扬恣意,生命潦草的一笔不该添在她纯净的白纸上。
  也可能是从她身上,沈苏溪看到了沈清的影子。
  骄傲,孑孓。
  鬼使神差的,沈苏溪第一次叫了她名字。
  “喂,蹦极去吗?”
  女生愣愣看她。
  良久,擦干眼泪,笑着应下。
  那天的风很大,把马尾吹得散散的。
  到了蹦极台,沈苏溪立刻后悔,她忘记自己恐高。
  可来都来了,反悔又觉得丢面子,就硬着头皮,在哭爹喊娘声里被绳子抛了又抛。下地的时候,腿还在抖。
  秦宓笑话她,她也跟着笑。
  就像她第一次见到秦宓时那样,笑得莫名其妙。
  事后,沈苏溪听人说山上的蹦极台属于非法营业,已经被管理局查处。
  回头她把这事跟秦宓一提,她们同时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白捡了条命回来。
  用秦宓的话说,她俩算是过了命的交情,这辈子都扯不开了。
  至于江瑾舟。
  不可能的。
  你要问她为什么?
  她不知道。
  几场秋雨洗刷走了飘浮在空气里的细小尘埃,阳光薄薄的一层,看似柔软的风吹在脸上,却带着泠冽棱角,割得人生疼。
  隔着熙攘的人影,沈苏溪定在原地不知道看了多久,直至僵硬的手指渐渐开始复苏,她摁了下屏幕——
  从店里出来到现在不过才几分钟。
  时间并没有想象中的漫长。
  度日如年是假的,局促短暂才是真的。
  就好像在嘲笑她刚才的猜疑有多胡搅蛮缠。
  沈苏溪吐了口气,等到情绪从跌宕慢慢转入平静后,强行把目光收了回来。
  过了几天,这件事已经完全被她抛之脑后,最后还是秦宓主动提起。
  也不是打直球过去,而是绕了百八十个弯——
  “我那臭弟弟,居然背着我找了别的女禽兽。”秦宓扒着烧仙草里的芋圆,同时悄咪咪地瞟了沈苏溪几眼,“男人果然都是狗。”
  沈苏溪装作没听出她家里的心虚,自然地接了话茬:“要不然你以为日了狗这个词是怎么来的?”
  “……”
  两人各怀鬼胎地保持了足足三分钟的沉默后,秦宓突然说:“要是你男朋友……先说好,我只是打个比方啊。”
  秦宓整理了下措辞,又在心里过了几遍,觉得没什么问题后才慢吞吞地说出口,“要是江瑾舟他有事瞒着你?”
  秦宓没想试探,只是昨天当她走出星巴克时,意外瞥见不远处的那道背影,一下子定住。
  她和沈苏溪认识十几年,无论是身形,走路的姿势,还是说话的语速,都早已经刻在脑子里,根深蒂固。
  所以,只需一眼就能认出。
  她不确定沈苏溪有没有看到,或者该问看到了多少,看到后会不会误会什么。
  心虚一旦开始滋长,就没完没了的,即便她和江瑾舟之间什么也没有。
  昨天会遇到江瑾舟纯属巧合。
  那会她刚杂志社拿完资料回来,路上经过一家星巴克,打算进去点杯咖啡,看到一个人觉得眼熟。
  走进一看,还真是江瑾舟。
  江瑾舟就排在她前面,有预感地回头,看她一眼后收回。
  “……”
  秦宓想跟老同学打招呼的手顿在半空。
  两个人隔着一个空位入座。
  坐下没多久,江瑾舟不知道给谁打去电话,说话的嗓音醇厚温煦,语速很慢,却很有节奏感,一下又一下,细细一听,还有种诱敌深入的侵略性。
  秦宓秒懂。
  等到卡布奇诺见底,江瑾舟屈指敲击桌面,引来秦宓的注意后,才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他没给秦宓反应时间。
  “越城酒吧这么多,非得挑CAT?”
  之前的消息,秦宓一直没回,慢慢地,江瑾舟也就把这事给忘了,现在偶然碰到她,才将这些问题重新搬上台面。
  秦宓愣了下,才知道他在说什么,然后就被他这副“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越城皇太子”的吊样气笑。
  “我要知道那酒吧是你开的,我还会付那白千块的酒钱?”
  江瑾舟目光在她脸上游离了下,兀自笑了声,“也是。”
  “……?”
  看不起谁?
  就在秦宓以为她终于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的时候,屏幕突兀地亮了下。
  她点开看,江瑾舟把那条消息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秦宓把屁股挪了回去,手指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按了起来。
  不久江瑾舟就收到几条消息。
  其中一条网易云音乐链接。
  《分手快乐》。
  末尾的笑脸怎么看怎么像挑衅。
  没头没脑的一段对话,两个人心知肚明。
  “至于她为什么想分手,原因很简单,你让她害怕了。”
  秦宓撂下这句话后,就去柜台打包了份芝士可颂,头也不回地走出星巴克。
  其实刚才她还少说了一句,也是那天晚上她最后问沈苏溪的话。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不是短暂的心动,我说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喜欢。”
  沈苏溪没说话。
  不过她想,她的沉默告诉了她答案。
  因为喜欢上了,所以才会有了恐惧。患得患失的涩然,反复在沈清和江瑾舟之间取得一个平衡点后徒生的疲惫感,都将成为这场风花雪月的昂贵代价。
  可惜沈苏溪没有那种体操天份,她既摆脱不了在平衡木上摇摇欲坠的惶恐,也没法为她在乎的两个人打造出一个你上我下、永不停歇的跷跷板。
  她就是个普通人。
  一个想要很多爱,偶尔会在爱里迷失自我的普通人。
  聪明却经常犯浑,但清醒起来又比谁都冷硬。
  也就是这份冷硬的清醒,才能让她明白,她对江瑾舟的这份喜欢只是冒了个尖。
  可刚刚发芽的嫩苗又能抵抗多久的急风骤雨?
  抗不了多久的。
  秦宓说话的时候,沈苏溪的注意力已经偏到另一处。
  隔壁一大妈正吃着从别家店打包来的酸辣粉,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眨也不眨地钉死在屏幕上。
  估计耳朵听得不太舒服,她摘下耳机,把手机外放,音量调得老高。
  狭小/逼仄的空间,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声就这么传了过来。
  沈苏溪分出半个眼神瞧去。
  嚯。
  还挺激烈——
  捉奸在床的小白花女主声泪俱下地控诉着衣衫凌乱“我爱你,但我更爱你老公”的闺蜜,“我拿你当姐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爱你,但我也爱你闺蜜”的渣男老公看不下去,“你别无理取闹了,我只不过是犯了寻常男人都会犯的错。”
  小白花哆嗦着嘴唇,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光着膀子的死渣男循循善诱:“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不好吗?”
  ……
  难得隔壁这位大妈在一心二用的情况下,还能分出第三个灵魂,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隐私正被某个恬不知耻的小人窥视着,忙地把屏幕往旁边挪了挪,又支起敦实的手臂,挡住了沈苏溪的视线。
  没等到沈苏溪的回答,秦宓突然把话题一转:“要是我和江瑾舟同时有事瞒着你的话?”
  沈苏溪悻悻地摸了下鼻子,听到这句话,没过脑子就说:“怎么,你俩背着我有一腿?”
  秦宓愣了几秒,急的跳脚,差点把天灵盖也给掀了,叉起腰,小嘴跟弹珠发射器一样,咻个没完。
  沈苏溪大致总结了下,说的什么“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三观皆无丧尽天良的美少女吗”、“我有钱有才又有颜,为什么要去勾搭江瑾舟这种又老又丑又苦逼的狗男人”、“你难道不知道追姐的人已经多到能把黑洞填满了吗”……
  最后以一句“要是再有下次,咱俩同穿一条开裆裤的情分就只能用屠龙刀斩断了”草草结尾。
  冷静下来,秦宓又问了一堆有的没有的价值取向问题。
  “我问你,要是我和江瑾舟同时掉进海里,你救谁?”
  “我给你们丢两个救生圈,你们自己抱着吧,总有一天会飘到岸上的。”
  “……”
  “行,我换个问题,要是我和江瑾舟同时出了车祸大出血,医院血库告急,可你的血又只够一个人的,你给谁?”
  沈苏溪不假思索:“这还用问,当然是给你啊。”
  秦宓心里的憋屈顿时跟放了个屁一样。
  “好姐——”
  但沈苏溪没给她机会表达她满腔的姐妹情谊,“江瑾舟他B型血,我一A型的凑什么热闹,赶着送他下地狱么。”
  “……”
  秦宓本来想从她那张嘴里听到什么“丑男人算什么,当然是亲亲好姐妹最重要啦!”、“要是你真有事瞒着我,那也只能是那狗男人的错!”
  结果?
  “沈苏溪你知道吗,有的时候你真的很欠扁,你能不能别老是用理性来分析感性?”秦宓气不打一处来,“算了,我跟你这种钢铁直女没话说。”
  拿起包就要走,突然又被人摁了回去,抬头看到的是沈苏溪素白的小脸。
  沈苏溪也在看她,语气是不容忽视的正经。
  “我知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她凑上秦宓耳朵,神秘兮兮地问,“你老实告诉我,江瑾舟是不是已经在开始准备一百天纪念日了?”
  “……?”
  沈苏溪睨着秦宓一副吃了她陶泥的表情,眉尾一扬,用最刻薄的腔调明目张胆地威胁道:“我说的不对?”
  “……”
  对对对。
  你牛逼,你逻辑满分,从你这张臭嘴里喷出来的屎都是香的。
  沈苏溪见好就收,提起包准备走人,铃音蓦地响起,一通电话把沈清的声音送了过来。
  “赶紧回来。”
  支棱半晌,沈苏溪不确定地问:“妈你刚才说什么?”
  握着手机,耳边是沈女士同复读机一样的冷漠声线,“我现在在、你、家门口。”
  沈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