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作者:老舍    更新:2021-11-05 03:05
  时间前场后二日,星期日上午。
  地点派出所,所长室。
  人物
  平海燕唐大哥
  唐大嫂
  王秀竹
  王新英诸所长
  丁宏
  沈维义
  刘超云
  王仁利
  王仁德李天祥
  李珍桂
  井奶奶林三嫂〔幕启:平海燕在阅文件。电话响,她接。
  平海燕喂!……是呀!你是于壮呀?……噢,王仁德正上我们这儿来?好极了!谢谢!再见!(敲门声)请进来!
  唐大哥(同唐大嫂上)同志,我们来给你们道谢!
  唐大嫂道谢喽,同志!
  平海燕这算什么呢?都坐坐吧!
  唐大哥不坐了,你们忙!
  唐大嫂刘同志出去啦?等他回来千万替我说一声!也替我谢谢所长!谢谢街上的交通警!真好哇,穿红道儿衣裳的处处办好事!
  平海燕大嫂就要回去吗?不多住几天?
  唐大嫂不啦,乡下的活儿忙,在这儿我也安不下心去!再见啦!我们去看看李大妈!
  〔平与他们握手,往外送,他们下。
  王秀竹(拉着弟弟,欢欢喜喜地进来)海燕同志!
  王新英海燕同志!
  平海燕是你们姐儿俩呀?我真替你们喜欢!看,秀竹的眉头儿不皱着了,新英的脸也亮堂了!
  王秀竹是呀,还有什么比姐姐找到小弟弟更快活的呢?
  王新英看我大姐,既是工人,又有了文化,多么叫人高兴啊!我们哪,不知道怎么感谢党和毛主席才好!
  诸所长(上)来啦?秀竹!新英!
  王秀竹诸所长,我们来给您道谢!
  王新英所长,我每个星期天都要来道谢一次!
  诸所长什么时候都欢迎你们来,可是不要老道谢!况且,我们还没把这件事作完呢!
  王秀竹妈妈有消息没有?
  诸所长有点!
  王新英妈妈在哪儿?在哪儿?我恨不能拉着姐姐的手,满街去叫妈妈!
  诸所长还有一些细节没弄好,也快!也快!秀竹,妈妈的脸上有什么特点没有?
  王秀竹脸上稀稀拉拉的有几个麻子。
  诸所长噢!你也记得爸爸的模样吗?
  王秀竹也还记得点儿!
  王新英说说,说说爸爸什么样儿!是四方脸,还是圆脸?有胡子没有?
  王秀竹唉!新英,父亲埋在了什么地方,咱们都不知道!多么惨!多么惨!来了一阵风似的,一家人就死的死散的散了!
  〔敲门声。
  平海燕请进来!
  〔丁宏与沈维义上,沈带着小照相机。
  丁宏所长,海燕同志!他们俩给你们道谢了没有?
  诸所长别紧说道谢吧,叫我心里怪不好受的!
  丁宏连我也得给你们道谢!你们看,秀竹的脸上有了笑容!她笑一声啊,我就要笑十声!
  王新英姐姐还争取当上劳动模范呀!
  沈维义我们都得道谢!看,这个家伙(指新英)决定争取入团!所长,你就不知道你作了多么大的好事!
  丁宏所长,等一找到了秀竹的妈妈,我跟秀竹就结婚,请所长来参加婚礼!你肯来吗?肯吗?
  诸所长我有什么不肯呢?
  平海燕没有我的事吗?
  丁宏当然请你吃糖!我说,咱们都道完谢就走吧!
  平海燕你们上哪儿?
  沈维义我们去找个好地方照几张相,也许在一块儿吃顿饭。
  王秀竹可是,妈妈还没找着呢?就照相?
  丁宏秀竹,你太死心眼儿了!找到了弟弟还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王新英姐!相信所长吧,他既能找到咱们,也就必定能给咱们找到妈妈!所长,以后您有什么抄写不过来的,还是要编点清洁卫生什么的宣传快板儿,给我个电话,我保证来帮忙,而且要作得顶好!
  沈维义所长,这小家伙的笔底下可棒!他的作文老得五分!
  诸所长好吧,都去玩玩吧!待会儿呀再回来看看,也许就有好消息!
  众人谢谢所长!谢谢海燕同志!再见!(下)
  平海燕所长,于壮来了电话,说王仁德就来!
  诸所长那好啊!刚才王秀竹说她妈妈脸上有几个麻子,这一定是李大妈了!可是李大妈为什么还不肯说这件事呢?
  平海燕是呀,我也不明白!我又跟井奶奶、天祥谈过了,他们也跟咱们想的一样,既然李大妈不愿意说,就别太勉强了!天祥很着急,他马上须到新工作岗位去,不把这件事赶紧弄清楚,他心里不会消停!
  刘超云(上)所长,我把王仁利请来了!
  诸所长他来了?
  刘超云对!我已经跟他谈了两次,他躲躲闪闪,不说痛快话,您跟他谈谈吧!
  诸所长你怎么不先来个电话?我应当先去看他,那不更显着亲切,他也许就更容易说出心腹话吗?
  刘超云是他要求来见您的,所长!他说,他的话得对所长说!
  诸所长好,请他进来!
  刘超云(到门口)大叔,您进来吧!(王入)这是我们的所长,这是——(指海燕)
  王仁利——我认识!所长您好?这位女同志,谢谢你前几天照顾我!
  平海燕您完全好了吧?大叔!
  王仁利好啦!好啦!那是在敌伪时期留下的老病根儿!那时候我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算了,不说了!
  诸所长快坐下吧,大叔!超云,倒水!(刘去倒水)王大叔,您作运输工人还行吗?钉得住吗?
  王仁利(坐)行!(刘递水)谢谢!
  诸所长超云,你去看看天祥吧!
  刘超云是!大叔,您坐着,我还有点别的事儿!(下)
  王仁利(对刘)再见!(对诸)行!我的力气还不小!可是呀,组织上照顾我,只叫我管管联络工作!叫我感动啊!肚子呀,老爱出毛病,那天这位好姑娘看见了……
  诸所长我劝您到医院去好好检查一下!
  王仁利唉!我既是活人,也是死人,这点病算什么呢?
  诸所长不能那么说,大叔!身体好,工作才能好,咱们都是给国家干事儿的!不是吗?
  王仁利对!对!我学习的不够,常那么积极一阵,又消极一阵的!
  诸所长您应当有个家,好有人照管着您!
  王仁利我原来有家,可是,可是……
  诸所长今天是星期天,咱们就作为坐在茶馆,谈谈家常里短,请把事情都告诉我吧!我除了想帮助您,没有别的意思!
  王仁利我知道!我知道!要不然,我还不要求来见您呢!
  诸所长那么就说说吧!
  王仁利唉!唉!(欲语又止)
  平海燕大叔抽烟吗?
  王仁利抽!抽!我这儿有!(掏出烟斗)
  平海燕对!抽着烟,亲亲热热地跟所长谈谈!您要是不喜欢我在一边儿听着,我可以……
  王仁利没有的话,我怕你干什么吗?
  平海燕是呀,我比您的女儿还小一岁呢!
  王仁利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她在哪儿?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女儿?
  平海燕还有您的儿子,我也认识!他们姐儿俩可好啦!
  王仁利我的儿子小马儿?
  诸所长王大叔,我们找到了您的女儿、儿子,您不喜欢吗?
  王仁利女儿,儿子?我怎能不喜欢呢?难道我的心不是肉作的?可是,我,我,我……所长,我有什么脸见他们呢?
  诸所长大叔,痛痛快快地说吧!我们知道您有心事!
  王仁利心事?我知道儿子、女儿都没有啦,我对不起老祖宗们,我叫王家门儿绝了后!心事,不是心事还是什么呢?
  诸所长大叔!沉沉气,从头儿说吧!
  王仁利(低头想了会儿)所长,在日本兵占领北京的时候……”
  平海燕您对我说过了一点。您打过一个日本兵!
  王仁利对!把他揍了个半死!揍完了,我就跑到张家口去,那儿有我一个熟人,给我找了点力气活儿。凑啊,凑啊,凑了两三个月,我才凑了十块钱,托一个铁路警察带回来。所长,那个时代呀,一个人就可以因为十块钱灭了天良!
  诸所长他骗去了您交给他的十块钱?
  王仁利要光是那样,还不算可恨!
  平海燕他对您家里说,您死在了张家口!
  王仁利嗯!他回来对我说,我的老婆带着招弟儿跑啦,改嫁啦,家里只剩下老太太跟小马儿!他知道我会相信,因为我告诉过他,他们婆媳不和。他也知道我不会回京来看看,我打过日本兵,不敢回来。老太太不久就死了,可是他还张罗着替我捎钱!就这么隔不久他吃我十块八块,我始终闷在葫芦里!我恨我的老婆,竟自不等我回来就改嫁!咱们胜利了,我回到北京,老太太早没啦,儿子也不见了!我去到处找老婆,我真想杀了她!我见着了我的兄弟,王仁德,吓得他直想跑!他说:“哥哥,你不早死了吗?”我这才明白了我是活人,可又是死人!
  诸所长这您就不再恨孩子们的妈妈了?她是听说您死了,才又改嫁的!
  王仁利我解不开这个扣儿!请听明白了:我也并不是不恨自己!我要是有出息,何至于跑到外边去混饭吃,把一家子都丢了呢?
  诸所长您卖力气吃饭,没有错处!是那个旧社会叫您妻离子散的!您应当原谅您的妻子,她听说您死在外边,无倚无靠,能不找一条活路儿吗?
  王仁利我不能原谅她,尽管她有理由改嫁,可怎么那样狠心把孩子们也弄丢了呢?
  诸所长您的女儿说,是您的老太太把他们母女轰出去的!
  王仁利是……嘿,怎么这些事就都出在我家里呢?
  诸所长有什么社会,有什么家庭。出这种惨事的不止您一家!我们常替人民寻亲觅友,我们知道不少这样的事情!
  王仁利您说的对!您叫我心里亮堂点了!所长,我的儿子、女儿在哪儿呢?
  诸所长您当然想见见他们?
  王仁利十几多年啦,我连作梦都常想看见他们!走在街上,我就象找东西吃的饿鹰,眼睛盯着每一个小姑娘、小小子!我想念他们,想念他们!可是,我又有点怕、怕遇见他们!怎么说呢?您看,万一他们是跟着妈妈,而且表示愿意跟着妈妈,我怎么办呢?再说,倘使他们愿意跟着我,我拿什么养活着他们呢?我告诉您实话,胜利以后,解放以前,我挣的那点钱,全喝了酒,一醉解千愁嘛!要不是北京解放了,我早就真死啦!
  诸所长您现在戒了酒?
  王仁利戒了!只有在心里实在难过的时候,才喝两盅!
  诸所长还是少喝的好,大叔!我问您,您始终没见过孩子们的妈?
  王仁利没有!要是遇见了她,可就麻烦了!即使我不跟她拚命,我也张不开嘴跟她说话呀?我不能明白,不能明白,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妇人,老实,正直,我妈妈对她那么无情无理,她总是忍着,没有挑拨过是非。怎么,怎么,她就会另嫁了人呢?(外敲门声)
  诸所长请进来!
  王仁德(上)您是所长?(看见了哥哥)我……哥哥!哥哥!
  王仁利(楞了会儿)你?老二!
  王仁德是我,哥哥!
  王仁利哼!你没想到我会在这儿吧?你个无情无义的东西!
  诸所长王大叔,别动气,有话慢慢地说。今天咱们要把事情都弄清楚了!
  平海燕(给仁德拿过椅子)您坐吧,二叔!
  王仁德谢谢,同志!谢谢!哥哥,您看,我现在是公社里最得力的炊事员啦!
  王仁利别吹了吧!当初你嫂子找了你去,你怎么就不帮助她,反倒替她找人,叫她改嫁呢?别再叫我哥哥,我没有你这么个弟弟!
  王仁德(低头无语半晌)哥哥,当着所长,我把憋在肚子里十多年的话都说出来吧!
  王仁利憋在肚子里是块病!
  王仁德真是一块病,所长,一个象我这样的人哪,遇见那个人吃人的年月呀,会作出见不得人的事!
  王仁利你就会抱怨那个年月,不说自己没出息!
  诸所长大叔,听二叔说什么!
  王仁德所长,那时候啊,我只有那么几亩山坡地!到山里加入游击队吧,我舍不得那点地。种地吧,光是保甲长的霸道,就整我个半死!我呀,一点办法也没有!后来,嫂子来找我,说哥哥死在了外边!
  王仁利你就不去打听打听我到底是死是活?
  王仁德您说的是废话!三顿饭还混不上,我哪儿来的钱去找您?您说!
  王仁利哼!
  王仁德嫂子来啦,跟我要主意,怎么活下去。我有什么主意呢?最好的主意是:嫂子,您来吧,我养活着您!我有一个杂合面饼子准分给您一半!可是,我连半个饼子也没有啊!我能劝她回到婆婆那儿去?老太太是那么不讲情理的人!我呀,急得直哭,想不出办法!
  王仁利你就劝她改嫁?
  王仁德哥哥,改嫁比饿死强!那年月就是那样,胳膊拧不过大腿去,恰好,一个有点积蓄的人,姓李,生了病,怕自己一死,撇下个十二岁的男孩天祥没人管。
  王仁利你就作了大媒!
  王仁德对!他答应事情说成了,给我二十块钱!
  王仁利二十块钱!
  王仁德我问你,哥哥,那时候你要是白捡二十块钱,你怎么样,是伸手,还是摇头?
  王仁利(苦笑了一下)……
  王仁德可是,嫂子不肯!
  王仁利她不肯?
  王仁德哥哥,别只看你自己不错,别人都是坏东西!别只想你自己委屈,别人都没有心肝!嫂子走后啊,我心里扎着疼了好几天!
  诸所长特别是对妇女,我们男人应当格外小心,别匆匆忙忙地下结论!
  王仁利后来,她怎么还是往前走了呢?
  王仁德她回到城里来,招弟儿丢啦!
  王仁利丢啦?
  王仁德嫂子把招弟儿托咐给一个姓宋的,姓宋的不是好人。嫂子回到城里,没回家,就先去看招弟儿,可是连姓宋的也没影儿啦!这样,嫂子知道你死了,婆家回不去,招弟儿又丢啦,我穷的帮不上忙,她可怎么办呢?你说!
  王仁利我……我没的说!
  王仁德我告诉嫂子,你自己的骨肉都完了,干吗不行行好,管管李家那个孩子呢,嫂子先看了看天祥,她喜欢这个孩子。
  王仁利她不会答应只管看那个孩子,不嫁给那个病鬼?
  王仁德他们不成为夫妇,姓李的死后,怎么承继那点钱呢?
  姓李的还有亲戚呀!就是这样,嫂子无可奈何地点了头。不久,姓李的就死啦,嫂子带着天祥搬进城来,躲开李家那些亲戚,省得他们都把眼睛睁得包子那么大,变着法子抢过那点钱去!从那以后,我没再来看嫂子,我心中有愧!有愧!北京解放以后,我又活了,可是,我心里这个疙瘩并没解开!我有勇气克服一切工作上的困难,可是一想起嫂子这件事,我就……
  诸所长二叔,这不都说出来了吗?心里的疙瘩就可以解开啦!二位叔叔,事情到底怎么办呢?
  王仁德叫一家子团圆吧,那不是最好的事吗?
  诸所长您说呢?大叔!
  王仁利我,我,我想老婆!想孩子!可是,谁知道孩子们怎么想,孩子们的妈怎么想呢?
  诸所长那还不好办吗?都是亲骨肉啊!
  李天祥(上)所长!哟!二叔!
  王仁德是我!见见,这是我的大哥!哥哥,这就是那个李天祥,嫂子把他拉扯大了的!
  李天祥您就是……
  王仁德我哥哥并没死!
  王仁利我这该死的人也不是怎么死不了!
  李天祥大叔,啊——
  诸所长就先叫大叔吧,以后再决定该叫什么。
  李天祥大叔,我妈妈是个最好的人,她把我拉扯大,我现在已是复员军人,就去搞工业。您要说愿意合并成一家,我完全拥护,我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破坏了您一家的团圆!不管以前的事是怎么阴错阳差,今天我们都要欢天喜地!您说呢?
  王仁德哥哥,我当初受过天祥的父亲二十块钱,我现在——(掏出一包儿钱来)一点小意思儿……我是要减轻一点我心里的包袱!(看仁利不接,放在桌上)
  王仁利天祥,你,你叫我说什么呢?你妈有什么意见呢?
  李天祥小刘同志、井奶奶、林三嫂,和我都劝过妈妈,都觉得从前的事越惨,现在就该越鼓足干劲,一家子高高兴兴地往前干!
  刘超云(上)所长,李大妈来了!(下)
  李天祥(迎上去)妈!妈!进来,别难为情!
  王仁德(迎上去)大嫂,我来了!
  李珍桂(说不上话来,面对着仁利)……
  王仁利(低下头去,然后立起来,走向李珍桂)招弟儿的妈!(哭)
  李珍桂招弟儿的爸!(也哭)
  李天祥妈!妈!别哭!说说心里的委屈!有我,您什么也不用怕!
  李珍桂唉!招弟儿的爸,你说,叫我说什么?
  王仁德哥哥,咱们的妈妈怎么不好,咱们自己怎么不好,该由咱们先说说!大嫂,当时呀,我要是有一碗粥喝,也不至于……我,我呀,就没那个骨头,打破“人穷志短”那句老话!
  李天祥二叔,您也别那么说,假若您当时没成全那回事,我现在在哪儿呢?这听起来,有点自私,可是妈妈并没有只图那几个钱,她的确把我教养大了!
  王仁利她把你养大了,可忍心地把自己的孩子丢了!
  李珍桂你等等,你妈妈把我跟招弟儿轰出来,小马儿始终跟着你妈妈。这不是我的错儿!
  王仁利那么招弟儿呢?
  李珍桂我承认我托错了人。可是,事后一想,我就想到她是叫人家给卖了。我就三天一趟,两天一趟,到一个妇女不该去的地方,去看,去问,想找到她!可是,看不到,问不到!我只能在天祥睡着了的时候叫招弟儿,哭招弟儿,不敢叫天祥听见、看见!我夜夜自己念道:叫我得个暴病死了吧!这种折磨不是一个妇人受得住的!我是个清清白白的人,也不知道怎么会弄得不清不白,连女儿都会进了……找不到招弟儿,我去找小马儿!你妈妈死了,不管你们王家门的后代,我管!小马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把孤儿院,连那时候堆垃圾的臭地方都找到了,没有!他是那么小,饿,容易饿死;冻,容易冻死!我的心里老插着一把刀子!
  平海燕(含泪,端过水来,扶李珍桂坐下)大妈!别太伤心了!
  李珍桂北京解放了,天祥越来越有出息,我喜欢;可是一想起招弟儿跟小马儿,我又极难过!
  诸所长李大妈,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一声儿呢?
  李珍桂孩子们是死是活,我不知道啊!再说,我有什么脸告诉你们呢?改嫁了的活人妻,找从前的儿女?要是传出去,我怎么再作街道工作呢?
  王仁德嫂子,你说活人妻,你知道哥哥没死?
  李珍桂解放前,我知道他是死了;解放后,我才知道他没死!
  王仁德怎么?
  李珍桂我看见过他!
  平海燕就是那回在大树底下……
  李珍桂不止那一回,我早就看见过他,他可是没看见我!我躲得快!我要是向前相认,他必定把我骂化了!他必定跟我要招弟儿跟小马儿,我,我怎么办呢?那天,在大树底下,我以为他是发现了我,找我算账来了!我自信是个干干净净的好人,可是就弄得连哭也不敢当着人哭!我爱咱们的新社会,我把街道上的事当作自己家里的事作,可是,插在我心上的那把刀子,老在那儿插着!我,我说不下去了!仁利,你看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静场一会儿。
  王仁德哥哥,该你说话!
  王仁利(长叹)唉!
  李天祥我绝对愿意多添几个亲人!妈,咱们那两间屋子,你们老两口住一间,叫弟弟睡我的床,我不是马上得走吗?
  刘超云(上)所长,他们回来了!我请井奶奶去!(下)
  王新英(先跑进来,王秀竹后面跟随)所长,找到妈妈了吗?
  王秀竹妈!(扑过去)妈!我是招弟儿!
  王仁利招弟儿!小马儿!
  王秀竹爸爸!新英,这是爸爸!(秀竹仍抱着妈妈,新英扑奔父亲)
  王仁利孩子们,这不是一个梦吗?
  王新英不是梦!是人民警察作的好事!
  李珍桂孩子们,这是你们的二叔!
  王秀竹
  王新英二叔!二叔!
  王仁德孩子们,(拿起小包儿)拿着这个吧!(递给新英)我赶紧回公社,你们闲着来看我,我闲着来看你们!所长,我们一家都感激不尽哪!
  诸所长二叔,您就不成个家吗?
  王仁德好所长,你听我的喜信吧!我们厨房里有个寡妇,近来我们感情不错!
  王仁利小马儿!(示意)……
  王新英(把钱递回)二叔,您留着结婚用吧!
  王仁德那……
  李珍桂老二,你拿着吧!招弟儿,小马儿,见见你们的大哥天祥!
  王秀竹我是老大,哪儿来的大哥呢?
  李珍桂先见见,待会儿再细说!
  李天祥不管你们俩怎样,我愿意添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三人搂在一处)
  刘超云(搀着井奶奶上,林三嫂随后进来)老奶奶,看看吧,这是一家大团圆!
  井奶奶好啊!好啊!我就说嘛,掉眼泪的年月过去了!我说对了吧?
  林三嫂所长,你跟小刘同志说说,他今儿个又抢水桶,不叫我给老奶奶挑水,这不是不尊重妇女吗?
  诸所长小刘,你不要再去挑水,让我去挑吧!〔众笑。
  丁宏(跑进来)怎么样啦?
  王秀竹都解决了!妈,这是丁宏,我的朋友!
  丁宏老太太,这下可好啦,可找到你老人家啦!
  李珍桂好!好!我马上给招弟儿赶一身新衣裳!所长,小平,小刘,我要说些感谢你们的客气话啊,就不大对了!我要在工作上对得起你们!
  王仁利所长,我也那样!招弟儿的妈,上你那儿去吧?
  沈维义(跑进来)等等,(拿起照相机)都请站好!
  林三嫂也有我吗?
  沈维义都有!照完全体的,再给他们照一张全家福!
  (幕·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