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开玩笑，当他说出“野比大雄”这四个字时，一向冷冰冰的朱九四猛地一凛。但她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很快冷静下来，提起古书，只不过这一次，书页上显现出来的文字稍微有些纷乱，笔画的一些收尾处比先前潦草。之前九四使用的字体无疑是非常漂亮的：一个个方块汉字四平八稳，一笔一划都充满了顶天立地的稳定性，大小适中，排列整齐，像是那种印刷时才会用到的标准字。结合现在的状况，大雄有理由怀疑这些字体的实时状态和朱九四本人的心情有关，这会儿她一个紧张，字体就从宋体换成了草书……
  “真的吗？”在大雄的印象中，朱九四理应不会浪费时间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但她眼下就是问出来了，“你们家族的大本营在地球上？”
  “这个……”大雄一下子犯了难，因为什么家族都是伊斯塔给他编出来的，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个玩意儿，当然也不可能会有参照物给他参考。要怎么把这个设定集圆的毫无违和感呢？
  眼前这个少女在入岛之前貌似也是地球人，但她身处中国大陆，也许对欧洲那边的情况不是太了解。而大雄用的假名“达米安·安塞斯塔”一听就是欧洲那边才会有的名字……以此为前提，或许还真的有可能骗过她？
  “也不能说是大本营。我们家族的一部分秘术传承自一位来自地球的魔法师——所罗门·格兰迪，那段时间，为了在地球上更好地隐藏，我们有意培植了一些傀儡家族，并让他们以凡人的姿态混入地球文明。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现在这些大家族都混的不错，在人类世界积累了大量资本。”为了增加真实性，大雄刻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见九四仍定定凝视着自己，他才敢继续说道，“以我们家族的影响力，想要在人类社会影响到野比大雄……并不困难。”
  “你知道大雄是个怎样的人吗？”朱九四并未因为这个消息感到多么高兴，相反，她很快就看出了其中不现实的地方，“仅仅只是影响到他当然不困难。问题在于，即便是影响到大雄，他也不一定就会站在我们这边。他是被五新神钦定的种子，想要用言语就让他转变阵营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的确，这一点没错。
  大雄暗自在心中点头：如果不是今天来到这里，想靠一张嘴就说服自己转变阵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开什么玩笑？大雄本人也是深谙话术的此中行家，对于弯弯绕绕的诡辩兴趣缺缺，也不会想听。赐予他神血的播种者早在几年前就和自己有过交情，宇联中更是有诸如阿一、利露露、莉蕾、里昂这样的老相识……相比之下，他对混沌侧的了解几乎是零，印象也仅仅只是简单的“敌人”二字。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会抛弃有着众多伙伴的秩序侧，转而投入混沌势力的怀抱中呢？
  一般来说，事情本该这样发展下去，大雄会在一次次历练中飞速成长起来，挑起宇联的重担，日后必然成为一个让混沌势力夜不能寐的可怕对手。
  然而在机缘巧合之下，大雄来到了天罡湖，亲眼见证了混沌势力的生活方式……这些之前从不想了解的东西主动闯进了他的脑子中，迫使他思考了很多事情。大雄本就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比起阿一和利露露他们，他更加有怜悯之心。
  这种怜悯并非只针对普通人，也可以针对敌人。
  于是乎，他的一些思想不可避免地被改变了。
  ————
  “我……出于好奇，曾经搜集过和野比大雄有关的情报，也用炼金术侧写过他的性格。”说到这个份上，大雄的胆子越来越大，索性把什么神奇的设定一股脑儿全推给“炼金术”，反正九四是研究道术的，估计也不懂这个，“我自认为还算是比较了解他。”
  “想要让他改变，其实很简单。想个办法，把他从地球带到这里来，让他亲眼看看我们这些被划分到混沌势力中的人是如何生活的。如此一来，他就会明白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明白我们一点都不邪恶……所有的傲慢与偏见都将不攻自破。大雄姑且还算是个讲理的人，他会选择帮助宇联主要有两个原因：一，宇联中有很多他的旧友；二，他‘目前’对混沌势力一无所知，理所当然地将我们当成宇宙中最邪恶的存在。”
  “只要他能来这里一次，不多，一次就行……玲珑岛上奉行的和平理念足以改写他的三观，在他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但这一切必须要通过刑帝的首肯才行……”说到这儿时，大雄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高耸入云的石柱林，喃喃道，“毕竟宇宙广大，人才更是数不胜数。要是大雄死在岛上，宇联可以去寻找下一颗种子，但我们这边可就麻烦了……我们不能保证争取到下一个人。但对于大雄，总还有些许微末的把握。”
  “……”
  雪浪纸上显出一段省略号，没有任何文字，似乎是朱九四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答他。
  大雄当然有把握了，因为他就是本人，现在借着达米安之口说出来的，多半也是他这两天所见所闻之后的真心话。但站在朱九四的立场上，他的保证无疑是站不住脚的——从刚才到现在，“达米安”给她的保证就没有任何依据可言，只是他自己随口这么一说。她怎么能保证大雄来了玲珑岛之后就一定有所改观，心甘情愿地去做自己这边的卧底呢？
  但有一点，“达米安”确实说对了。
  眼下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自古以来，宇联高层虽然有着一定的团结度，但总体来说并非铁板一块，不可避免地回有那么几道嫌隙。举个例子，利露露并不太信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希尔达，尹喜和林赛之间总有种随时会擦枪走火的感觉，里昂和莉蕾对艾洛卡的执政手段颇有微词，至于阿一大总统……那就更别提了，剩下六位领袖在绝大多数时间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些还是摆在明面上的嫌隙，属于整个泛文明圈都知道的那种，知名度之广甚至让几位领袖都无意隐瞒。
  七个元老在地位上绝对平等，自然是谁也不服谁，都倚仗着其强大的力量在宇联中辐射影响，培植势力。这一点从过去星云战神的选定上就能看出来了：十二个人选，必须要让七个元老文明都塞一到两个进来。一定要等七元老的人放完了，有多的名额空出来，才可能安排其他优秀人选进来。
  缪顿就是优秀外招人选之一，成为战神之前，他不属于七大元老文明中的任何一个，但仍能凭着过硬的实力一步登天，直接登到宇联的权力顶点。当然喽，这样的人才并非经常能有的，实在不行，宇联还可以通过“大征兵”来挑选合适的人才，补足空缺名额。
  说了那么多，无非是想说明一点——即便是自己人，七元老也在一定程度上保持着争锋相对，这样有助于宇联整体更好地向前进步。只要领袖间的对抗被控制在一个合理范围内，其实是可以接受的。
  然而，这个现象到此为止了。
  野比大雄的横空出世彻底改变了一切，有史以来，他是第一个得到全体元老承认的人。具体原因还不清楚，但毫无疑问，七位元老都相当认可他，愿意将自身的权柄集中在这一个人身上，对他寄予厚望。原本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因为领袖的好恶，对于从属另一个文明的个体自然也会有所偏颇。
  比方说詹姆·卡奥斯，宇宙的宠臣，实力强悍到无法言说，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猛人了吧？然而哪怕是他，元老文明也没有给予像大雄那样高的关注度，就因为他是隶属于艾洛卡势力的人，莉蕾、里昂和尹喜会本能排斥他，自然不会向他主动颁发征召令。如此一来，深居简出的詹姆想必也不会主动去拜访他们，一来二去关系就这么僵住了。
  然而大雄没有这个顾虑，因为所有元老文明对他都很友善，几乎是拿出了百分百的善意。他也不用担心和某个文明凑得太近而招惹到其他文明的敌意，究其根本，还是后台过大了，大到把所有元老都包含在内。原本吵吵嚷嚷的领袖们一下子又成了一家人，在大雄面前自然失去了争执的理由。
  可以想象，身上凝聚了如此罕见的权力，日后必定会成长为宇联的顶梁柱。以他为枢纽，七个元老文明将会以更高的团结度结合在一起。而一旦大雄掌权，这种局势形成惯性，再想要分化他们可就难了。说不定宇联会借此机会来个凤凰涅槃，通过大刀阔斧的改革修改臃肿的机构，精简人员，提升战力，从而在未来的战争中取得优势。
  对混沌侧来说，这无疑是个坏消息，所以这边的大多数人对大雄恨之入骨，想尽办法要把他掐灭在摇篮里。
  朱九四也不例外。
  然而从这场谈话中，朱九四又看出了别的苗头——是啊，为什么不能反过来想想呢？以后大雄必定掌权，如果能影响他、动摇他，用计谋撼动他对宇联的忠诚，形势不就又对混沌侧有利了吗？杀了大雄，还会有犬雄、太雄冒出来，可假如大雄能为我所用，那么……
  说不定还真的有希望一举终结战争！
  ————
  将思路完全理清楚后，朱九四从石头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沙，竟然郑重其事地朝大雄鞠了一躬。
  这一躬可把他吓得够呛，连忙去扶。
  可这个女孩也挺倔的，硬是弯着腰弯了近一分钟，怎么拉都不起来。末了，九四自己挺直了腰板，最后一次翻开书页，在雪浪纸上念写道，“谢谢你。”
  “哈，这个……我也就是提供个思路……”大事已定，大雄反而又紧张起来，他似乎是想起自己现在还得隐藏身份，生怕自己刚才这番话又会暴露什么，小心翼翼地说道，“具体怎么执行，还是得看上面的意思……”
  瞧瞧这推卸责任的样子，活脱脱一个腆着脸的小人。
  然而朱九四好像并不在意他这副小人做派，翻开下一页，继续写道，“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和平的希望。”
  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