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作者:鹿子草    更新:2022-02-27 20:24
  第28章
  抬头瞅了戴誉一眼,何婕刚想说点什么,那股恶心劲就又上来了。
  见她重新抱着树干呕,戴誉一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被我恶心吐的呐。
  因着被大量影视剧洗过脑,碰上这样的事,戴誉下意识便怀疑这位何大夫可能是在孕吐……
  毕竟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不过,他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好过分关心女同志的私事,一时竟有些抓瞎。
  踟蹰间,正巧有个刚买了鸡蛋的大娘从供销社里走出来,戴誉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将人请过来帮着看看。
  大娘也是个热心肠,将菜篮子往旁边一放,就要去探查何大夫的情况。
  正想问一些女人才懂的问题,却见戴誉还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傻不愣登地杵在一旁看热闹呢。
  也不知道避避嫌!
  大娘暗暗腹诽,真是白长了一副聪明相,一点没有眼力见。
  “小伙子,你去供销社里跟售货员讨杯水来,先给这位同志漱漱口再说。”
  大娘打算将人暂时支开。
  戴誉还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嫌弃了,听了大娘的交代,爽快地应声,赶紧颠颠地跑进去讨水了。
  等他端着售货员给的一罐头瓶子水走近时,这两人还没嘀咕完呢,隐约能听到“上个月来了”、“四十多岁”、“不可能”等字眼。
  网络时代人均老司机,三组关键词,足以让戴誉秒懂,人家没怀孕。
  他还暗自给何大夫下了个诊断,食物中毒。
  大娘似乎也通过那些只言片语得出了结论,肯定道:“应该是吃坏肚子了,夏天的剩菜容易坏,吃剩菜的时候可得当心!”
  何婕此时稍稍恢复了一些精神,觉得戴誉有点眼熟,却又因为精神不济,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用罐头瓶子里的水漱了口,何大夫觉得自己也许是中暑了,就算是吃坏肚子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每逢夏天,卫生所和医院里,因着吃坏肚子而被送来的患者多得是。
  回去在茅房里多蹲一蹲就没事了。
  与二人道过谢,便想起身离开。
  她强忍着恶心从地上站起来,蹲得发麻的脚下有些发飘,眼前也发黑,身体便跟着打起了晃。
  被她这副弱不禁风,随时可能跌到的样子吓得,戴誉支棱着两条手臂,像是保护学步幼儿似的,随时准备着扶她一把。
  何婕摆摆手,很有经验地弱声道:“可能是直立性低血压加上低血糖。”
  微阖着眼睛就靠上了树干。
  戴誉见状,在裤兜里摸索了一阵,翻出一颗有些融化的酸角糖,有黏糊糊的糖汁渗出来,玻璃糖纸被黏在了糖块上,还粘着几根裤兜里的线头,看上去着实有些寒碜。
  这还是他昨天早上用鸡蛋跟三丫换的呢。
  剥开糖纸递过去,“那您先吃块糖吧,状况稳定下来再走也不迟。”
  何婕有些洁癖,看了那糖便想拒绝,不过这会儿不是矫情的时候,短暂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
  大娘见她实在虚弱,转向戴誉商量道:“小伙子,要不你背上这位女同志去一趟医院吧,看她这情况还怪严重的。”
  戴誉没拒绝,看向当事人征求意见。
  这位自己就是医生,需不需要去医院,人家还能没数吗?
  果然,何大夫摇了头。
  厂医院这会儿早下班了,急诊的值班大夫还是她给排的班呢,因为吃坏肚子跑一趟医院不值当。
  何婕抬起胳膊指了一下停在不远处的自行车,忍着恶心将话说清楚:“我骑自行车来的。”
  不用背。
  大娘望向戴誉,直接替他做了主,“小伙子会骑自行车吧,有自行车就省事了,你骑车把这位同志送回家去。”
  得嘞,干脆好人做到底吧。
  戴誉将自行车骑过来,问:“您家住在几号院?
  我送您回去。”
  回给他一个感激的笑,何婕说了自家地址。
  “哦,小洋房那边,上来吧,我认识路。”
  看来这位还是大领导的家属呐。
  戴誉见她即便被大娘搀扶着,还是有些打晃,忍不住建议道:“要不您坐大梁上来吧,您在后面,我又看不见,万一不当心掉下去了怎么办?”
  何婕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坐上陌生小伙子的车后座,就够出格的了,居然还要让她坐在自行车大梁上?
  这不是老不修嘛!
  若是被家属院里的邻居看到了,她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本来她这些天就因为夏露被传绯闻的事,异常烦躁,总觉得那些人与她说话的时候,好像意有所指似的。
  要是母女俩一起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那他们家这名声还能好吗?
  她在大娘的帮助下坐上后座,伸手抓住车座边缘固定身体,不过这么一个小支点哪能撑得住,坐了没几秒她就因着头晕开始左右摇摆了。
  戴誉想说,您这年纪都能当我妈了,还不好意思个啥呀!
  不过这样说容易得罪人,惹人家女同志不快。
  他只好吃点亏,将自己往小了说,笑道:“我这年纪都能当您儿子了,您害羞个啥咧!呐,我这帽子给您戴会儿,太阳大,别晒中暑了。”
  夏天四五点钟的太阳也毒着呢。
  转过头将手伸向后面,把草帽给她扣在头上,又不顾何大夫无力的挣扎,一把扯过她的右手臂,环在了自己的腰上。
  “您坐好了,咱这就出发了!”
  戴誉与大娘道了别,脚下发力,自行车就滑了出去。
  何婕被惯性带着,额角抵上他的后背。
  感受到了背上的重量,戴誉也不以为意,还建议道:“您靠着我眯一会儿吧,距离不远,几分钟就到了。”
  心下却寻思开了,他中午载着小夏同志的时候,都没被人家女孩子环过腰靠过背呢,这会儿倒是要被个中年妇女占便宜啦。
  何婕本就晕得要命,何况还带着个大草帽,没人认得出她来,干脆也不矫情了。
  不但搂上了年轻俊小伙的腰,还靠在人家身上小憩了一会儿。
  暗自感慨,上次有这样的待遇,还是怀着小儿子那会儿坐老夏的车呢,这一晃都七八年了!
  戴誉心细,即便是绕些远路,也没挑颠簸的石子路走,一路上异常平稳,不一会儿就将人送到了地方。
  何婕休息片刻,将将恢复了一些元气,强打起精神问了小伙子的名字,还想招待他回家坐坐,喝杯茶再走。
  戴誉摆手婉拒了。
  他哪能那么没分寸呐,人家还难受着,他进去喝茶不是添乱嘛。
  只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便跑远了。
  *
  周末一整天戴誉都在家中备课。
  为了掌握这个时代的识字方法,他不但请教了大姐戴英,还翻看了侄女大丫的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
  “学认字还得先学汉语拼音?”
  戴誉诧异于这么早就出现了汉语拼音。
  “对啊,好像有三四年了,现在的小学生都要先学这个,这是必修课。
  咱们上学的时候都是用速成识字法或者死记硬背,没有汉语拼音方便。”
  因着教学需要,戴英最近还特意去学了汉语拼音。
  戴誉将事情想得挺美,觉得既然有了汉语拼音,那认起字来肯定事半功倍。
  于是,周一下班以后,他信心满满地去了扫盲班。
  经过妇联统计,全厂有二十二个需要扫盲的妇女同志。
  这二十二人中大多是临时工,比如洗瓶工、洗菜工、面案师傅以及一些车间里干杂活的妇女。
  厂里给扫盲班在办公区一楼腾出了一间办公室,又从食堂和其他办公室凑了几套桌椅,这就算是扫盲班上课的专用教室了。
  今天是第一天开课,领导们都挺重视,杨副厂长和许主席都在。
  不过他踩着时间进门时,杨副厂长正神色不渝地站在教室前面训话呢,团委的宋轩像只鹌鹑似的缩在一边。
  “政府和厂里给大家创造了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她们为什么不来?”
  杨副厂长背着手,问一个看起来有些风霜的妇女。
  那女同志面对领导有着掩饰不住的紧张,期期艾艾道:“那我怎么知道嘛,她们下了班就直接回家了,说是还要回家做饭洗衣服呢,哪有闲工夫来认字,这么多年当睁眼瞎也没耽误她们赚钱过日子……”
  见领导的面色越来越黑,那女同志的声音都变成了蚊子嗡嗡。
  戴誉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落座,听了她们的话,仔细查了一下报到人数。
  心想,怪不得领导发飙呢,应到二十二人,实到九人。
  挖空心思组了个“扫盲班男团”也不顶用,女工们不买账啊!
  戴誉被自己的想法逗得一乐。
  “戴誉,你在那笑什么呢?”
  杨副厂长正在气头上,刚一抬头就见有个卷毛小子在后面偷乐呢。
  这感觉就跟上课搞小动作,被老师抓住了似的,戴誉打着哈哈:“厂长,您也太矜持了,咋不提前在女同志之间给我们这五个老师做做宣传呢,白瞎人家宋干事今天捯饬得这么精神!要是轮到我讲课的日子,来的人比今天还少,那我就不来啦,我还从没遭受过这种冷遇呐!”
  这不是冷灰爆豆,方法不对嘛。
  杨副厂长被他说得再绷不住严肃表情,也没了刚刚的气焰,只能道:“行了,今天先上课,明天戴誉你亲自去车间通知大家来上课。
  我倒要看看,让你这宣传干事本人去做宣传,能不能将学员们都揽过来。”
  戴誉:“……”
  沉默是金呐。
  领导们讲完话,宋轩便开始上课了。
  这小子还挺有想法的,怪不得会自告奋勇排在第一天授课呢。
  人家上来就先拿着当天的报纸给大家读了一段省日报的时事新闻,分析了当下最新政策。
  戴誉和两位领导听得频频点头,都觉得他的想法颇有见地。
  宋轩读完报纸便进入正题,开始教大家通过学习汉语拼音来识字。
  看宋轩年纪应该比他还大几岁,原身上学的时候是没学过的汉语拼音的,也不知人家宋轩是什么时候自学的。
  戴誉感慨,这厂里真是卧虎藏龙啊,有心人多得是。
  不过,不知是这种按部就班的授课方式过于枯燥,还是大家没听懂。
  戴誉从后排望过去,那几个女同志似乎都没精打采的,有两个甚至还打起了瞌睡。
  一堂课下来,有文化的人都听得挺带劲,真正需要学习的文盲们都觉得没劲透了。
  什么阿啵呲嘚,波泼摸佛,像听天书似的,听不懂呀!
  戴誉觉得可能是少了一些趣味性。
  翌日中午,戴誉先去厂食堂,跟打饭的大娘做了虚假宣传,说是晚上自己会去扫盲班上课,让大家过去给他捧捧场。
  想纳鞋底的,缝衣服的,看孩子的,都可以带去扫盲班,不耽误大家干活,边干边学了。
  然后他就跑去厂办找了今天要讲课的张爱国,给他看了昨天做的教学内容。
  又详细讲了学员们的反应,让他适当地增加一些互动环节,在课程设置上有些趣味性。
  张爱国明显也是按照宋轩的思路备课的,一听说学员们不买账,当下就傻了眼。
  皱着眉在那想了半天,试探着问:“你说我先给大家唱首歌怎么样?”
  戴誉忍着笑:“唱啥歌啊?”
  “我记得以前有一出秧歌剧就是关于扫盲内容的,叫《夫妻扫盲》。
  大家不是不乐意来学习嘛,这首歌很能鼓舞士气的!”
  张爱国一副沉思模样。
  戴誉一乐:“行啊,那你今天讲课前先试试呗,带动一下气氛。”
  “不过听歌名,你也能听出来,这是一首对唱的歌,你晚上不是要去旁听做记录嘛,你跟我一块唱呗!”
  戴誉:“……”
  食堂大婶的宣传工作,还算到位!第二次上课时,班里多了不少人,不过大家带着的东西也不少,簸箕针线鞋底和孩子,都带上了。
  张爱国先上台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又跟大家普及了一下扫盲的重要性,像在厂办开会时似的,说了一长串的官话。
  直到嘬手指的孩子都被他念烦了,才突然道:“上课前,为了庆祝我们扫盲班开课,我与戴干事先为大家唱首歌怎么样?”
  下面的妇女早就后悔过来上课了,明明说是小戴干事给他们讲课,这咋又换人了呢。
  有个大嫂都想抱着孩子走了,这会儿忽而听闻这位张老师要与小戴干事合唱一首歌,又重新做了回去。
  听他们唱完歌再走也不迟。
  这年头没啥娱乐活动,生活枯燥得很,有人乐意公开表演,大家都很捧场!
  戴誉被点了名,一脸严肃地站了起来,走上讲台,并不往台下看。
  他怕被别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会将歌词忘了,只等着张爱国先起个调。
  台下的二十多人,都满眼期待地望着台上。
  不一会儿,便听张老师唱道:
  “黑洞洞的天上~”
  戴誉面无表情地接:“出呀么出星星~”
  “黑板上写字~”
  戴誉生无可恋脸:“放呀么放光明~”
  “什么字放光明~”
  戴誉铿锵有力:“学!习!”
  “学习二字我认得清~”
  戴誉鹦鹉学舌:“认得清!”
  “要把那道理说分明!庄户为什么要识字?”
  戴誉:“不识字不知道大事情~”
  “旧社会俺不识字,糊里糊涂地受人欺~”
  “如今咱们翻了身,受苦人做了当家的人!”
  戴誉义愤填膺:“睁眼的瞎子怎么能行”
  “哎呦哎嗨咦呦,学习那文化最呀当紧呀么嗯哎呦~~”
  妇女同志们在台下看得津津有味,被张老师声情并茂的表演惹得心下感慨良多,不认字确实是吃亏呀!
  可是扭头再一看旁边被赶鸭子上架的小戴干事,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刚刚想离开的那个女同志,把怀里的娃都笑到地上去了……
  杨副厂长和许主席站在外面背着手往里望,觉得今天的讲课效果不错,最起码能将学员们留住,觉得这两个老师也算是费心思了,尤其是小戴同志,虽然表情不太自然,但是唱歌还是很好的嘛!
  戴誉的课被安排在明天,他觉得也许明天可以找个借口不用来了,若是用这总方式将学员们的胃口养刁了,想让她们来上课,必须答应课前先唱一支歌,那他们后面这些老师可咋办哩?
  给她们讲课咋还得求着她们来学习呢……
  *
  另一边,机械厂家属院,夏家的小洋房里。
  夏启航被媳妇一个电话喊了回来,刚进门就听到了一个重磅消息。
  他背着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隐隐有些兴奋,又不太确定地问:“不会是弄错了吧?”
  何婕靠在沙发上啃苹果,见向来沉稳的男人,此时像那农村里拉磨的驴似的,在客厅里一圈圈地转起来没完,忍不住嫌弃道:“你快别转了,晃得我头晕。”
  两个孩子都没放学呢,她也没避嫌,伸手一指茶几道:“化验单都拿回来了,你自己看!”
  将手汗在裤子上蹭了蹭,夏启航搓搓手,拿起了那张化验单。
  “你都四十多了,这岁数生孩子会不会有危险啊?”
  虽然心里高兴,夏厂长还是忍不住忧心的。
  “嗐,妇产科那边有好多四十多生产的呢。
  不过我这次确实比前两次的反应大一些,上个礼拜六,差点晕在大马路上。”
  夏启航一阵紧张:“你回来怎么没提呢?”
  “我以为是中暑或者吃坏了肚子,谁能想到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再怀一个。”
  她倒是能理解夏启航的兴奋。
  虽然俩孩子是在他身边长大的,但是怀女儿的时候,因为学业他们分隔两地,怀儿子的时候,又赶上他事业上升期。
  孕育这两个孩子的过程他都没尽到责任,前段时间两人说私房话时,他还满心遗憾来着。
  “幸亏当时有个热心的小伙子骑车将我送回来的,不然这会儿就麻烦了。”
  妇产科的徐主任也说了,她算是高龄产妇,胎相不太稳,需要卧床静养。
  夏启航还沉浸在再次当爹的喜悦中,听说媳妇遇难时有好心人襄助,不禁满怀感恩。
  “这小伙子是厂里的同志吗?
  若是还能找到人,咱们得好好感谢人家。”
  何婕边回想边慢吞吞道:“应该是厂里的,我在厂对面的修配社见过他一次,好像是那里的修车师傅。”
  那小伙子长得异常精神,她有些印象。
  “你问了人家的名字没有?
  我明天要专程过去感谢他,这种好人好事也是可以宣传报道的嘛。”
  “人家帮了我,我能不问嘛!”
  何婕做出“我哪有那么不靠谱”的嫌弃表情。
  “问过啦!那小伙子说他叫雷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