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作者:扁平竹    更新:2022-02-23 09:15
  第三十三章
  贺轻舟把自己的航班号发给了江苑,然后在机场等了很久。
  哪怕知道她应该不会来,但还是带着一种妄想。
  从前,不管他去哪儿,她都会来送他的。
  他一直等,一直等,等到飞机起飞。
  她还是没有来。
  贺轻舟只能改签当天最后一班航班。
  临起飞前,接到贺一舟的电话,问他到哪了,她派车去接他。
  贺轻舟的声音透着几分无力,抬手按了按眉心:“刚上飞机。”
  贺一舟皱眉:“这个点你不是已经落地了吗?”
  空姐拿来消过毒的毛巾让他擦手,并询问他晚餐想吃什么。
  贺轻舟都一一谢绝了。
  “出了点事,改签了。”
  至于什么事,他虽然没明说,但贺一舟大致也能猜到。
  毕竟能让贺轻舟失魂落魄成这样的,也只有江家那个丫头了。
  贺一舟从来不干涉他的私生活,但她觉得他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那丫头的心是铁做的,很难被捂热。
  她也算是目睹了自家幼弟的舔狗行为。
  从十几岁舔到了二十几岁。
  如果说从前还有点可能,但现在,可真是一点可能性都没了。
  她叹了口气,劝他:“实在不行咱们就换一个人喜欢,中国这么大,她这种性格的又不是没有。
  实在不行,国外也能找到。”
  他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浪费哪怕一秒钟的口舌,漫不经心的敷衍过去:“飞机要起飞了,先不说了。”
  电话挂断后,他就这么沉默着,坐在那。
  实在不行就换一个人喜欢吗?
  他低笑,哪那么容易啊。
  如果能说换就换,他至于难受上这么长时间吗。
  ——————
  贺轻舟不在的这些天,江苑的日子仿佛又恢复到了往常的平静。
  除了他带来的食盒在无时无刻的提醒着他,他的确来过。
  江苑每天都会擦拭那个食盒,怕弄脏。
  她觉得贺轻舟还和小时候一样,总是那么有心机。
  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要离开一段时间,怕她忘了他,就故意留点什么东西在她这里。
  让她睹物思人,而且下次也有理由再来找她。
  戚穗岁常往她这跑:“男主角今天没来吗?”
  江苑起初没有反应过来:“什么男主角?”
  她咧嘴笑笑:“贺轻舟啊,那天来的大帅哥。
  我同学可都等着我去讲后续呢。”
  连名字也这么偶像剧。
  江苑听到这个称呼,无奈的笑笑:“他回北城了。”
  “那他啥时候来,还会来吗。
  对了江苑姐姐,你有他的照片吗。
  我拿去给我同学看,她们都说我是在编故事,不信我。”
  接二连三的问题,让江苑也微微滞住。
  过了半晌,她摇头:“我没有他的照片。”
  以前是有的,不过决心从江北离开前,她全删了,一张不留。
  戚穗岁有些遗憾,但也还好:“反正他还会来的,下次我偷拍一张。”
  似乎坚信,只要江苑在这儿一天,他总会来的。
  有时候,不能说旁观者看的太清楚。
  而是他的爱意太满,不用眼睛看,只用耳朵听,都能知道。
  那阵子,虽然贺轻舟不在江北,但他每天都会给她发消息道早晚安。
  没了微信,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她的电话号码。
  他的消息就这么堆积在那些推销短信中间。
  显得突兀。
  江苑一条也没有回过,权当没看到。
  转眼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天气越发寒冷。
  再次见到贺轻舟,是在新闻里。
  新闻下方的滚动标题上写着【辉发地产无数员工举牌抗议,斥仲景集团新任东家冷血无德,不顾员工死活】
  收拾碗筷的动作停下,江苑看着电视机。
  仲景集团的新任东家,不就是贺轻舟吗。
  记者去了现场采访,那些员工大多激动的对着镜头抗议诉苦:“资本家吃人肉,喝人血!为了收购我们公司,不惜搞霸权玩垄断!”
  还有人哭哭啼啼:“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现在老板都被逼的跑路了,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吧,好几个月的工资都拖着没发。”
  似乎有了人带头,现场顿时哭嚎一片。
  江苑换了台,不忍再看。
  原来他说的有事要回去一趟,是这种事。
  因为这一闹,仲景集团也短暂的上了微博热搜。
  这世上不缺有钱人,但那些为人所熟知的都是放在明面上的。
  越是低调的,越不需要这些被讨论的热度来提高股价。
  仲景集团这四个字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
  好奇的吃瓜网友开始对其深扒了一番,发现这个企业涉及面很广。
  上到机械制造,下到房产医疗以及海运。
  旗下分公司更是不计其数。
  不等他们第二次深扒,热搜已经被撤了下去。
  并且这四个字也成了违禁词,不许任何人再谈论。
  刚刚经历了这些的贺轻舟,却仿佛没事人一般,照常和江苑道晚安。
  他每次也不仅仅是道晚安。
  除了这些,还会说点其他的。
  譬如他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的分享欲,好像只在江苑这儿旺盛了点。
  ——阿姨今天还问起你了。
  她说江北降温,让我提醒你多穿一点。
  ——你注意防寒,不要感冒。
  ——我这边马上就要忙完了。
  再等几天,我就能去看你了。
  过了很久,第四条信息才慢吞吞的发过去,似乎在他心里天人交战了很久。
  ——江苑,我好想你。
  江苑将消息栏往上拉了拉,对话框全是白的。
  她一条都没回。
  全程都是贺轻舟单方面的自言自语。
  犹豫片刻,她将手机锁屏,放在一旁。
  不再去管。
  继续看书背书。
  天气确实冷了不少,江北和北城不同,供暖还没有普及到全城。
  全靠那个小太阳续命。
  小乖也开始整天整天的窝在她脚边睡觉。
  一杯水喝的差不多了,她拖出椅子起身,又去烧了一壶。
  窗帘被撩开一个小角,她看清窗外。
  竟然开始下雪了。
  天气预报难得准一回。
  前几天那场雨就一直往回推,原本以为今天的雪也会推个好几天。
  雪太小了,手机也拍不出什么来。
  她坐在窗边看了一会,小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许是醒来以后没有瞧见她,便找来。
  喵呜喵呜的叫着,然后跳上窗台,又进到她怀里。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躺下。
  她笑了笑,动作温柔的抚摸它:“下雪了,真好看。”
  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很遥远了,记不了多少。
  但她记得很清楚的是,每次下雪,姥姥都会带她去堆雪人。
  那个时候山路不好走,她们就在家门口堆。
  路都是土路,雪沾上泥巴,脏脏的。
  姥姥就笑啊,摸摸小江苑的头:“等我们苑苑搬去了大城市,就能堆更干净的雪人了。
  没有泥巴的雪人。”
  那个时候她才多大,五岁吧。
  被接走前的五个月。
  她摇了摇头,走过去抱着姥姥,声音稚嫩,奶声奶气的:“苑苑喜欢脏脏的雪人,苑苑要一直和姥姥在一起。”
  江苑走进房间,拉开抽屉,拿出那张保存在相框里的照片。
  面容和善慈祥的老人家,和一个脏脏的雪人站着合影。
  那是姥姥去世前一个月拍下来寄给她的。
  已经病入膏肓了,身形瘦削的可怕,却还是笑容和蔼的看着镜头。
  等照片到她手上的时候,姥姥已经变成一捧骨灰,住进了小小的盒子里。
  照片的背面,是姥姥的字迹。
  ——这个雪人送给我最最亲爱最最乖巧最最可爱的外孙女,江苑。
  江苑鼻子一酸,低下头,眼泪便落了下来。
  每到这种时候,她就格外脆弱,格外想家。
  ——
  那个晚上,她睡的并不好,一直在浅眠和惊醒状态中徘徊。
  有时睁开眼,竟然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有没有睡着。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三点了。
  小乖在旁边睡得正熟,身子蜷缩着趴在猫窝里,身上的小被子什么时候滑落也没察觉。
  江苑穿上鞋子下床,给它把被子盖好。
  原本是想看会雪景,拉开窗帘后,却见暮色的街道边,男人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明明是清贵禁欲的。
  却做着违背他身份的事。
  ——堆雪人。
  一大一小。
  大的堆完了,此时正在堆那个小的。
  比起对那个大雪人的细心程度,这个小的相对来说就敷衍很多。
  脑袋身子随便凑合了一下。
  许是太冷,他中途会稍作停顿。
  夜色正浓,雪景带来的那一抹浅白的光,不足以看的太清楚。
  但江苑还是认出来了,他是贺轻舟。
  于是她开门出来。
  寂静的街道,这声开门声还是太引人注目。
  男人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他似乎没想到她会醒这么早,愣了很久。
  下意识的想把那两个雪人挡在身后,但也只是徒劳。
  沉默就这么在二人身边蔓延。
  最后还是贺轻舟先开的口。
  他说:“原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他的语气里,透了几分失落。
  提前被看到,就已经不算是惊喜了。
  江苑看到他冻到发红的耳朵,把门打开,让他先进去。
  灯开着,温暖的黄。
  水正好烧开,她倒了一半,又注入一半冷水,兑到不那么烫了,方才递给他。
  “你来多久了?”
  他接过杯子:“没多久。”
  “多久?”
  他低下头,老实回答:“一点半下的飞机。”
  一个半小时,就为了堆那两个雪人,在外面冻了一个半小时。
  江苑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想来是参加完某个正式的场合便直接过来的。
  她问他:“为什么不去换一身衣服,晚上气温低。”
  贺轻舟听出了她话里礼貌的关心,纯粹就是,出于礼貌而已。
  他喝了口水,想把心里的焦躁压下去。
  “钥匙忘记带了。”
  “......”
  这也能忘。
  他没有告诉她,他是开完会后匆忙过来的。
  他知道江苑喜欢雪,也知道每次下雪,她都会难过。
  所以在得知江北今天下雪的时候,他才会赶过来。
  因为不想让她一个人难过。
  “贺轻舟,谢谢你。”
  她冲他笑了笑,声音明明是温柔的,说是来的话却又让他难过,“可是我已经长大了,我不喜欢雪人了。”
  他平静的抬眸,平静的问她:“是不喜欢雪人,还是不喜欢我了?”
  哪怕表现的再平静,但翻涌的眼底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
  暴风雨来临前,海面总是平静的,涛浪都在底下蓄着劲。
  眨眨眼,便能涌出。
  江苑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在他对面坐下,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前些天,我在新闻上看到你了。”
  贺轻舟并不意外,那事闹的还算大,她会看到也正常。
  江苑迟疑几秒,最终还是问出了口:“那些事,是你做的吗?”
  贺轻舟先是沉默,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似乎想看出她的真心。
  或许,她和那些人是不同的。
  他们认识那么多年,她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
  而后,他挪开了视线,开始喝水。
  可能看出来了,也可能没看出来。
  但他的心情突然变得不好了起来。
  “江苑,我没那么好,但也没这么坏。”
  他又说:“我确实是想要收购辉发地产,所以就在后面推波助澜了一下。
  但那家公司早就被蛀空,负责人几个月前就卷钱跑路了。
  那些人不过是找不到人,所以只能来我这儿碰瓷。”
  江苑和他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那么想你。”
  贺轻舟直到这一刻,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两个人之间的隔阂早就出现。
  他失去记忆的那三年,展露在江苑面前的,是另外一个贺轻舟。
  是不被她喜欢,让她失望的贺轻舟。
  窗外,夜色仍旧寂静,偶尔有轻微的风声传来。
  像是窗户被撞击。
  江苑的声音,也被这股寂静给无限放大。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想,现在的贺轻舟,和从前的贺轻舟还是同一个人吗。”
  贺轻舟也说不出自己此刻是怎样的心情。
  他仿佛站在悬崖边上,亲眼看着江苑把自己往里推。
  她喜欢的是那个恣意阳光,耀眼夺目的贺轻舟。
  可是他呢。
  他是被人辱骂的资本家。
  是脾气暴躁,冷血薄情的贺轻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