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五番外(艾尔文)
作者:西瓜炒肉    更新:2022-02-22 10:02
  魔族国王梅恩·兰斯塔坐在床边,手中握着巴掌大的水晶球。透明的球体中映着模糊的影像,他在那里看到了阴霾密布的天空,血流成河的街道,还有阳光炙烤下闪着碎金沙砾的沙漠。
  他还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黑发红眸,在沙漠中裹着与刺眼的阳光和沙漠中的高温不相符的白色长袍,长袍帽檐上有一圈动物的软毛,袖口、领口及缝合线处有深青色的滚边。
  “艾尔文不是该忘了罗伊吗?怎么还会穿着罗伊的衣服?”梅恩喃喃自语道。
  他通晓过去与未来,自然早就知道艾尔文在打败魔王之后,会被人鱼岛岸边发狂的人鱼控制,杀死作为亡灵能量来源的罗伊。而罗伊恢复了记忆,不愿意让艾尔文痛苦,消除了艾尔文的记忆。
  他在占卜中预见了魔法师的死亡,翻遍整个王城的咒文书,找出了让亡灵契约转移的方法。以自己为饵,供给亡灵在世间活动的能量。
  直到自己或者所有亡灵死去,这份联系都不会消失。他不像罗伊拥有强大的魔法,这不过数月而已,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流逝,和被亡魂撕扯灵魂的痛苦。
  这是失传已久的禁术,即使有人在当代咒文体系上造诣较深,也不清楚梅恩以自己为饵的后果。而梅恩对一切后果心知肚明,但他不想告诉任何人。
  身边睡着的人轻轻翻了个身,握住梅恩的手。梅恩那苍白纤瘦的手臂上,还有一道道紫红色的疤痕。
  “醒了吗?”梅恩问他。
  国王的身边睡着魔族都城奥尔尼亚的城主,瑞欧·卡奈利安,魔族都城真正的掌权者。
  身为国王的梅恩自己,不过是个被摧毁王权的反叛者用咒术囚禁在城堡的装饰品而已。当年在他祖父那一代,推翻王权的反叛者们将王族用咒文囚禁在城堡中。认真算起来,瑞欧也是当年将王室扳倒的反叛者的后代。
  听见梅恩问他,瑞欧睫毛颤了一下,刀削般的脸庞几不可察地露出一个笑容,显然是在装睡。
  梅恩愣了一会儿,低下头去吻对方的眼睛。
  瑞欧假装刚刚睡醒,“睡眼惺忪”地望着梅恩,然后霸道地揽过他的肩膀。
  梅恩倒在床上,任由对方亲吻。他感到自己心头一暖,平白觉得就这样与对方共度一生也不错。然而想到他这一生最初的二十几年都没能踏出这座城堡,梅恩心头的暖流就成了妒火。
  何况,他并不懂得爱,也不懂得嫉妒。他是王室唯一的血脉,长辈均已离世,城堡中出入的仆人都已经不再听命于国王,没有人教过他这种温暖而酸涩的感情是什么。他整个人从身体到心都要被瑞欧控制,他感到甜蜜而苦涩。
  水晶球从床上滚落,画面停滞在一片混乱中。在那里,梅恩被绑在木架上,眼神迷惘的艾尔文亲手砍下梅恩的头,引来围观的魔族一阵欢呼。
  漫长的吻结束了,梅恩缓缓说道,“还有几天,我们就要失败了。亡灵没能打败各个城的城主,你同族的弟弟艾尔文会带着魔族群众杀了我,为了将魔族彻底从王权中解放出来。”
  “艾尔文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么?又来找我麻烦做什么?”
  “这是无法改变的未来,你知道我的占卜从来没出过错的。”
  瑞欧捏住梅恩的肩膀,低沉的嗓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我有很多种办法救你,哪怕要杀光所有人也……”
  “杀光所有人,整个世界就会像这座城堡一样空荡荡的。”梅恩望着窗外,想象伏尸遍野的场景,“就算我死了,化为野草的养料,在你眼里,也像拧断了一根铁丝一样,毫无感觉吧。可是,即使你不在乎他人的生命,在空荡荡的世界里,你也会孤单的。”
  梅恩不在乎死亡,但不想让瑞欧从此满怀孤独地度过一生,这听上去是很矛盾的。
  “在我眼里,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瑞欧从梅恩紫色的眼眸中看到了决然赴死的信念,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慌张无措。
  “哪里不一样?”梅恩被他从后面紧紧抱着,却不看他。
  “我喜欢你,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
  “真的吗?”
  怀中人明显颤抖了一下,在瑞欧看不到的时候,轻轻地笑了。
  不是因为幸福,而是因为讽刺。
  他们两个,一个在占卜中洞悉过去与未来,偏偏什么都没亲眼见过、经历过,因而什么都不懂,连自己的情感都描述不出;另一个从小生在真正的权贵之家,什么大世面都见过,偏偏长了副硬心肠,见到生命殒落也不心痛。这两人凑在一起,一个要靠鲜血开辟自己自由的路,另一个不拿生命当回事,整片大陆都要遭殃。
  此时的艾尔文手中抱着那件白色长袍,坐在水边,一点一点洗去上面的血迹。他在人鱼之岛上,打败魔王之后,杀死了一个陌生人。他想不起那个陌生人的名字,只知道那人已经永远闭上眼睛了。他猜测那人是魔王的帮手。
  艾尔文面前是人类和魔族交界处的一片巨大的沼泽,水面不宽,但在海上乘坐的船不能运到这里来,不知水下深浅,他不得不绕路。
  有些事即使自己忘记了,身体也会做出本能的反应。
  岸边泥土上沾了血水,他忽然想流泪,却不知道为什么。就像他不知为何,自己要安葬自己亲手杀死的陌生人,还留着他的衣物。
  艾尔文打败了自己的父亲,剩下的事情便是处理被国王驯化的亡灵。
  他唯一的亲人已经不在了,但他还是想还这个世界一片清净安宁,因为这是自己和他的理想。
  和谁?
  离开了人类的领地,艾尔文先去了双刃城。他发现自己手上与双刃城城主黛安娜的血咒印记越来越淡,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毕竟黛安娜是他从小就见过的长辈,他也不希望对方这么快就死去,虽然上次见面她做的事情很过分……
  她做了什么来着?艾尔文只记得自己曾经对她起了杀心。
  艾尔文头痛不已,心里也顿觉酸涩。
  容貌加速衰老的黛安娜接过他带来的药方,看艾尔文孤身一人,随口问了一句,罗伊去哪里了?
  艾尔文一脸茫然,问她谁是罗伊。
  黛安娜虽然吃惊,但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给了他魔族各个城主的资料。
  魔族已经陷入混乱,艾尔文走访各地,游说曾与魔王联手的城主们。他们终于意识到魔王已经彻底失败,不老不死的研究只会给所有人带来灾难,于是联手打败残余的亡灵。
  曾经繁华无限的奥尔尼亚一片死寂,却在艾尔文到来之后重新热闹起来。怒火代替灯火,在夜晚中燃烧。
  奥尔尼亚本就是在沙漠中依靠水源凭空建起来的城市。如今无辜居民遭到杀害,血漫河湖,风沙埋骨,鱼虾漂浮在水面上,为数不多的水源散发着腥味。
  这是一场牵扯各个种族的混战,亡灵数量众多,能力不强的普通民众几乎无法阻挡。他们花了几天几夜与那些乌云一般的亡灵缠斗。
  人们渐渐忘记了那个自称魔王的人长什么样子,艾尔文被称作救世主,众星捧月一般地,被推到了争斗的最前方。
  不知为何,艾尔文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但国王梅恩为祸魔族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要将最后的国王处以死刑的呼声越来越高。
  亡灵最初是从都城奥尔尼亚出现的。
  瑞欧一个人掌握奥尔尼亚的土地和贸易,在魔族各地都有势力和眼线。国王被谴责的同时,几乎没有人敢提到瑞欧也有嫌疑、他也可能有吞并其他城市的野心。
  至于他们二人的关系不为人知,也就没人想到他们互为帮凶的可能性。
  然而,国王虽然已经没有权力,却还有通晓古今的占卜能力,和召唤亡灵的秘法,谁知道他还藏着多少招数?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民众不敢亲自动手,要将艾尔文这位领着所有人获得和平的“救世主”推上“神圣”的刽子手之位。
  亡灵被杀死便形神俱灭,不能复生。奥尔尼亚城以及魔族各地上空笼罩的黑云,以生灵涂炭为代价,终于渐渐消散了。唯独还剩城堡上空的一点守卫。
  艾尔文卸下战袍,手中握着黑岩剑。他眼神坚韧与迷惘共存,望着城堡上空盘旋的乌鸦和张牙舞爪的亡魂。
  ——“无论我发生了什么,你执剑的手都不要犹豫……”
  脑海中温柔而坚定的声音指引着他,却也让他更加迷惑。
  他已经决定了,等一切都结束,他还要再踏上旅行——去赎父亲留下的罪孽,也要去寻找这个声音的主人。他相信自己总会找到的。
  梅恩坐在窗边,身着接受臣民朝拜时用的袍服,洁白的袍服上用金线绣着不死鸟的图案。不死鸟展开它巨大的翅膀,似乎要将梅恩带离这个世界。
  “你突然换这件衣服做什么?”
  瑞欧已经通知身边信得过的几个人,用魔法做出人偶代替梅恩受刑。用咒文将梅恩在他人眼中的容貌改变,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他做了这么多努力,却没有问、也不敢问他爱的人还想不想活下去。
  “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会在我的占卜中留下痕迹。”
  梅恩的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分量极重。
  ”最初遇见你的时候,你说你会帮我获得自由,我信以为真。但我在占卜中看到了,你曾经暗中找过一批咒术师,询问破解城堡封印的方法,其中有一个人说,‘咒术经过两代,力量已经削弱,要破解不是难事’。可你把这件事情搁置了,再也没有提起、再也没有行动。
  “你不想让我自由,就算跟你走,我也只是从城堡的牢笼跳到你的牢笼中。你想让我一辈子做你笼子里的小鸟,是不是?”
  瑞欧从未听梅恩说过这么多话,他嘴唇颤动,无从辩解。
  他一直希望梅恩能露出笑容,可他第一次见到梅恩笑得这么开心,却是在看穿了他自私的伎俩之后。
  “听话,梅恩,跟我走,我会给你一个解释,我会请求你的原谅。但现在不论你有多讨厌我,我都希望你活下去!”
  “放我自由吧。”梅恩只是笑笑。
  “好,等这件事平静下来,我带你周游世界。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不了。”梅恩闭上眼睛,“我的生命再也不受任何人、任何事情摆布了。包括我的……”
  包括我的预言。
  未来是注定的,结束生命的方式却是我自己决定的。
  梅恩嘴角流下乌黑的血,再也不能发出声音。他用最后的力气站上窗户跳了下去,衣袍在风中扬起,如同展翅飞翔的不死鸟。
  奥尔尼亚上空的亡灵忽然消失,艾尔文冲进城堡,只见到倒在血泊中的梅恩,和自己表情痛苦、不愿面对现实的同族兄长。
  被人摆布的命运、与亡灵的契约、解不开的诅咒、以死换来的自由,每一样都刺痛着艾尔文。
  他似乎曾认识有同样遭遇的人,但那个人并不是魔族最后的国王梅恩·兰斯塔。
  终其一生,艾尔文都没能想明白,为什么他看到满身鲜血的国王,心里会痛不欲生。
  ※※※※※※※※※※※※※※※※※※※※
  作者对梅恩的话:大家都属牛,就你特别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