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楼想起了方才看到的赛文的尸体。
  他注视着眼前的这只粉色的异兽。它还在挣扎着,却并不是想挣脱束缚,反而像是想压制住自己一样。
  它很痛苦。段楼想着。
  为什么这么痛苦？
  雪雾的光屏再次弹出几个通讯请求。由于段楼的分心，雪雾已经进入了自动驾驶战斗的模式。
  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没有异兽敢来攻击雪雾。
  雪雾就这样静静地飘在战场上,与战况激烈的战场格格不入。
  段楼狠下心,转身回到了驾驶座。
  他们的身后是奥维主星,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被……罗加所影响。
  现在精神力屏障已经在奥维主星附近撑起，只要在精神力屏障范围内作战,异兽对机甲战士的精神冲击就会大大减弱。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这么多天的交战可以看出,帝国在科技上的发展恐怕早就超越了联盟。
  更何况奥维星系的军备并不是联盟最先进的水平。
  他强迫自己忘记那只被束缚的异兽,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战局。
  异兽仍旧不知疲倦地冲击着联盟的防守线，但在精神屏障的帮助下，段楼撤下了大部分的兵力，同先前一样，与帝国维持着旗鼓相当的战局。
  联盟主要兵力的支援就快要到了。
  只要支援一到，他们就可以主动出击,而不是为了保留防守的兵力而畏首畏尾。
  确认战局稳定了下来,段楼从机甲的驾驶座上走了下来。
  赛文植入自己手臂的芯片已经被毁了,沈一身体里的狂躁渐渐被压下来了,异兽也没有先前那么狂躁了。
  他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段楼。
  段楼此刻很是复杂。
  他的疑惑有很多。
  面前的这只异兽真的是罗加吗？刚才异兽的异常和它有关吗？为什么要杀了赛文医生？
  如果真的是罗加……那罗加欺骗了他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他从未想过罗加是异兽的可能性。他的副将明明是一个alpha。
  雪雾在缓缓地着陆,段楼的表情很是阴沉,他问：“是你吗？”
  沈一呜咽了一声,点了点头。
  他承认了。
  事到如今，他的身份这么明显，他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虽然点了头，但他的表情却愈发难过了起来。
  刚才的那几秒覆盖整个战场的精神力威压，已经耗尽了他的精力，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变回人类的形态，段楼也听不懂异兽的语言。
  连辩解都做不到。
  他想告诉段楼，异兽从来没有想过要害联盟，它们只是成为了帝国的工具，失去了理智，被无情地利用而已。他也并不想要欺骗段楼，他只是没有证据证明异兽的无辜。
  以前没有证据辩解，现在他更是没有机会辩解。
  他张口，试图让段楼听见他的解释。
  但段楼听不懂异兽的语言。
  段楼知道沈一在说话，他也知道，雪雾有配备翻译异兽语言的系统。
  但是他犹豫了。
  如果从沈一的口中听到的，是他最不想听到的话呢？
  他还曾经幻想过战争结束以后，和沈一的未来。
  雪雾已经慢慢接近联盟军方在奥维主星的驻地，准备着陆了。
  一旦着陆，就是做出决定的时刻。
  他还有那么多的疑惑，还想质问沈一，为什么辜负了他的信任，为什么一直都不肯和他坦白。
  甚至——接近他，想要引起他的注意，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暗红色的双眸仍旧满怀期望地注视着他。
  如果把沈一交给联盟军方，沈一将会面临什么，并不难想象。
  他作为联盟的元帅，此刻却因为害怕沈一会遭受那些折磨而犹豫。
  他想，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他会后悔的。
  雪雾彻底着陆了。
  段楼做出了决定。他拿出了一管药剂，缓慢地注射进了沈一的脖颈里。
  沈一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
  沈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段楼的房间里。
  准确的说，是段楼的房间的笼子里。
  【……】
  【宿主下午好！】
  【我来过段楼的房间，他的房间之前没有笼子的，微笑。】
  【是啊主角专门为宿主买的呢！】
  【为什么你的语气听上去在幸灾乐祸？】
  【0w0。】
  沈一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间房还是如他印象中的一样间接，除了每个军士都配备的用品以外，在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除了他现在所处的笼子。
  他仔细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段楼的踪迹。
  沈一尝试着在笼子里走了走，却听到了丁零当啷的声音。这声音伴随着他的步伐响起，明显是从他的身上传来的。
  他顺着声音低头，发现段楼送他的粉色机甲胶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粉色的小铃铛。
  这是什么恶趣味？
  【……】
  【宿主你还好吗？】
  【不好。微笑。】
  【主角回来了！】
  FFF话音刚落，段楼便打开了房门。
  他看上去很是疲惫，面色比起先前上战场是还要憔悴。沈一对他最后的记忆便是雪雾着陆的那一瞬间，段楼阴沉的表情。
  可是现在，段楼的眼神反倒没了阴霾。
  但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上去奔波劳累了许久。
  他缓缓地走到笼子前，俯视着沈一。
  沈一也抬头看向他。
  “我让你睡了六天。”段楼说。“这六天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罗加，我带了翻译器，能听懂你在说什么。那么，你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
  他最终还是没有暴露沈一是异兽的真相，只是和别人一样，当做罗加失踪在了战场上，同那些失踪的机甲战士一样，或许被异兽吞噬，或许机甲被敌方摧毁而丧命在浩瀚宇宙中。
  因为他决定亲自听沈一开口。
  刚开始见到异兽形态的沈一的时候，他的脑子几乎是混乱的，甚至逃避性地不愿意用翻译器去听沈一说了什么。
  因为他怕听到他不想听到的内容。
  可是这几天在忙碌之中，他却突然想通了。
  逃避不是方法。
  如果是在从前，但凡遇到背叛帝国或者威胁帝国的情况，段楼从不手软，也从不愿意根据所谓虚无缥缈的相信而改变自己的决定。
  一了百了斩草除根，解决所有不确定因素，这才是段楼的处事原则。
  从前的他从不愿意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的理智告诉他，一只异兽，不论他在人类社会拥有怎样的身份，和他有着怎样的关系，他仍然是一只异兽。
  是那些十年前摧毁了首都研究院，屠杀了许多人类，至今还不断地杀害着人类的异兽的一员。
  但是现在，他却一反常态地觉得，或许沈一可以为自己解释。
  可笑的矛盾。
  他蹲了下来，和被困在笼子中的沈一平视。
  或许是被这样憔悴而又阴郁的段楼所影响，沈一迈着步子走到笼子的边缘，伸出了粉色的小爪子，轻轻地摸了摸段楼的脸颊，软软的爪子滑过段楼右眼下的那颗泪痣。
  罗加从来不敢对段楼不敬，更别提做出这样的举动。
  但是现在，在段楼面前的，是他最原始的形态，不是星芒舰队的少将罗加，而是失去了种族，被段楼无意间救过一命的艾希尔。
  他收回了爪子，说：“元帅，我从未背叛您，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如果我有以后，我也不会背叛您。”
  您是我永远的信仰，一生追随的对象，也是我……默默喜欢了许多年的那个人类。
  闻言，段楼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方才开口说道：“罗加，我需要一个解释，需要一个完完全全的解释。”
  “但是在你解释之前，我可以告诉你这六天发生了什么，我希望你知道了之后，能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对我解释。”
  “一开始在精神屏障的帮助下，我们轻松地守住了奥维主星的防线。可是帝国突然加大了攻势，空间隧道里出来的机甲和飞船数量增加了许多，各个行星的外围一共出现了近五万只异兽，我自顾不暇，只能继续给你注射药剂。坦白的说，我怕那个时候你醒来，说了什么我不想听到的话，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直到昨天，奥维星系失守了五个有人类居住的星球。罗加，你应该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段楼说这，声音愈发轻了下来，沈一可以很明显地从这位联盟战神的眼中看到沉痛的情绪。
  帝国的人类早已被机器同化，失去了人性。
  那意味着几百亿的联盟人类被帝国所控制，如今面临他们的，可能是死亡，可能是被迫机械化，亦或者是生不如死。
  “今天，联盟所有能够调配出战的战力已经到达，帝国却突然停止了攻势。”
  那也不过是大战前的宁静罢了。
  段楼几乎可以预见帝国开始全力以赴的时候，战况将会是多么的惨烈。
  联盟的胜算很低。
  连日的对战可以明显地看出，帝国的科技水平早已超越联盟。更何况，帝国还拥有着几万只可以在宇宙中直接与机甲对战的异兽。
  最后，段楼补充了一句：“异兽杀了很多人。”
  他打开了笼子，将沈一从里面抱了出来——他并不担心沈一会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举动，沈一脖子上挂着铃铛的项圈禁锢了他所有的能力。
  那是专门用来限制异兽的仪器。
  “现在你可以开始和我解释了。”
  站在帝国的阴谋上，隔着联盟与异兽的仇恨，告诉我，你为什么欺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