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作者:漠小兰    更新:2022-02-18 19:14
  第90章
  夜色渐浓,榻旁的宫灯因火烛烧到尽头,光亮也弱了些。
  顾仪睡不着,扭头去看萧衍,见他也在看她。
  “陛下原本已经歇息了吧?”
  萧衍笑了一声,“本来是歇下了,睡不着才想来瞧瞧你。”
  顾仪扬起嘴角,“陛下今夜甚美!”
  说罢,却见他脸上难得地流露出犹疑的神情,反问她道:“真的?”
  萧狗子为何会如此不自信?
  顾仪立刻坚定道:“当然是真的,陛下在臣妾眼中自然俊美无俦。”
  作为一番,你就是坠棒的!
  萧衍低声一笑,指腹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右脸颊,“那……为何有时,朕觉得你望着朕,却在想着别人?”
  顾仪心中登时一惊,萧衍的敏锐令人无所遁形。
  她眨了眨眼,心中却蓦然生出一两分喜感来。
  自己醋自己,不多见。
  她眼巴巴地把他望着,诚心诚意道:“臣妾心里从来都只想着陛下一人,臣妾愿意对天发誓!绝无二心!”
  萧衍按住了她举起来的手掌,眼尾一垂,仿佛自嘲地笑了起来,“朕信你。”
  顾仪略微心虚,继而又说:“陛下从来在臣妾心中,都是全天下最好的。
  陛下心性坚韧,杀伐果决,这天下必会河清海晏,陛下必成一代明君!”
  萧衍此刻想听的却不是这个,“还有呢?”
  顾仪顿了顿,见他一双暗褐色的桃花眼牢牢地盯着她,自己的脸庞映在他眼里,有些无措。
  可是,他眼中的期盼她看得一清二楚。
  “陛下待臣妾的好,臣妾都知道……”
  萧衍抬手将她揽入怀中,“既如此,你今日为何如此伤心?
  一个桃夹就值得你这样伤心?”
  怀中的顾仪一顿,闷声道:“桃夹够出宫的年纪了,臣妾不愿再拘她在宫中,平白耽误了她的姻缘。”
  萧衍手臂收紧了些,“你不信朕?
  不肯说实话?”
  “臣妾自然信陛下。”
  顾仪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萧衍顿觉顾仪像个撬不开口的河蚌,也不再跟她虚与委蛇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桃夹是萧衡的旧仆?
  “
  “陛下……什么时候知道得?”
  “你未带上桃夹南巡,朕就知道了……”
  桃夹曾在东宫的旧事不难查,可他却没想到齐殊会在选秀的时候就做了手脚,将桃夹送到了顾仪身边,兴许齐殊步下此棋之时,亦没有料到,顾仪最终会真的来到他身边。
  果然早就知道了。
  顾仪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听萧衍又问:“你这么快就将桃夹送出宫,是……怕朕杀了她?”
  顾仪闭上眼睛,不说话。
  萧衍叹了一口气,“你不愿意,朕不会杀她。
  人既已出宫,便不必为她伤怀了。”
  顾仪虽聪颖,但心太软。
  心软之人,在这宫里,大多伤情,更甚者,还会丢了性命。
  可是,顾仪若不心软,也就不是顾仪了,但他委实不愿她再为这宫闱之中的勾心斗角费心费神了。
  顾仪继续装鸵鸟一般地埋着头,脸颊贴着他温热的颈窝,只觉他的手掌抚过发间,顺着背脊而下,似乎无声地安抚着她。
  耳边只听萧衍轻声道:“你与朕生一个孩子,好不好?”
  顾仪双手猛地攀紧了他的腰身,压抑住胸中狂澜,既抬不起头,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萧衍的语调愈低,柔声又问道:“好不好?”
  我不想,可是我不想,我已经不想再留下你孤零零一个人了……
  顾仪张了张嘴,喉头发堵,眼眶又酸又热,忍了又忍。
  “朕……我会好好待你的……”他近乎恳求道。
  顾仪深呼吸了几口大气,等了半刻才抬头平缓了语调问:“臣妾想问陛下,陛下是喜欢数息烟火的灿烂壮丽,还是涓涓细流的绵延长久?”
  她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杏眼中的瞳仁若黑漆点墨,一动不动,脸色微红,气息也有些快。
  萧衍见她脸上虽没有泪,却觉没来由地心惊,眼下顾仪周身之势,若一壶滚水,烧灼到发烫,满水却将溢未溢。
  “怎么了?
  为何有此一问?”
  顾仪却固执地盯着他的眼睛,“我就是想知道,你告诉我罢。”
  萧衍十六岁便进了军营,战场之上,烟火为盟,号令四方。
  他便答道:“自然更爱烟火壮观肃丽。”
  “好。”
  顾仪说罢,倾身往前,狠狠地吻住了他。
  夜还很长。
  *
  隔天,顾仪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痛腿抽筋,她翻了一个身,缓了好一会儿。
  做人还是不应该太冲动。
  等在外间的宫人听见动静鱼贯而入。
  顾仪泡完澡,从屏风后转出来,寝殿之中已经恢复了原样。
  她端坐镜前,梳过发,犹豫了大半刻,却没有去开妆台上的宝匣。
  正午的阳光照耀红墙,高贵公公捧着前殿送来的奏疏沿着墙根的一小片阴影走,天气越来越热了。
  他进到天禄阁中的时候,却见皇帝并未执笔,像在出神。
  高贵公公心中暗笑,皇帝今天心情不错!他早朝的时候就瞧出来了,即便朝臣上表的时候,皇帝端坐王台,却时不时地走神。
  高贵公公悄无声息地将奏疏放在一旁的立柜上,便打算转身退出阁外,却被皇帝叫住。
  “你……去司制司寻些图册来。”
  高贵公公笑眯眯问:“陛下想看什么规制,什么样式的图册,是绣像?”
  他眼珠一转,“还是吉服?”
  皇帝眼风扫了他一眼,“寻些旧式绣像图例,活泼些,童稚些的描相。”
  高贵公公生生憋住脸上的大笑,垂首语含恭敬道:“老奴这就去办!”
  老天爷啊!
  高贵公公怀着激荡的心情快步走出了天禄阁,此事尚早,宜藏不宜露,他得悄悄去办,万万不可声张。
  他刚走了没多步,就见前面走过来一个青衣宫婢,他定睛一看,竟是采薇殿淑妃身边的玉壶。
  这可是新鲜。
  高贵公公不由得顿住了脚步,玉壶蹲福道:“高公公安,娘娘差奴婢来传话,说今夜备了宴席,请陛下赏面。”
  这就更新鲜了。
  高贵公公不动声色地颔首,“知道了,娘娘的话咱家一定带到,你先回去罢。”
  见玉壶走远,高贵公公自先去办了他心中的头等大事,半个时辰之后才回到天禄阁,将淑妃设宴一事,禀报了皇帝。
  齐殊。
  萧衍脸上笑了笑,“甚好。”
  他本来也是要去寻她的。
  高贵公公心中惊讶,隐隐约约察觉到此事不同寻常。
  “老奴这就提前差人去告知淑妃娘娘一声。”
  采薇殿的宫人甫一听到传报,便忙忙碌碌了起来,备膳的,掌灯的,熏香的,零零总总,唯恐不尽心尽力。
  玉壶旁观了数载,今朝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一边往淑妃发间插钗环,一边眉开眼笑道:“娘娘可算是想明白了,总是见不到皇上也不是办法。
  娘娘生得这样好,家世也好,又素有才学,放眼望去,宫里头谁人比得过娘娘,今夜趁着宴席,娘娘好好和陛下说说话,若是早这样,哪里还有什么蒹葭殿的赵妃娘娘。”
  齐殊望着铜镜中浓妆艳抹的自己,心里头全是厌恶。
  “好了,不用再打扮了。”
  她摆手道。
  万事俱备,宫人们个个翘首以盼。
  可一直堪堪等到戌时过半,皇帝才终于来了采薇殿。
  淑妃走到殿门前,蹲福道:“参见陛下。”
  萧衍的目光自她面上扫过,“爱妃,免礼。”
  淑妃淡笑一声,“多谢陛下。”
  才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帝王。
  萧衍着一身玄色盘领窄袖黄袍,胸前金龙盘桓,龙相森严,头戴乌纱翼善冠。
  他的面目依稀似故人,却不是故人。
  萧衡之姿,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可萧衍,因久在军中,即便面目虽有几分相似,可眉目凌厉,满身肃杀之气。
  齐殊的目光落在他鬓边的疤痕之上,心中怒意复又翻涌。
  萧衍观她神情,径自进到殿中,撩袍坐下。
  齐殊旋身,微微一笑道:“今夜宴席设在庭院之中,陛下随臣妾去罢。”
  “爱妃坐罢,久未相见,朕与你说几句话。”
  齐殊坐了下来。
  “明日,你便自请离宫罢。”
  齐殊当即看向萧衍,眼中一闪,忽而笑道:“陛下说什么顽话?
  吓着臣妾了。”
  萧衍提起桌上的茶盏,垂眉细看,青釉光润,荡漾水光,却是不喝,“齐殊,你难道不想出宫?
  两年了,你如此恨朕,还不累么?”
  原本心照不宣的默契就此打碎。
  齐殊低低笑了一声,“陛下这是急了?
  臣妾这一回是不是猜对了?
  陛下心里终于生了惧?”
  萧衍放下茶盏,仔细端详了一眼齐殊的面目,她眼中怨毒似再也按捺不住。
  “你呢?
  你如今这副模样,已经全然不是昔年的齐氏阿殊了,出宫去,或许你才能解脱。”
  “解脱?”
  齐殊摇摇头,“臣妾不想要解脱……臣妾既被齐家送进宫来,便不会自请离宫。”
  “齐殊,究竟是齐家送你入宫,还是你自己进宫,你心里一清二楚。”
  齐殊张口欲言,却听萧衍继续道:“你做得这般卧薪尝胆的模样,是为谁?
  你我二人皆明白。”
  萧衍笑了一声,眸色愈沉,“可你是否想过,你如此作茧自缚,究竟是不是太过……自作多情……“
  言语如刀,刀刀割向齐殊心中最不愿提及的伤心之处,她又何尝不知,纵然萧衡再好,萧衡允诺要娶她为太子妃,萧衡也不爱她。
  齐殊心中恨意滔天,再也抑制不住。
  她大笑了数声,冷冷道:“我不离宫,难道你还能杀了我,就算是杀了我,齐家难道不能再塞进一个人来,萧衍,你想要什么,齐家偏不予你什么,王座,皇位,到头来,不过是个如履薄冰的可怜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