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作者:漠小兰    更新:2022-02-18 19:14
  第53章
  此刻辰时刚过。
  殿外人声冷清,唯有枝头几只雀鸟叽叽喳喳数声,扑腾翅膀飞上青天。
  鸟影匆匆掠过花窗,独留枝叶横斜。
  顾仪又长舒了一口气,妄图舒尽胸中混沌浊气。
  等了好半刻,她才下定决心,捶床翻身坐起。
  “打点,当然要打点!”
  说罢,她泄愤似地一把摸出了枕头下的三角香囊,把里面的金花生递给了桃夹,“你早晨速去打点!”
  桃夹甜甜一笑,接过点头,“嗯”了一声。
  “美人英明!”
  顾仪扯开层层叠叠的床帐,振作精神道:“伺候梳洗罢!”
  来吧,六月十五,都他喵瞎几把过吧!
  巳时正。
  高贵公公领着太医院徐院判,高医政步入天禄阁。
  皇帝刚刚下朝,身上朝服尚未及脱下,玄色盘领窄袖黄袍,胸前,两肩金龙盘桓,腰缠玉带,头戴乌纱翼善冠。
  他的一双眼睛直视来人,面目森然可怖,凛如霜雪。
  徐院判和高医政立即屈膝跪地,长拜道:“微臣参见陛下。”
  皇帝却是默不作声。
  高医政后背冷汗淋漓,双手伏在青砖之上,轻轻发抖。
  脚步声渐近,他的心跳如擂,险些跳出喉头。
  忽然,只听一声刀剑出鞘,右手霎时传来一阵钻心之痛!
  他“啊”地大叫,额头涌出豆大汗珠,抬眼一看,右手已被长剑刺穿,剑尖将他的手掌掼在地上,皮开肉绽,血涌成珠,顷刻间染红了一小方青砖。
  高医政脸色青白,浑身抖如筛糠,忙不迭地磕头道:“陛下息怒,陛下恕罪!”
  耳畔传来皇帝冰冷的语调,“高熙园,调制剂母珠,毒害谈源堂刘太妃,其心可诛,该当何罪……”话音令人不寒而栗。
  高医政残存的一丝侥幸之念灰飞烟灭,他的右手不能动作,只得将头嗑得咚咚作响,“皇上恕罪,饶小人一命,皇上恕……”
  萧衍拔出长剑,高医政如蒙大赦,将将抬起头来。
  下一刻,他喉头血溅三尺,再不能言。
  徐院判跪在高医政右侧,青色六品官服上的鹭鸶补子已沾满血污,他的脸上,臂上星星点点,皆是红渍。
  血腥味浓郁,无孔不入。
  他伏在地上,后背僵直得一动不动。
  皇帝拖着一柄长剑,缓缓走到他身前,开口问道:“徐院判督察不力,是否与高熙园同罪?”
  徐院判以头抢地,急急辩解。
  “高熙园所作所为,下官一无所知……陛下,饶命,陛下恕罪!”
  满室静默,只听铁剑划过青砖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响。
  徐院判磕了足有半刻的头,脑门剧痛,头晕目眩,几欲呕吐,可无边的恐惧令他手足冰凉。
  才听见皇帝道:“徐院判在太医院多年,或许是该寻个养老的去处了……”
  天禄阁偏阁之中,陆朝纹风不动地坐在圆凳上,终于等来了高贵公公。
  “师傅!”
  他扭头却见高贵公公面色微白,蓝衣下裳分幅处满是猩红血污。
  陆朝咽了一口唾沫,抖抖索索地起身,替他倒了一杯茶,“师傅……喝……喝水。”
  高贵公公摆了摆手。
  他此刻毫无胃口,只示意陆朝将东西放下。
  陆朝不敢多话,摸出了腰包里的元宝,几片金叶子和一颗金花生,一股脑地倒在了高贵身前的紫檀木长桌上。
  “师傅,那……徒儿先告退了。”
  高贵公公蹙紧眉头,挥了挥手,“滚吧。”
  皇帝近日来的心情是越来越差了,晚上醒着的时辰比睡着的时辰多多了。
  哎。
  高贵公公心中幽幽叹了一口气。
  巳时一刻。
  顾仪和女主再次相逢于浣衣局大门外。
  赵婉依旧穿着那一身死亡芭比粉宫服,向她款款走来。
  顾仪望着她的脸,顿时产生了一种时过境迁的酸涩的怅然之感。
  赵婉屈膝一福,“拜见美人。”
  顾仪将水青色绸缎又托给了赵婉,而赵婉腰间的白兔玉佩适时地滑落在地。
  顾仪先她一步,沉默地拾起白兔玉佩,冷声道:“你一个小小的浣衣局宫婢为何会有此玉?”
  赵婉闻言,许是被她的气势震慑住,竟跪到了地上,垂首道:“此玉乃是奴婢家中祖传,望美人还予奴婢。”
  顾仪心中发苦,声音却更冷了几分,“此玉乃非凡品,你一个宫婢,何来祖传之说,你不必多言,此玉……你再也拿不回去了……”
  赵婉轻咬朱唇,叩首道:“求美人宽宥,奴婢……此玉确是奴婢万般珍爱之物,奴婢,求美人高抬贵手……”
  顾仪静默片刻,眨眨眼道:“你两日后拿着绸缎来秀怡殿找我,不可早也不可晚,或许……我会改变主意……”
  赵婉眉睫轻颤,“奴婢……奴婢遵命……”
  顾仪捏着那一枚白兔玉佩转身就走,身心俱疲。
  她回到秀怡殿偏殿,拿了话本手稿,径直去找了齐美人。
  如同上一回一般,齐美人应下了话本的差事。
  攒钱的任务决不能松懈!
  日影微斜,顾仪才缓缓走回了秀怡殿西偏殿。
  她挥退桃夹,掀开帐幔,独自坐到了木榻之上。
  夏日的阳光温温热热地洒在她的肩头,如同旧日情人的怀抱。
  她坐着一动不动,坐了足有一个时辰,坐到屁/股发麻。
  脑中翻江倒海,将前前后后的事宜想了不下百遍。
  主线剧情确实偏离了。
  抚州是一条书中剧情没有的支线。
  萧衍南巡遇到埋伏原本是在青州府外,洛川之上。
  埋伏之人,博古,按照书中描述,高壮精瘦,虬须覆面,应该正是当日茶园中的持刀之人。
  只是博古为何会出现在抚州,他又是何从知晓萧衍行踪,就恰恰出现在周氏茶园?
  而萧衍之所以会去抚州……
  顾仪不得不承认……兴许就是顾美人没有死,顾长通谋官,从而造成的一系列蝴蝶效应,剧情偏差。
  怎么办!
  这一回,她要怎么办!
  一念至此,顾仪心中如同塞入一把荒草,颓颓然,难受。
  兢兢业业苟了那么久,一朝打回原形,任谁都会丧个十天半个月吧……
  顾仪不禁泪洒心田,可哭不出来。
  申时三刻。
  敬事房的总管武公公捧着玉牌,低眉顺目地缓步行入天禄阁。
  不过短短半刻,人就退了出来。
  他朝高公公摇了摇头。
  果然,今天又没有翻牌子。
  高公公叹道:“那你下个月再来试一试。”
  武公公自从当上这个敬事房总管,常常觉得自己命悬一线。
  六宫虽有,却形同虚设。
  加之中宫空缺,天子无嗣。
  他这个敬事房总管迟早要完!
  *
  隔天一早,辰时刚过。
  顾仪就和齐美人结伴去秀怡殿正殿坐冷板凳。
  齐美人见顾仪反常地一言不发,只坐在圆凳上,眉目郁郁,眼皮微肿,小声问道:“顾美人怎么了?
  可是身子不适?”
  顾仪苦笑道:“我只是在想,还要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
  齐美人望了一眼窗外的日光,“料想已是过了半个时辰了,再过一会儿,王贵人就该派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宫婢果然从刺绣山水屏后转出来,“二位美人见谅,贵人今晨习字,无暇见客,二位美人请回吧。”
  顾仪听她说话,觉得声音略略耳熟,定睛打量了她一眼,见那宫婢身着碧衣,苹果脸,颧骨微耸。
  她犹疑问道:“你是……槐花?”
  槐花不知为何顾美人会记得她,蹲福道:“奴婢正是槐花。”
  顾仪“嗯”了一声,转开了眼。
  出了秀怡殿正殿,齐云难得地开口道:“夏日荷塘正盛,左右无事,不若顾美人随我去御花园中逛逛?”
  顾仪莞尔一笑,“好啊。”
  两人出了秀怡殿,沿着朱红高墙望御花园中行去。
  齐云本不善言辞,可顾仪今日看上去甚是闷闷不乐,于是打开话匣道:“进宫已有一段时日了,顾美人可还习惯?”
  顾仪颔首,“习惯了。”
  习惯得要命。
  齐云却低声惆怅道:“可……我却有些不习惯……”
  顾仪扭头,见齐云展眉又道:“不说丧气话了,外面好多人想进宫都进不来……”
  顾仪凝神细想,齐美人从来都是不争不抢的闷葫芦性格,把皇宫当成冷宫在过。
  日后出宫以后兴许能过得更自在些。
  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等到那一天。
  两人不言不语地走到了荷塘旁,水中粉白荷花交错,亭亭玉立。
  远远地见到荷塘对面一道倩影被宫人簇拥着缓步绕湖而来。
  宫贵人一袭山吹色袄裙,点缀青黛条纹,笑意盈盈道:“二位美人好兴致,来园中赏荷?”
  顾仪,齐云双双蹲福,“问贵人安。”
  宫贵人目光自二人面上扫过,浅笑道:“妹妹们进宫之后,现如今还未面圣罢,只可惜,听说昨日圣上又未翻牌……实在可惜……”
  一个冷情的帝王,你们后宫寂寞的日子还在后头。
  齐云一脸无所谓,而顾仪却心想,这有什么可惜,明天就该补翻牌子了。
  只是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再……碰上萧衍。
  宫贵人见二人沉默,转头看向身后的春芽道:“派人待会儿去秀怡殿赏二位美人珠花……”
  “多谢贵人。”
  宫贵人笑叹道:“姐姐妹妹之间,何须多礼……此际时辰不早了……回摘芳殿。”
  顾仪料想她仍旧意在与秀怡殿王贵人争锋,又是一福,“恭送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