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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岁欲    更新:2022-02-16 17:17
  陆蓉离开病房。
  病房位于三层位置,窗外一丛正盛的树叶将午后阳光尽数遮挡,只余些零碎光点投落进白色地瓷砖上面。
  宋枝安静吃饭,闻时礼也没有再说话,就一直静静看着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宋枝抬眼,迟疑道:“你好像还不能吃东西,医生说还要观察半天。”
  闻时礼失笑道:“......我又不是在看吃的。”
  宋枝:“那你在看什么?”
  他答得相当流畅自然:“看你啊。”
  嗓音慵懒含笑。
  可能男人的目光过于深邃,宋枝被盯得有些不自在,重新低下头嘀咕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闻时礼轻笑:“怕你哪天又说不要我这种话,我不得抓紧机会多看两眼?”
  宋枝:“......”
  这个话题注定不会轻松,她没有往下聊的打算。
  闻时礼不给她含糊过去的机会,喊着她的名字开门见山直接问:“枝枝,那晚你说不要我的话,认真的?”
  每一个字都在往下坠,似乎标点符号里都连带着侵进重意。
  宋枝舀着一勺汤送到唇边,没张嘴,没往里喂。
  就那么停怔住。
  到底是病弱的将醒人,多少有些羸弱,这么几句话说完后闻时礼就有点小喘气,在异样的沉寂里,喘气的声音就被放大。
  宋枝将勺子放进保温层里,站起来,来到病床边看着低喘连连的男人,有些担心:“要不要紧?”
  闻时礼摇摇头,声音还是哑的:“你帮我把背靠摇起来。”
  宋枝弯腰,看到位于床中央下方的悬垂摇把,伸手握住沿着顺时针方向缓缓摇动。
  床的上半部分一点一点升起来。
  到刚好男人坐靠的程度后,宋枝停下动作:“这样行吗?”
  闻时礼淡淡嗯一声。
  宋枝又问:“要不要喝点水?”
  闻时礼说好。
  病房里没有杯子,宋枝拿自己的保温杯出去,到水房接一杯热水后回到病房里。
  拧开杯盖后递到闻时礼的手边。
  闻时礼接过保温杯,送到唇边,仰头,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
  宋枝默默看着。
  由于他变瘦的原因,仰头时喉结显得愈发明显,上下滚动时缓慢勾人。
  几个来回后。
  她竟也觉得口渴起来。
  等他喝完,宋枝顺势伸手过去想要接杯子,却没想到,在手伸过去的那一瞬间,就被闻时礼一下扣在掌心里。
  惹得她神情和身体皆是一怔。
  宋枝茫然。
  闻时礼深黑的眸底却盛着澄明,目光满是富有深意的细究和审慎,浅笑着问:“怎么不回答哥哥呢?”
  在宋枝的记忆中,他很少会用这样的目光看她。
  会让人觉得有压迫感。
  闻时礼分明就是故意的,他偏偏要这样看她,摆出一副逼供的姿态来,仿佛她胆敢说一句假话,他就能立马用这样的目光吞掉她。
  宋枝佯装不懂:“......回答什么?”
  很显然,闻时礼并不介意把问题重述,以免她装糊涂:“我问你,说不要我的话,是不是认真的?”
  “......”
  宋枝本来没打算在他刚醒就谈这些问题的,但眼下看来,气氛烘托到这,好像不说都不行。
  该说的还是要说,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宋枝由他握着自己一只手腕,目光微垂与他对视,声音轻得如空气般:“那你在接石齐越的案子时,就没想过我会不要你吗?”
  石齐越?
  闻时礼完全不知道这是哪号人物,皱了眉:“这谁?”
  还要装糊涂?
  宋枝的表情和语气一同冷淡下来:“你作为一个律师,连自己委托人的名字都记不得,是不是未免有些荒唐?”
  那晚孟佳妮遭遇的一切开始在脑里重演,扯得她每一根神经都在痛。
  闻时礼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喉结滚动一下,又问:“你说清楚一些。”
  宋枝心里一通烦躁。
  她抽回手,看一眼他悬在那处握空的手,又抬头看他的脸:“你不要装糊涂行不行?既然你这么怕我生气,怕我和你分手,你就不应该接石齐越的案子,你就不知道明知道是我还......”
  剩下的话宋枝没有说完,话至尾音已经哽咽得不成样子。
  委屈心酸在瞬间涌来,眼睛在瞬间红了。
  闻时礼抿抿有些苍白发干的唇,看着宋枝一副要哭的模样,急忙坐起来,又拉住她的手:“对不起,哥哥错了,不要哭好不好?”
  宋枝哽咽问:“你错哪里了?”
  “我真不知道哪里做错了。”
  “那你为什么要道歉。”
  闻时礼看她时目光清和,语气一如从前的温柔,耐心道:“因为你要哭了,所以是我做错了。”
  “......”
  听他这么说,宋枝简直分不清心里到底还是感动还是愤怒,像打翻的调味罐,五味陈杂。
  在这时候,外面走廊里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似乎没有耐心敲门,直接一把将门推开。
  带进一阵风。
  “闻律!”
  急忙忙的声音,听着是骆子阳。
  当骆子阳的目光触及到宋枝时,瞬间哑口,又看见闻时礼拉着宋枝的那只手,面色愈发问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闻律......那个魏律师外甥的案子......”
  闻时礼恍然明白过来,喉咙发紧:“他外甥叫什么?”
  宋枝背对着骆子阳,骆子阳看不见现在的宋枝什么表情,有些小心翼翼地诺诺道出:“......叫石齐越。”
  “......”
  空气静了。
  静的仿佛不止空气,还有闻时礼一瞬的心跳和呼吸,他看着宋枝失望的表情,浑身温热的血液都似乎变凉了。
  宋枝再度将手抽回,这一次,还后退一步,默然看着闻时礼:“你为什么还不承认?”
  闻时礼说不出话来。
  骆子阳带上门,手提一个公文包进来,来到床尾的位置。他打量着宋枝的脸色,发现堪称难看至极,心里咯噔一下。
  纠结半晌,骆子阳还是打开公文包拿出材料来。
  四周安静得只剩下纸张的沙沙声。
  骆子阳将那叠资料递到闻时礼面前,声音放得格外谨慎小心:“闻律,这是猥亵案的材料,受害者是......是......”
  “是”字说了半天,都没有下文。
  闻时礼还在和宋枝对视,并没有伸手去接材料,只哑声开口:“不用说了,我知道受害人是谁了。”
  骆子阳悻悻然收回手。
  闻时礼闭上眼睛,皱着眉,极为忍耐般挤出一句:“骆子阳,你先出去。”
  骆子阳忙说好,旋即转身离开病房,将门带上。
  又安静下来了。
  在这样的氛围里,沉默就如同一把能杀人的利刃,捅到哪算哪,最后搞得哪都血淋淋的没法看,只要一看就会觉得触目惊心的痛。
  闻时礼没有在第一时间去解释,去替自己开解,而是在平复情绪,尽自己全部的努力在平复情绪。
  他做着深呼吸,反复做着深呼吸,胸腔剧烈起伏着。
  宋枝看着他,先开口:“你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她一顿,又改口:“或者可以说,解释一下,亦或是狡辩。”
  你总不能一直这样沉默对我。
  你得给我个说法。
  不然我要怎么和你继续下去?
  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闻时礼额头上冒出一层浅浅薄汗,呼吸紊乱,脖颈肌肤冷白,可以清晰看见缓缓鼓涨出来的青蓝色血管,阴郁的黑眸里风起云涌。
  这是人在极端情绪下的隐忍表现。
  他都没听见她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见,满脑子都在胡乱地想着一些问题。
  猥亵?她是受害人。
  猥亵到哪种程度?什么时候发生的?
  她当时该有多么的绝望难过?
  见他久久不说话,宋枝的心愈发凉下去,只能认为他这是心虚的沉默表现。
  她失去耐心,出言威胁:“你再不说话,我就走了。”
  这一句,闻时礼听见了。
  他极尽隐忍,咬紧牙帮,每一个字都从齿缝里挤出来:“那个畜生动你哪儿了?”
  宋枝被问得一怔。
  他怎么这个样子?
  好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一样。
  宋枝:“你不知道受害者是我吗?”
  “我不知道。”此时的闻时礼满面阴冷,一双桃花眼在这种时候也不见风流,只剩下吞人的寒意,“枝枝,我要是知道受害者是你,还接下这个案子的话,那我是什么人?”
  她被问得哑口。
  闻时礼目不转睛看着她,眼尾一点点变红,嘶哑着问她:“在你眼里,我是这种人?”
  他被这个突然的消息搞得崩溃,一个大男人在瞬间红了眼,他没控制住眼泪,哽了好几下后,才艰难地再度开口:“宋枝。”
  “......”
  “任何人都有可能会伤害你,但是我不会,我不会是任何人中的一个。”
  还没见过闻时礼这么实情实意的哭过。
  宋枝有些无措。
  她竟然有点底气不足,看着男人发红的眼尾,还有他有些颤抖的薄唇,小声问:“那你为什么会接那个案子。”
  闻时礼深深呼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好一会后,才闭上眼睛,皱着眉痛苦地回答:“是律所的一个认识多年的合伙人拜托我接的,我不知道受害者是你。”
  要知道,闻时礼从来不会骗宋枝,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不屑撒谎伪装。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宋枝相信他,但还是要确认一下,她掏出外套兜里的手机,找到石齐越当时发给她的那张照片,递过去给他看:“这是石齐越发给我的。”
  闻时礼垂眼看手机。
  照片上是他,下面还跟着一句极具挑衅的话语。
  -嘿嘿,我是石齐越,你前男友接了我的案子,你能不能找到比他更牛逼的人来和我打?
  “好。”闻时礼看得连连点头,声音颤抖愤怒,“好得很,这个狗崽子给我等着,咳咳咳——”
  刚说完一句话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宋枝随手将手机一放,去拍他的背:“没事吧?”
  她很担心他咳嗽。
  听医生说,他这次会这么严重,剧烈咳嗽不止的原因占一大半。
  待止住咳嗽,闻时礼就忙不迭和宋枝解释,他红着眼,仰头看她时像狗狗湿漉漉的眼神,“枝枝,我没有,你相信我。”
  宋枝点头:“我相信你,你先喝点水。”
  闻时礼手里还拿着保温杯,就在他仰头准备喝水时,身体不受控地开始剧烈颤抖起来,额头冷汗一颗一颗冒出。
  宋枝瞳孔一点一点放大:“怎么回事!”
  剧烈的颤抖,哆嗦,呼吸紊乱短促,冷汗直冒,脖子上和额头上血管鼓出。
  符合雷雨天犯病的一切症状。
  可这分明不是雷雨天。
  ——哐当。
  那个保温杯被打翻在地,热水溅得到处都是。
  趁着宋枝按护士铃的时候,闻时礼已经侧翻滚下床,跌在冷硬的地上,他抓着床尾栏杆狼狈地站起来,撕心裂肺地吼:“石齐越——!”
  “......”
  宋枝瞬间明白过来,他这是受了剧烈刺激所以发病了。
  得赶紧安抚。
  随着他粗鲁的动作,手背上输液的留置针直接整个脱离飞出,一线红色液体在宋枝眼前飞过。
  鼻尖一点温热。
  她知道,那是他的血。
  闻时礼发病时一直很吓人,他一头往床头柜那面墙上撞去,宋枝吓得心脏差点停跳,迅速跑过去用手垫在墙上。
  在他磕上来的一瞬间紧紧抱住他,抱得前所未有的紧,再用笃定的口吻对他说:“哥哥,我是枝枝。”
  他还在颤抖,但动作已经停下,不确定地哑声问:“枝枝?”
  宋枝把脸埋进他温热的脖颈间,亲热地蹭了蹭,乖巧温声说:“嗯,是枝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