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枝一直在等闻时礼兑现许诺。
  会回来看她的许诺。
  宋枝在想,他刚踏入社会没多久，根基不稳，忙碌在所难免。
  她坚信等他有空的话肯定会回来看她的。
  期间,她要到他现在间芸的居住地址,把思念所铸的纸鹤大菠萝寄给他。
  并且在中间放一张小卡片。
  卡片附着一句话：希望哥哥天天快乐,菠萝代替我陪着你。
  闻时礼收到后，给她发过一条微信；【谢谢小宋枝，哥哥会好好保存的。】
  -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时，在高一的那个暑假,从陈叔叔和爸爸的下午茶谈话中。
  她当时被陈斯拉着打刚发行大半年的王者荣耀，玩上单亚瑟,听到陈叔叔一句感慨：“老宋，我真的没有看错人，小闻就是给我长脸！”
  宋枝手指顿住。
  陈斯用胳膊拐她：“快清兵啊！”
  宋枝僵硬动着手指，却不动声色把手机调成静音,仔细听着陈叔叔和爸爸的谈话。
  陈叔叔慢悠悠喝口茶后,露出得意笑容说：“就昨天上午那场案子,二审把死立执辩成了死缓,牛不牛！”
  宋枝不太听得懂，内心却由衷觉得喜悦。
  哥哥真的很厉害。
  宋长栋跟着笑道：“那小子确实天赋异禀。”
  “那可不！”一谈起闻时礼,陈叔叔脸上永远有着炫耀，“也不看看谁的学生。老宋,这案子国内媒体都在报道了，他算是熬出来了！你猜他这回赚了多少？”
  “......”
  宋枝注意力完全被吸引,望过去。
  陈斯：“枝枝你死了啊！干嘛站着不动！”
  宋枝直接退出游戏：“不想玩了。”
  陈斯：“啊？”
  “反正是人机。”
  陈斯没有管她,企图力挽狂澜和对面电脑决战到底。
  宋枝站起来默默坐到爸爸旁边,拿起茶几上的葡萄来吃,其实是想听得更仔细些。
  宋长栋随便猜了个数：“十几万？”
  陈广轩：“害，你也太看不起我的学生了吧？”
  宋长栋笑一声：“老陈，你看你嘚瑟那个劲儿！怎么，你难道忘记你有的学生出去后，接不到案子只能摆地摊糊口了？”
  陈广轩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得意起来：“可咱们讨论不是小闻嘛！他可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别人怎么能和他比？”
  宋长栋：“那你就别卖关子，直接说。”
  “......”
  宋枝往嘴里喂一颗葡萄，看向陈叔叔。
  她也想知道赚了多少。
  陈广轩抬手，比出一个数字八。
  宋长栋：“八十万？”
  宋枝看见陈叔叔摇摇头，说：“再猜。”
  “......”
  “八十万？”
  “不是。”
  猜到这里，宋长栋的表情稍微有点不淡定，放下茶杯狐疑问道：”不会是八百万吧？“
  陈叔叔比着那个数字八，无比骄傲把下巴一抬，扬声道：“是八位数！”
  “......”
  八位数。
  宋枝在心中默默地算着，八位数的话该是多少钱。
  个、十、百、千、万、百万、千万。
  一场官司，千万收益。
  宋枝无声倒吸一口凉气，真的有这么多钱吗？
  包括宋长栋也有些吃惊：“真的啊？”
  “对啊。”陈广轩说，“也不想想死立执辩成死缓什么概念嘛？”
  宋长栋：“有道理。”
  今天的葡萄很甜。
  宋枝一颗接一颗往嘴里喂，直到听到陈叔叔说：“事务所老板女儿还向他求婚了！福气不浅呐！”
  “......”
  一颗葡萄怎么也咽不下去。
  宋枝完全怔在那里，几乎条件反射地把葡萄吐掉，问：“陈叔叔，他答应了吗？”
  陈叔叔：“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啊。”
  宋枝手里的盘子一下没端稳，啪嗒一下砸在脚背上。盘中的两串葡萄顺势滚落到地上，不少脱离茎根滚得地上到处都是。
  其余三人目光全部看过来。
  宋长栋哎呀一声：“这孩子也不小心一点。”
  陈斯放下手机跑过来：“你没事吧枝枝！”
  陈叔叔：“陈斯，快帮你枝枝妹妹收拾一下。”
  宋枝起身蹲下，低着脸没看任何人，伸手去捡地上的葡萄，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没事。”
  陈斯帮她一起捡。
  宋枝感觉脑子有一股晕眩感。
  搅得她难受。
  收拾完地上的葡萄，宋枝把盘子随手放回到茶几上。陈叔叔对她说：“怎么啊枝枝，是不是听到你闻时礼哥哥要给你找嫂子，所以激动啊？”
  宋枝尽量控制表情，笑容在几度努力用终于强行露出来：“对啊！”
  陈叔叔说：“放心，你嫂子很漂亮！性格也好！”
  宋枝继续笑着：“那，挺好的。”
  晕眩感在加重。
  宋枝觉得自己快要一头栽到地上，现在的身体像是在三十九度的烈日下烤了几小时一样，快要不受她控制。
  她没有再听陈叔叔还在说些什么，慢吞吞站起来回了房间。
  房间里静悄悄的。
  静得宋枝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非常乱，忽轻忽重，忽长绵忽短促。
  乱得快要让她窒息。
  未婚妻。
  漂亮。性格好。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些字眼和词句发疯一样地在宋枝的脑子里循环播放，像是有个陌生的声音反复在读给她听，不停在暗示她——
  放弃吧，你没有机会了。
  他有未婚妻了。
  宋枝也不愿意去相信，但她倏地响起闻时礼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到时直接找个看得顺眼的结婚，省时省力。】
  ......
  那个事务所老板的女儿一定都符合他的要求吧。
  1.看得顺眼
  2.省时省力
  嗯，这样想他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凭什么拒绝呢？
  宋枝到桌旁拿起手机，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扶着桌角蹲下去。她一只手缺乏安全感地环着膝盖，一只手点开手机通讯人。
  翻到闻时礼的手机号，手指落在拨通键上。
  要不要打？
  犹豫半晌后，宋枝拨通那串她能倒背如流的号码。
  还是想问一问。
  想问问他——
  哥哥，你有未婚妻了吗？
  听筒里刚传来连线音，宋枝就忙不迭地直接挂断。
  她好怕，真的好怕好怕。
  怕他用最温柔的嗓音笑着告诉她，他真的有未婚妻了。
  宋枝没办法接受。
  放下手机，宋枝一头栽到床上，面朝下用双手捂着眼睛。
  而后没多久，一股热流从指缝中流出。
  房间里依旧很安静，静得能听清每一声哭泣。
  哭到最后宋枝已经失去思考能力，只不停问自己，为什么自己还不长大？
  偏偏要和他相差好几岁。
  晚上七点。
  距离得知闻时礼有未婚妻已经过去三个小时，宋枝忘记开空调，一声的汗，也十分累了，想洗个澡缓一下。
  拿睡衣的时候看到闻时礼送的那两条漂亮裙子，鼻头又是一酸。
  那么好的哥哥。
  那么那么好的闻时礼，成为了别人的未婚夫。
  以后会是别人的丈夫。
  不会再和她有什么可能。
  想到这里，宋枝的心脏像是被人揪住似的难受。她呆呆站在衣柜前很久很久，然后觉得自己不能这样。
  不能这样什么都不能做干站着。
  她要去找他，去亲口问问他到底有没有答应事务所老板的女儿。
  宋枝到浴室里很快洗了个澡，换上他送的那件雏菊白裙，和白色板鞋。
  打开购票软件，目的地选择间芸市。
  最近一周到间芸的机票和高铁票已经售空，宋枝只能退而选择坐火车。
  车程十四个小时，没有坐票和卧票。
  只有站票。
  站票也要去。
  -
  晚上十点。
  宋枝瞒着爸妈偷偷出门，打的到火车站，在售票处凭身份证购买到一张红色的火车站票。
  来到候车厅里等待。
  宋枝心里很慌很乱，自己还没有单独出过远门，焦虑和恐惧等所有负面情绪全部涌上来。
  怕得不敢看四周，只能低头反复看手里那张火车票。
  莲庆→间芸
  2016年08月27日23点11分开
  ￥128.00元站票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限乘当日当次车。
  四十分钟后，宋枝踏上前往间芸的火车。
  火车人非常多，没有座位的她可怜巴巴地被挤到角落里，想上个厕所都挤不出去。四周有很多不讲卫生的务工男子，身上散发着汗臭和狐臭。
  有人看到她生得漂亮惹目，穿得也干净纯洁，会故意挤到她身边来搭讪。
  操一口不正宗的普通话问她：“妹子你在哪里下哇？”
  “......”
  宋枝内心害怕，表情却端得很冷，把脸转到一边不搭理。
  时间转到半夜四点钟。
  连续站四个多小时的宋枝双腿有些发麻，她把小包抱在身前，缩在角落里蹲下，旁边的人一个没注意，沾满泥土的胶鞋直接踩到她裙摆上。
  这可是哥哥送的裙子！
  宋枝急起来，没忍住叫了一声：“你的脚！！”
  那人慢吞吞挪开脚，扭头看她一眼，露出大黄牙笑道：“不就踩了一脚嘛，小妹妹你真小气。”
  “......”
  宋枝又委屈又生气，看着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糙男人，又不敢再说什么，怕惹怒对方起争端。
  她用手拍着被踩脏的地方，怎么也拍不干净黄色的泥巴和黑色印迹。
  整整十四个小时。
  宋枝没有吃东西，没有喝水，没有上厕所。
  就蹲在小小的角落里。
  满脑子都在想，见到闻时礼的时候要怎么开口问。
  才能不被他发现心事。
  下车的时候宋枝是最后一个，她扶着沿途的椅背，一点一点移动着发麻到失去知觉的双脚。
  迈下火车，汇进如织的人流里。
  中午的太阳正烈。
  热得和莲庆不分上下。
  宋枝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拉开包的拉链想拿手机出来看手机，手伸进去却摸了一把空。
  手机和钱包全部不见了。
  只剩下一张红色火车票和身份证。
  和零碎的72块钱，还是买火车票时售票员找零给她，她随手塞包里的。
  完了。
  宋枝一面告诉自己别慌，一面往出口方向走去。
  外面很多吆喝的私车司机，还有举着牌子拉客的小旅馆人员。
  人很多，七嘴八舌非常嘈杂。
  其中一个司机拦在宋枝面前，问她：“丫头你上哪里去！”
  宋枝抿抿唇，凭着记忆报出闻时礼公寓所在的城区。
  司机说：“能走，一百块！”
  “......”
  宋枝看着对方，忍着心酸委屈，平静商量：“叔叔，我身上只有七十二块钱，你能拉我过去吗？”
  司机看着她，愣了下：“走嘛。”
  在车上的时候司机问她：“从哪里来？”
  宋枝坐在后排，回答：“莲庆。”
  “那还是有点远的哟！”司机说话带点地方口音，但是宋枝还是听得懂，他又问：“一个人跑这边来干什么呢？”
  宋枝喉间哽了哽，低声说：“我来找......我喜欢的人。”
  听到这话的司机顿了下，然后透过后视镜看她：“看丫头你的年纪也不大，懂什么是喜欢嘛？”
  宋枝没有再接话，沉默着。
  她懂。
  懂什么是喜欢一个人。
  可她也只能偷偷喜欢，把所有心意都藏在不见天日的谷底。
  对于她来说，喜欢是酸涩的。
  又酸。
  又涩。
  -
  一个小时候，宋枝下车，站在闻时礼的公寓小区外。
  进大门的时候由于没有门禁卡，被保安拦了下，保安问她：“找谁？”
  宋枝说：“6栋301的闻时礼。”
  保安见她说的没有错，放她进去了。
  宋枝顺着路牌指示，一路找到6栋。
  进去后到电梯里，伸手按了个3搂。
  电梯门打开，两名搬家公司的人员正要往里面搬东西。
  宋枝忙侧身让开往外走。
  ——301.
  宋枝左转没两步，就看见301的门牌号，奇怪的是门居然是打开的。
  她看到还有搬家工人拿着东西从里面走出来。
  跟在后面的是一个打扮时髦美丽的年轻女人。
  两人面对面对视上。
  宋枝内心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女人看见她：“你找谁？”
  宋枝稳住心神，迟疑开口：“我，我找闻时礼哥哥。”
  “......”
  “他人在事务所呢。”女人冲她微笑，“你是他妹妹吧？我听他提起过你，你果然长得很可爱漂亮。”
  对于别人的夸奖，宋枝习惯性回答一句谢谢。
  谢谢过后直接冷场。
  女人看着宋枝，打破沉默：“要不我带你去事务所找他吧？”
  宋枝：“我——”
  刚出口一个字，宋枝就完全卡壳，只因为她看到一件东西。
  女人脚边门口旁的一堆垃圾中，放着那颗装满她思恋的菠萝。
  那个用上万只每想他一次就折一只的纸鹤铸成的菠萝。
  就那么可怜兮兮地歪歪倒在黑色垃圾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