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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岁欲    更新:2022-02-16 17:17
  房间里完全安静下来。
  画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暂停键。
  没有人说话,只有一系列的背景音在持续,雷声,风声,雨水打在树叶上的噼啪声。
  全部混在一起,衬得气氛更加死寂。
  宋枝怔在床边。
  脑中有个声音在重复播放同一句话。
  ——“我被针缝过嘴。”
  良久过后。
  宋枝手里原本温热的毛巾已经凉掉。
  一并凉掉的还有脚边盆里的水。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来打破这份沉默。
  宋枝只好把毛巾扔进盆里:“我去换热水。”
  闻时礼没出声。
  宋枝端着水盆到浴室里。
  放到地上。
  伸手把花洒取下来。
  往盆里放热水的时候,宋枝开始走神,去想针的样子。
  细长而尖锐,针端有小孔。
  针孔里穿进细线。
  用来缝嘴。
  宋枝浑身一个寒颤,没敢往下想那血淋淋的画面。
  心中很后悔自己乱说话,他现在挺难受的吧。
  一个没注意。
  盆里的水早已满得往外溢,流到宋枝的赤脚上。
  她低头看。
  脚背上一滴已经干掉的血珠。
  被水冲散。
  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宋枝关掉花洒,把水倒掉一半后端着盆出浴室。
  心里惴惴不安。
  纠结要怎么给闻时礼道歉。
  房间里。
  闻时礼靠坐在床头,长睫低低的垂着,脸上血迹斑驳,眼底情绪更是晦暗不明。
  再加上他天生一张寡情脸,纵然有桃花眼加持,在没表情的时候看着也十分阴冷。
  宋枝小步挪动到床边。
  放下水盆。
  “哥哥。”宋枝声音里有做错事的自责,“对不起,我不该说那种话。”
  “......”
  他却只是沉默。
  宋枝的心揪起来,低头扣着指甲继续小声说:“我永远不会做那种事的,以后也会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
  闻时礼依旧没给反应。
  宋枝抬头,在一阵雷声里拉住男人一根微凉的小拇指:“哥哥,你能不能原谅我?”
  闻时礼指尖一动,他也抬头。
  对上视线。
  他感受到小拇指上缠绕一圈温热。
  来自一个小姑娘的歉意。
  还有善意。
  静了半晌后。
  闻时礼抽出自己的小拇指,漫不经心低声道:“没事,都过去了。”
  宋枝:“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
  “......”
  宋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里面一汪深黑,用软糯又特别认真的声音说:“你现在会这样,不是因为都过去了,而是因为那些事情永远都过不去了。”
  闻时礼神情一怔。
  所有自我安慰讲出的都过去了。
  实则全是过不去。
  他没想过能从一个小姑娘口里听到这种话。
  就那么撕掉他数年以来的伪装。
  轻而易举。
  又是长时的沉默。
  在这段时间里,闻时礼将心头那点震撼抚平,面上重新浮出温和的笑意:“小宋枝这么聪明。”
  宋枝歉疚:“那你会原谅我吗。”
  “当然。”闻时礼说,“小宋枝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
  有种被纵容的感觉。
  宋枝不知道是不是理解出现歧义,但是怎么想她都觉得是这个意思。
  愿意惯着她的意思。
  也没有再深想,宋枝弯腰拧干毛巾:“哥哥,你过来点,我帮你擦。”
  闻时礼配合地移动身体,靠近她。
  两人距离拉近。
  近到宋枝能闻见浓浓的血腥味。
  和他身上清新的皂香。
  宋枝趴在床沿上帮男人擦脸,毛巾抚过他脸孔上每一寸皮肤,在擦眼周的时候也没见他闭眼。
  就那么直勾勾盯着宋枝。
  眸子黑白分明。
  宋枝被盯得实在有些不好意思:“盯着我看干嘛?”
  闻时礼:“谢谢你。”
  “什么。”
  闻时礼依旧盯着她看,没有半点收回视线的意思:“谢谢你,小宋枝。”
  宋枝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道谢:“谢我什么。”
  “真的谢谢你。”
  能听出他话里的真诚。
  宋枝应下:“不客气。”
  虽然。
  那天到最后宋枝也没搞明白。
  他在为什么道谢。
  她给闻时礼擦了三遍脸,才把他脸上的血迹全部擦干净。
  到浴室放好盆子和毛巾。
  还洗了个手。
  再出来的时外面雷声似乎变大了些,宋枝注意到闻时礼已经躺下,眉间有难消的蹙意。
  看样子还是非常不适。
  这雷太大。
  她走过去时,闻时礼用沙哑怠倦的声音对她说:“折腾这么久,快回去睡觉吧。”
  “嗯。”
  宋枝刚走到门口,听到愈演愈烈的雷声,又转身走回到床边,抿抿唇说:“哥哥,要不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吧。”
  闻时礼看着她:“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宋枝小脸上的表情很认真,“我就坐在旁边,不会吵到你的。”
  闻时礼:“我不是怕你吵到我。而是,你要是陪我,你会休息不好。”
  “......”
  宋枝一屁股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摆出不肯离开的架势:“今天你就是把我从窗户扔出去,我也不会离开的,谁走谁是小狗!”
  “枝枝!”
  宋长栋的声音穿破房门透进来,“你还不去睡觉还要干嘛!”
  宋枝吓得浑身一抖。
  没敢应。
  宋长栋继续喊:“枝枝!”
  “诶——”宋枝促狭地站起来,“爸爸,我马上就回房间睡觉,两分钟!”
  闻时礼:“.......”
  对上男人似笑而非的眼神,宋枝开始狡辩,不对,是解释:“爸爸来叫我的话,刚刚的话就不算数。”
  闻时礼轻笑了下:“可哥哥当真了怎么办。”
  “...”
  “?”
  宋枝立马抗议:“不准当真!”
  闻时礼:“你自己说的,怎么就不能?”
  宋枝:“反正就是不能。”
  “等等。”宋枝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当真,是当真哪句话,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1.今晚不会离开
  2.离开就是小狗
  在那一瞬间。
  宋枝有点私心,想要听他告诉她。
  是前半句。
  闻时礼却侧躺在那里,微挑着眼梢笑着反问:“你为了不当小狗还来绕哥哥话。”
  “......”
  就不该对这个老男人抱什么希望。
  谁稀罕陪他似的!
  宋枝摆出毫不在意的表情来:“那我回去睡觉。”
  “好。”
  又站了三十秒。
  宋枝趴到床沿上,伸出双手,捂住男人的双耳,凑过去看着他的眼睛:“哥哥,雷声是云朵打的呼噜。”
  “......”
  “云朵睡得很香所以打呼。”
  “所以,哥哥——”
  “别怕好吗。”
  -
  当天夜里,闻时礼做了个梦。
  一个先苦后甜的梦。
  梦里面的他回到小时候,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梦到他被灌滚油和尖针缝嘴,苗慈尖酸刻薄的嘴脸,无限被放大。
  梦到事情的每一个细节。
  五岁。
  苗慈不给饭吃。三天没有进食的他饿得前胸贴后背,饥肠辘辘。其他小孩子在幼儿园,而他蹲在筒子楼楼下的垃圾桶旁边,想捡点吃的。
  就像个流浪儿童。
  邻居家八岁小孩啃着一包辣条从面前经过。
  他蹲在那里耷拉着脑袋。
  “小垃圾。”那小孩倒回来停在他面前,“你又在这里捡垃圾吃啊,你好恶心啊。”
  他太饿,饿到没力气反驳,怏怏抬头看那小孩一眼后又垂下头。
  小孩没离开,反而用脚把他踢倒在地:“你还不理人呢!”
  闻时礼在地上趴了会,抬头盯着那个小孩看。
  五岁的他眼里全是血光。
  都是饿出来的。
  小孩有点被吓到,攥着手里辣条后退一步:“你、你瞪我干什么?你捡垃圾吃不是吗,我又没乱说!”
  “......”
  在下一瞬。
  闻时礼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从地上猛地爬起来,冲过去把大他三岁的小孩推翻在地,跨坐到对方脖子上,一阵胡乱暴打。
  很快。
  小孩的哭声响彻整个旧小区。
  邻居爸爸赶到时,那小孩哭得惨绝人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也是。
  显然被打得不轻。
  而闻时礼正蹲在不远处,狼吞虎咽先前小孩手里的那包辣条。
  家长看见自家小孩被打伤,自然气到发疯。
  男人大步跨到闻时礼面前,揪着他的衣领,把当时瘦得只有十八斤的他直接领起来:“还在吃,妈的这逼崽子!”
  周围很多人围过来。
  哪怕人已经悬空,他还是不忘记在狼吞虎咽。
  食物......食物!
  下次不知道又要几天后才能吃东西。
  啪——!
  小小的身体被男人重重砸到地上。
  痛得龇牙的他却还在重复咀嚼吞咽的动作。
  紧跟着,又是重重一脚踹到肚子上。
  很重很重的一脚。
  踹得他吐出嘴里的辣条,小小的身体颤抖着缩作一团。
  有人上来劝:“还是个孩子,别这样打啊!”
  男人说:“他妈都不把他当个人对待,这小畜生又抢我儿子吃的还打人,我凭什么不能打他!”
  “......”
  四周非常吵。
  闻时礼很难去听清大人们在讲什么,他眼里只有掉到地上并且沾满灰尘的那几根辣条。
  他被男人踩在脚下,手却执拗去抓那几根辣条。
  有人把苗慈叫下来。
  告诉她,你儿子被打得好惨,去看看吧。
  那天是下初雪的日子。
  苗慈在雪纷纷里露面,笑着和邻居爸爸道歉,温和无比地给大家说添麻烦了,最后说一句:“我一定会好好管教他。”
  苗慈抓着他,一路上楼回家。
  门被重重摔上。
  闻时礼踉跄无力地进屋,还没站稳,就被啪啪扇了两个耳光,鼻血瞬间往下流。
  苗慈抓着他的头,往墙上用力撞:“你不给我添麻烦你会死啊!”
  脑子里嗡嗡地响。
  这是梦吗。
  快点醒好不好,别再继续。
  因为——
  滚油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