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尘做监斩官，哪怕只是其中之一，以后也会背负着诛杀自己父母亲人的名声，虽背靠着皇族，奉的是皇命，没人敢明目张胆地骂他，然而子杀父乃是恶逆大罪，这一生都将被孝道伦常这个沉重的枷锁困住。
  紫珑沉默片刻，语气淡淡：“此事本宫再考虑考虑。”
  凤栖梧和几位内阁大臣相继告退，俞尘进了御书房。
  “去过刑部大牢了？”
  俞尘点头。
  “什么感觉？”
  “很平静。”俞尘淡道，“血液里隐隐有种痛快的感觉，痛快之后又觉得有点空空的，但总体来说很平静。”
  紫珑点头：“只见了你父亲一人？”
  俞尚书跟家眷没有关在一处，这也是俞尘的要求，刑部给开了一点小小的便利。
  “只见了他一人。”俞尘声音很淡，“其他人也没有见的必要，归根究底，臣那些年所承受的都是因他而起；俞家如今落到这般境地也是因他而起，所以见他一人足够。”
  俞夫人是他父亲的续弦，他的母亲林氏也是父亲的妻子，俞飞是父亲的儿子。
  一切的起因都是他的父亲。
  不管是俞夫人母子对他的虐待，还是林氏那些年里对亲生子温柔残忍的漠视，其罪魁祸首都是他的父亲。
  至于林氏和俞夫人母子落到这般结局，则完全是他们的报应。
  “方才丞相说的话，你应该听到了。”紫珑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轻啜一口，“本宫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俞尘沉默片刻：“臣不在乎世人怎么看。”
  紫珑没说话。
  “臣之前跟公主殿下说过，活到三十岁和七十岁对臣来说没什么区别，臣也不在乎做一个佞臣，不在乎承受一世骂名。”俞尘道，“臣的名声越差，对以后成为佞臣反而越有利。”
  紫珑眉梢轻挑，自是明了他的意思。
  既然要做佞臣，自然不需要顾忌什么名声，越是顾忌得多，做事反而约会瞻前顾后，束手束脚。
  若一个人知道你是坏人，必然要想办法抓你的把柄，若十个人知道你是坏人，这十个人会齐心协力搜集你坏的证据。
  然而当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心狠手辣，就什么顾忌都没有了，反而是生出畏惧顾忌。俞尘就是要丢掉所有的名声枷锁，全心全意地做一个心狠手辣的佞臣。
  佞臣么，自然做什么坏事似乎都合情合理。
  然而自古以来，又有几个佞臣有好下场的？
  紫珑喝了口茶，淡淡道：“本宫身边有丞相和朝中各位内阁大臣辅佐，有打小精心培养如今忠心耿耿的伴读听命，暗处有紫阳殿效忠，并不需要一个佞臣替本宫做什么。”
  俞尘沉默地低头。
  “等俞家事了，你就去翰林院做事。”紫珑道，“翰林院聚集的都是有学之士，各位大人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心中只有子史经集，相较于朝堂上官员之间的勾心斗角，权势纷争，翰林院是读书人的圣地，应该是个适合你的地方。”
  俞尘表情微变：“臣这样的身份，只怕玷污了圣地。”
  “先从底层做起，翰林院的大人们虽然心胸、气度能容人，但读书人都有气节傲骨，不太喜欢走后门靠关系的，所以从最底层做起，能给他们留下一些好印象。”紫珑道，“你现在还年轻，正是吃苦耐劳磨练心性的年纪。”
  俞尘本就话不多，此时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吃苦耐劳？
  对于一个几岁时就整日整日劈柴的他来说，这世上的苦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吃的？
  只是此时有些如鲠在喉，不知该用何种言语表达他心里的情绪。
  “怎么？”紫珑挑眉，“你是想哭吗？“
  俞尘摇了摇头，眼眶却有些发红，声音也带着细不可察的颤音：“臣已经做好了英年早逝的准备。”
  “幼时夭折未能如愿，现在又想英年早逝？”紫珑语气沉淡，“这是随时随地想着见阎罗王？人间就这么不值得留恋？”
  俞尘低垂着视线：“臣不是这个意思。”
  紫珑当然明白他不是这个意思：“先回去休息吧，这两天养足精神，监斩官虽不用你了，不过你还是可以陪同徐大人一起去，就当去看个热闹。”
  看杀头的热闹？
  俞尘心下平静了下来，唇角轻扯。
  自古以来儿子去刑场看父亲母亲被杀头，还能抱着看热闹心态的，除了他之外，大概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俞尘收拾好心情，恭敬地告退。
  御书房里安静了下来，紫珑靠着椅子沉默片刻，突然觉得有些冷清。
  她这么个喜欢安静的人，十年来都很少有这种感觉，此时此刻，冷清清的感觉却突然而至，让她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许久没见锦华，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她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往外走去，“你们随本宫去紫阳殿走一趟吧。”
  漪澜和青鸾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到了紫阳殿，漪澜和青鸾留在外面，紫珑独自跨进紫阳殿宫门，得到消息的大教习出殿恭迎：“公主殿下。”
  紫阳殿里气息压抑凝肃，透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阴郁。
  “本宫来看看锦华。”
  大教习闻言，低垂着视线，恭敬回道：“回禀公主，甘公子不在紫阳殿。”
  不在紫阳殿？
  紫珑讶异：“他去哪儿了？”
  “出任务。”
  紫珑一愣，皱眉问道：“他进了紫阳殿不是还没满两年？出什么任务？”
  “回禀公主，甘公子初入紫阳殿时就立了契约，两年之内闯生死殿。”大教习道，“从生死殿闯出去，剩下的一年是他自由历练的时间，若闯不出去死在生死殿里，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但因为紫珑曾经的交代，紫阳殿自然不会让甘锦华有危险，闯生死殿时有人暗中接应，以防意外发生，不过甘锦华最终还是靠着自己的本事闯了出去。
  一年时间历练？
  紫珑沉默片刻：“为什么没跟本宫说？”
  “公主没问。”大教习低头，“出殿历练的一年也是在三年受训期内。公主殿下放心，他离开之前被喂了药，每月需服下一颗解药，若他生了背叛之心或者在限定的时间之内没有回来，就会毒发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