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先生神色严肃起来，眼睛直盯着郑千帆。
  沉重的威压顿时布满整个屋子，围绕着郑千帆。
  “康先生，这样的大事跟我个小巡捕谈论不大合适吧。我就是在这打打杂，领那点微薄的薪钱，都不够吃饭用，哪还管得了整个上海的死话，您也太抬举我了。找我们头儿去吧，我还有公务要忙。”
  郑千帆实在讨厌这种被人压迫的感觉。他预备走人，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何必蹚这谭浑水呢，独善其身才是处世王道。
  “慢着，有件事只能是你来办，你也明白，是你的慧眼让这个端木进了巡捕房。出了事，端木家第一个找的是就得是你，陈家也跑不了！祸可是你自己找来的，郑先生还有什么公务可忙，这就是你的公务。”
  康先生明面上漫不经心，可这不更暗给郑千帆施压吗。一条死路，一条生路，摆的清清楚楚，等着郑千帆选。
  郑千凡不吭声，慢慢地一口一口喝着杯中的水，喝完住椅背一靠，也还是不出声。
  见他不作回应，康先生冷言。
  “明日晌午，会有辆车停放在你们巡捕房侧门。找个机会，你端木带出来放风，会有人接应你，后续的事情其他人会办好，你只需把他从牢房里带到外面。这对郑先生来说轻而易举，他走了，你们上头也不会怪罪到你，我们自有安排。干完这桩，往后的机会大把，吃不饱饭的工作就让别人干去，郑先生您就只管潇洒快话。但若还是想不通，那就由不得你了。”
  康先生起身准奋离开。
  “安排的到还挺周全，搁这么大功夫就差我这一环，康先生也挺着急吧？听康先生这么一番讲说，若是我不做，难不成上海这局面，连金佬洪老都收拾不了?”
  郑千帆不服气给这姓康的说教。
  “就算是蒋光头来了，也会听我这番话的。”
  康先生说完，拿起礼帽闪出门去，大步下楼。
  桌上留有张红色的名片。方才被礼帽盖着，让人觉察不到。
  康先生走后，郑千帆拿起名片一看，四四方方的红色名片上面仅写着一个“代”字。
  他倒吸一口凉气，痛骂，“这小赤佬！去他妈的！”
  拿起名片立马转身下楼，脸色铁青，浑身散发着不好惹的低气压。
  唐磊准备着去蓬莱坊，又拿了小黄鱼，正开心着呢。抬头一看，一眼望见郑千帆下楼，脸色不善。唐磊满肚子疑问，刚才不还好好的？现在昨就这幅模样样？是小黄鱼分得不满意?
  唐磊上前问:“昨了郑哥，发生啥事了？”
  郑千帆不作声，郁闷极了将手中的名片甩飞给他。
  唐磊点晴一瞅，大惊出声，“共产党!”
  被郑千帆一脚踢过去，警告他不要乱叫。唐磊这才低声询问:“想不到这姓康的居然是那边的，咱要不要把他报上去？立个功。”
  他连连摇头，哀叹。
  “在这上海，这个颜色的人物是藏着不少，可那都是明面上的壁虎，咬不了人开，威胁不到咱们。这名片上的这个‘代’，那可真他妈不是闹着玩的。”
  “啊……啊这，连郑哥也搞不定，那可该怎么办……”
  唐磊害怕。！
  “唉，他妈的，怎么就惹上这种玩意。”
  郑千帆捏着眉心骂道，懊悔万分。
  顺手拖了把椅子坐下，方才那副慵懒自在模样早已荡然无存。沉思了半响，他的额头上汗珠莹莹，冷汗顺着眉骨下方的疤痕涔涔而下。
  唐磊哪里见过郑千帆这幅模样，一直以来他郑哥可都是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能让他变成这样，那必然是大事。唐磊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我们这可是卷入了场不该卷入的风波啊。”
  许久，郑千帆终于出声。
  “跟上，我们去巡趟捕房。”
  郑千帆动身，快步走向关着端木的牢房。唐磊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但手脚比脑子动得快，看郑千帆走了，也麻利的跟上。
  “郑哥，可是想出法子来了？嘿嘿，我就知道不愧是郑哥。”
  唐磊边走边追着郑千帆问。唐磊也不傻，一看他往捕房去，那必然是跟这大事有关，郑哥巡捕房，平日里可不常见。
  “别问了，你跟着就行”
  郑千帆说。
  唐磊便不作声了。只快步跟着他，他这一身肉，走没两步就累得慌，也没心思去和郑千帆搭话了。
  两人已经到了捕房，郑千帆刚走进捕房，当职的华捕就连忙招呼。
  “郑哥好!”“磊哥好”
  “嗯嗯。”
  “我问你，白天我抓进来的那个日本人怎么样了，有没有说些啥？”
  郑千帆点点头应答着，又向几个当值的问了几句。
  “害，那个日本人刚进来的时候蛮得很，硬气的不行。吵着说要见什么长官。你还别说，这小日本学河南话学得还挺对味。”
  “然后呢”
  郑千帆问。
  “然后，咱这巡捕房的看家本事就全给他使上了。这货就开始讲他那叽里咕噜的日本话了，咱也听不出讲的是嘛玩意。说着说着，没挨住弟兄们的拳脚，昏死过去了。”
  “不过郑哥你放心，让人来看了看了，还死不了。”
  当值的兴奋不已地向郑千帆说。
  “没问出些有用的？”
  他还想向其了解多些细节，但正巧这时，陆翻译同一青袍中年走了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陆翻译和那青袍中年勾肩搭背说笑着。青袍中年声色威严，身后还跟着一堆的青帮，个个神色嚣张。
  这是蓬莱坊坊主龙爷。
  上海滩里，大大小小青帮不少，叫的上名号的，蓬莱坊算是一个。这蓬莱坊龙爷的名气可也是震得住场面的。
  见这场面，郑千帆和唐磊赶紧迎上前去。
  “哟，龙爷大驾光临，小的们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唐磊连忙笑着招呼。
  “龙爷好。”
  郑千帆与龙爷笑脸相迎。
  龙爷径直走向郑千帆身，伸手拍了拍郑千帆的肩。
  “年轻人，这次做的不错，是快好料。这儿有你这样的人才那可给金佬省心不少啊。回头 金佬有赏。”
  龙爷夸着郑千帆，又边从袖口丢出几片金叶子。
  “龙爷谬赞了，是龙爷和 金佬提点得好。”
  郑千帆回着。唐磊在一旁忙着接龙爷丢出的金叶子，谢声连连。
  “谢龙爷赏谢龙爷赏。龙爷大气，我们巡捕房一定尽心尽力。”
  唐磊说道。
  “既是尽心尽力，那就去把刺杀葛先生的那个日本人带来吧，我带回去盘问盘问”
  龙爷看着郑千帆说道。这是要让郑千帆给他提人。
  “应当的。不知龙爷可有督察令？没有督查令提人，不合规矩，我可给您提不了人。”
  郑千帆直视龙爷，神色坚定，一幅不肯放松的模样。
  霎时，空气仿佛凝结起来，好似冷了三分。龙爷敛起笑容，垂视着郑千帆，思索着什么。
  “没有督查令，但我定要你提人，你是信我还是信那么规矩。”
  他面色平静，盯着郑千帆抛出这几句话。
  但这气氛显然没有那么平静。
  青帮的人蠢蠢欲动，陆翻译和其他华捕被郑千帆的话惊得慌神。唐磊也是，冷汗直冒。
  郑千帆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龙爷可是 金佬底下锦军头领，又是个蛮横的主，他来提人那摆明了是 金佬的意思，拿了要案邀功那也是当然的事，大家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得罪大人物可就不好了。
  更何况像这回可牵扯了个日本特务，背后必有天大干系。普通的华捕也都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趁早脱手还能有赏。要是不干， 金佬给人扣上个通倭的罪名，那可就真得去黄浦江喂鱼了。
  可郑千帆当着大家伙搏人的面，这不是自毁前程找死啊。
  唐磊心想，他郑哥是被那个姓康的气昏头了，还是太虎了呢？
  “龙爷见谅，我吃这碗饭就得依规矩办事。坏了规矩，岂不砸了饭碗。没有督查令，这人我放不了。”
  郑千帆仍旧不动摇。
  气氛更加寒冽，陆翻译站不住了，郑千帆一开始就让他大跌眼镜。
  “郑千帆，赶快放人。你难道不清楚你在做什么吗？我可警告你，不要不识好歹！”
  “郑...郑哥，龙爷大家伙也都是熟人，你看...要不..”
  唐磊也跟着悄声说。
  郑千帆默不作声，只看着龙爷。
  龙爷眼中怒火一闪，周围人都惶惶不安。龙爷这是发怒了！
  但旋即，他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看我这记性，都忘了给千帆看这物件了。”
  龙爷边说边做势从另一个袖口里往外掏了一下，一道寒光一闪而过。
  龙爷的刀直划过郑千帆的脸旁，直插进他身后的木柱，入木三分。
  在场的人措不及防，再也淡定不住。一个个都吓得跳将起来，怂得很，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刀锋划过脸颊，郑千帆脸上挂了彩，他也仍定在那里，没有要动的意思，不发一言。
  “哈哈哈哈，算是条汉子，我就欣赏这样的年轻人。回头来我地头喝几杯，我和你唠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