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颜工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带着如此沉重的心情去上班。
  打完卡，换好了制服，站在护士长旁边，盯着不远处下了夜班准备走的沈西沉，她缓缓收回视线，满脑子都是昨天晚上叶铮凉说的话。
  要相信叶铮凉还是沈西沉？
  这个问题摆在眼前，答案其实她心里非常清楚。
  她双手抄进护士制服口袋，手在口袋里握紧了拳，沈西沉换好了衣服准备走的时候，就看见她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无视了他这边的情况。
  沈西沉和姜颜是实打实的青梅竹马。
  只有他知道她小时候经历过什么，所以才更珍惜她现在的善良与冷静。
  自从他背叛了他们的感情之后，他就再也不敢直视这个女孩，他对她多了解，如今这一眼看过去，就很清楚，她大约什么都知道了。
  要离开的脚步忽然就挪不动了，沈西沉缓缓张口，想说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父亲的嘱托就在耳边，一切都不能被其他人知道，就算不是为了生他养他的父亲，也是为了家里身体很差的母亲。
  沈夫人目前的身体状态已经经不起什么打击了，他不能让沈家在此刻有什么变故。
  但是……
  望着不远处的姜颜，后者在护士站旁边站了一会，就和林冰一起离开了。
  也好。
  这样也好。
  沈西沉握了握拳，转头离开了这里。
  沈院长来找儿子的时候，就瞧见这一幕。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儿子，尤其是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更加关注沈西沉了，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让自己的事情东窗事发。
  沈西沉说过，他为了保住身为父亲的他，做了违背他道德底线的事情。
  再联系到那些资料，以及他对姜颜态度的转变，配合上自己调查到的那些事，沈院长在心里已经对事情有了初步的了解。
  姜颜是这其中关键的一环，最能动摇沈西沉意志的就是她，他决不允许她老是出现在他面前，搞乱他们沈家的未来。
  “院长？”
  陈副院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院长回过头去，瞧见他，点了一下头说：“你来了。”
  陈副院长微微颔首，顺着他刚才的视线看了一眼，道：“院长是在看姜护士吗？”
  沈院长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抬脚离开了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陈副院长也不多话，跟着他一起离开，两人到了沈院长的办公室，才开门见山的聊起来。
  “我们出的那件事，绝对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院长。”
  陈副院长低声道：“老李已经开始怀疑了，再加上前不久你被要挟的那些资料，谁知道源头的那个人有没有其他备份？我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你也不希望咱们半辈子的清誉毁在此刻吧。”
  沈院长冷着脸道：“不需要你来提醒我，我很清楚应该怎么做。”
  陈副院长笑道：“那就太好了，不知道沈院长调查了那么久，是否已经查到了那件事的主谋是谁？”
  威逼老谋深算的沈院长，还要挟他的儿子来做事，表面淡泊名利实则心机深沉的沈院长怎么可能不忌恨、不调查？
  “我心里有数，你不需要多问，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你可以离开了。”
  沈院长不耐烦地送客，陈副院长也没迟疑，站起来准备离开，走之前，他顿了一下脚步道：“哦，对了，有件事忘了说，过阵子的血液科护士长竞选，我家的曼曼一直在努力准备，到时候还请院长给我一个面子，多关注一下。”
  什么多关注一下，无非就是在暗示他把机会给陈曼罢了。
  沈院长皱起眉，有点不悦道：“那个孩子我也见过几次，不是我说，你怎么就不能好好教教她？别老把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好好学习才是应当应分的。”
  陈副院长耸耸肩道：“这还不是有那个姜颜在那欺负她吗？要不然她会那样？沈院长与其在这里让我好好教育侄女，还不如考虑一下怎么把源头解决掉。”
  语毕，陈副院长便开门出去了，他最后一句话提醒了沈院长，他微微凝眸，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握了起来，让姜颜离开医院，离开沈西沉身边，似乎真的是个不错的主意。
  姜颜并不知道在她专注工作的时候又生出了什么乱子，她还在努力准备护士长竞选，下班的时候抱着几本书，准备回去的时候在车上抓时间看看，陈曼要走的时候瞧见她这副样子，不由笑了起来。
  姜颜抬起头，望着她说：“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你笑得很高兴。”
  像是没想到她能主动和自己打招呼，语气还这么和善，陈曼愣了愣才说：“开心的事？当然有了，那不就是你吗？”
  姜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说：“我都不知道我还有让你这么高兴的能力？”
  陈曼阴阳怪气道：“你不要以为你不话里话外挤兑我了，我就会对你和颜悦色，我们是对手，在任何方面都是，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她匆忙穿上外套，冷笑道，“而且，作为对手的你，注定只能是我的手下败将，想到这个，我就忍不住笑得很高兴。”
  说完，陈曼转身就走，好像担心再停留下去，她好不容易端出来的气势会瞬间down下去一样。姜颜皱皱眉，睨着她的背影，心慌得不行。
  回去的路上。
  坐在车子后面，姜颜正看着书，手机便响了起来。
  她看着有点陌生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我以为姜护士会不敢接我的电话呢。”
  电话那头传来的，赫然是秦冕的声音。
  面对这个害了自己和叶铮凉的罪魁祸首、无耻小人，姜颜很努力才没有咬牙切齿地说话。
  “秦先生？好久不见，您打来电话，一开始就说这么一句话，还真是让人费解。”她漠然道，“您不觉得这句话该换我来说吗？”
  “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查不到。”秦冕意味深长地说，“我妈离开家之前打了一个电话，虽然电话被她拿走了，但我可以查到通话记录，那是打给你的，姜颜……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派出所报案，说你绑架了我母亲？”
  姜颜心里咯噔一下，倒是把这茬忘了，她沉默了一会，开口说：“一通电话而已，打给谁是你母亲自己的选择，又不是我打给你母亲的，你跑去说我绑架了你母亲，你能拿出其他证据吗？”
  秦冕厉声道：“不要来跟我玩文字游戏，姜颜。我知道你和叶铮凉在筹划什么，我告诉你们，你们不会成功的，你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就算拿到了我的电脑又怎么样？我会那么傻什么东西都放在里面吗？我全都做了加密，你们想窃取什么都是不可能的，就算叶铮凉可以破译我的密码，剩下的时间也不够他使用的，他只能看着我在比赛上拔得头筹，而他甚至拿不出像样的参赛作品！”
  秦冕这话说得非常有水平，不明真相的人乍一听，还会以为是他们想要窃取他的技术呢，殊不知事实是完全相反的。
  “偷了别人的东西才拿到的第一名，秦先生就那么心安理得吗？”
  姜颜冷漠道：“你好像忘了，这件事里面牵扯到的人里，还存在着有良知的一个。”
  姜颜此话一出，秦冕安静了一会，才用嘲笑的语气说：“真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姜护士，不过不管你是什么意思，你都不要异想天开了，我从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你有本事，就去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成功，我等着。”
  秦冕依旧没露出什么破绽，但他的话外音姜颜听出来了。
  他这算是变相确定了，沈西沉真的有问题。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好像在嘲笑姜颜之前那么笃定的友情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叶家的。
  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多年以来心中唯一信任和当做挚友的人很大概率上背叛甚至陷害了自己这件事，让她的情绪有点崩。
  晚饭做好很久了，姜颜也没有下来，叶夫人看向坐在一边的儿子，轻声道：“她好像遇到了什么事，你去看看她吧。”
  叶铮凉靠坐在椅子上，他皱着眉，明明很想去，可却没有挪动身子。
  叶夫人看向自己的丈夫，叶总沉默了一会，对妻子说：“你先去休息一会，我和他谈谈。”
  叶夫人知道，有些话作为母亲，不如父亲来谈更方便，她叹了口气，还是按照丈夫所说的先离开了这里。
  当餐厅只剩下他们父子两个的时候，叶贺年站起身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叶铮凉的身边。
  “最近在你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是不是连你自己都没想到？”叶贺年缓缓开口，随意的语气，听着就知道其实他根本没把这些意外放在心上过，也是，对于白手起家建立了如今叶氏集团这般强大商业帝国的叶贺年来说，这点小挫折真的不算什么。
  “是我疏忽了。”
  叶铮凉缓缓开口，他抬眼望着父亲，微蹙眉头道：“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以为不会再重演了，但现实是，只要当初的敌人还存在，还活着，我们依旧有利益冲突，那么，只要他还没有受到惩罚，历史就还有可能重演。”
  叶贺年微微笑了一下，道：“很高兴你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你还记得当年你决定放过秦冕的时候我说过的话吗？”
  叶铮凉沉默良久才道：“你说我会后悔。”
  “你现在后悔了吗？”
  “……”
  叶铮凉没有回答。
  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叶铮凉望过去，那是父亲安抚的手。
  叶贺年直视着儿子的眼眸，平静说道：“你还年轻，这样的小事根本算不上什么，我知道那个比赛以及你的研究之于你有多重要，但你现在并不是毫无底牌不是吗？你只是需要时间挽回一切，你应该冷静下来想想，就算赶不上比赛又有什么所谓？正义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你一定能解决那些问题，你不该在此刻因为这点小压力，忽视了家人和爱人。”
  身边的父亲缓缓站了起来，带着怀念的语气说：“你如今遇到的事，比起过去的我，不过是九牛一毛，我相信作为我的儿子，你一定可以处理得很好，至少在过去，我只有自己，而你现在不同。你有爱你的母亲和女友，以及，永远会做你后盾的父亲。你还在苦恼什么？放手去做就是了。”
  叶铮凉跟着父亲一起站了起来，父子俩四目相对，叶铮凉没有言语，但他抬起手，和父亲的手缓缓交握，这是属于男人之间的一种承诺，不需要过多语言赘述，只要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房间里，姜颜几乎被烦恼淹没。
  她拿着手机，看着电话里属于沈西沉的号码，犹豫了许久，都不知道是否应该拨出去。
  她已经没有了时间概念，不知道在这里等待了多久，只知道房间门被打开的时候，她依然没能拨出去这通电话。
  开门进来的不是别人，是叶铮凉。
  不知道是不是姜颜的错觉，此刻她眼前的叶铮凉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前些日子他眼底的愁绪与思索全都消失不见了，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自信强大的科研天才，他站在门口，单手抄兜偏头望着屋里的她，提高音量道：“还不下楼吃饭，是想饿死我们吗？”
  姜颜意外地望着他，扫了一眼挂钟，意识到几点了之后她瞬间站了起来。
  “我没注意，抱歉，耽误时间了，怎么没人来叫我？”
  其实她一点都不饿，也吃不下，可她知道叶家的人都会等她一起吃，她是客人，要有自知之明，哪怕自己吃不下，也不能影响别人的胃口，所以她立刻便朝门口走。
  “？我不是人吗？我不是来叫你了？”
  叶铮凉脑袋上仿佛竖起了三个无形的问号，那副匪夷所思的样子让本来心情还极差的姜颜嘴角抽了一下，捋了捋头发说：“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会儿，他们已经面对面站在了一起，叶铮凉垂眸睨着她，她低头看着手，情绪低落，看上去很疲惫，叶铮凉这会儿才发觉，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抱歉。”
  他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两个字，把姜颜吓了一跳。
  她诧异地抬眼望向他，与他对视，然后他看着她，又说了句——
  “对不起。”
  姜颜懵了一下：“为什么道歉？”
  叶铮凉好像十分为难地思考了一下，沉吟片刻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非要说的话，大概是情势所迫吧。”
  姜颜一时更加懵逼了，皱着眉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打人的冲动，手握着拳跃跃欲试，叶铮凉瞧见了，一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眨了眨眼道：“逗你的。”
  他换了个郑重的表情，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语气很轻，好像怕吓到她似的说：“让你陷入两难境地了，是我的错，我太不成熟了，所以跟你道歉。”他一脸轻松道，“你放心好了，毕竟我是个天才，就算遇见了这样的事情，也可以完美解决掉的，只是时间问题。你不需要再因为我的事烦恼了，也不用为难，我会搞定一切，让你风风光光地成为被人羡慕的天才的女人，你只要照顾好你自己就够了，知道了吗姜颜？”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番明明是安慰以及安抚的话听下来，很少因为这些变故而哭过、掉过眼泪的姜颜，忽然就湿了眼眶。
  “……哭什么？”
  叶铮凉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有点紧张地说，“不是跟你说了会没事吗？比起那些人来说，我至少算是个人民币玩家吧，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回来继承叶家的百亿资产罢了，干嘛要哭，够了，你哭得我心都乱了！”
  姜颜根本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她直接扑进了叶铮凉的怀里，把所有的眼泪鼻涕全都蹭在他纤尘不染的白衬衣上，听着他别扭的安慰和欠揍的言词，她情不自禁地在他怀里弯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