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贺年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妻子这副模样，这让他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叶夫人坐到梳妆台前，透过面前的镜子盯着自己的丈夫，良久才道：“你和赵媛，还有联系吗？”
  叶贺年面色一顿，皱眉道：“好端端的为什么提她？”
  叶夫人冷笑道：“你以为我愿意提她？如果可以，我这辈子都不希望这个人的名字从我嘴巴里说出来。”
  叶贺年也沉了脸色道：“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提？我和她有没有联系你不是该最清楚吗？这么多年了，到了今天你不还是每个月都会让人去打我的通话记录，查我的行程？”
  叶夫人语塞了一下，过了片刻才道：“这能怪我吗？这只能怪你！”
  叶贺年直接道：“是，所以我从来没有对此表达过异议，你喜欢查你就查好了，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突然提起她，这么多年了，我有哪一天晚归过，或者有什么值得你怀疑的地方？我以为我们都该开始新生活了，对方也是。”
  他的话一点没错，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也许他们是真的想开始新生活，可对方却不是。
  叶夫人盯着自己的丈夫，神情复杂道：“如果我说，她其实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呢？”
  叶贺年一怔，面色难看道：“你说什么？”
  次日。
  姜颜轮休。
  不知道是不是沈西沉的话传到了，昨晚她回家的时候没看见母亲在这，睡了相对来说还算安稳的一觉。
  醒来之后，她简单洗漱，吃了点东西，便下楼等在小区门口。
  约莫九点多，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跑停在了她面前，叶铮凉从驾驶座上走下来，十分绅士地到副驾驶给她开门。
  他今天穿了件蓝色衬衣，袖口随意地挽上去，露出修长有力的手臂。
  他站在副驾驶的车门边，手搭在车门上，修长的眸子透过金丝边眼镜淡淡地望向她，早上人来人往的小区门口霎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人们不自觉将视线转到他身上，有几个年轻女孩甚至拿出手机在偷偷拍照。
  姜颜扫了一眼，快速走过去上了车。
  她上车之后，叶铮凉也很快回到了驾驶座，发动车子离开。
  透过后视镜，看着他们离开后表情失落的女孩子们，姜颜的心态并没有变得好一点。
  她其实很讨厌被人瞩目。
  被人瞩目所带来的通常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被簇拥，一种则是被排挤。
  在人生最开端的几年，她总是后者，这直接导致她后来念大学，离开了这座城市，终于有了可以翻身的机会，便开始小心翼翼，让自己既不会显得不合群，也不会显得太出挑，连学习成绩都永远是中等。
  在医院里工作，她也尽量表现得不那么过于优秀，工作上认真负责，完成任务就可以，不希望被任何人关注，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
  只是，这一切在认识叶铮凉之后，全都不得不变了。
  车子行驶的过程中，她会时不时看一眼驾驶座的男人，他开车的时候很安静，不怎么说话，车子里播放着轻音乐，车子的密封性很好，除了音乐声之外听不到别的杂音，有几个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
  那必然是错觉。
  晃了晃头，姜颜转开头望向了车窗外，他们一路行驶了大约四十分钟，叶铮凉把车开进了路边的小区。
  小区绿化很好，管理严格，和叶家所在的一样都是高档小区。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颜觉得叶铮凉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的模样，不管是车子转弯时的果断还是望着前路那略带回忆的眼神——明明她今天来这里不该有什么情绪的，可见到他这样却忽然满心抗拒。
  “要不我们不去了。”
  车子停在一栋别墅前面的时候，姜颜坐在副驾驶上说道。
  叶铮凉解开安全带，望着外面的建筑道：“有事情就去解决，拖拖拉拉对大家都没好处，不想他以后还烦你，就跟我进去。”
  说完，他先下了车。
  姜颜坐在副驾驶上一动不动，直到叶铮凉绕到车子这边拉开了车门。
  “下来。”
  他简短说道。
  姜颜皱眉拒绝：“不，我不想去了，最多我把他拉黑，什么都不回复，他吃几次闭门羹总会死心的。”
  叶铮凉望着她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富有磁性的声音带着些无奈说道：“秦冕找上你是因为我，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就算你那么做他也不会放弃，反而会越发缠着你。这件事因我而起，今天就让我带着你把它结束，别抗拒，下车。”
  他说这话时，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姜颜望向他，两人四目相对，他看上去异常坚决，姜颜咬了咬唇，终于还是下了车。
  她越过他，闷头往前走，有点赌气的嫌疑。
  叶铮凉锁了车，跟在她身后，长臂一伸，在她之前按了门铃。
  姜颜尴尬地放下半空中准备按门铃的手，强撑着不去看身边的男人，直到孙茹来开门。
  “……是你们？”
  她显然不清楚秦冕约了姜颜来，看到他们相当惊讶。
  她站在门里，甚至都不打算开门。
  “你们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她看姜颜的时候带着戒备，转眼看叶铮凉的时候又欲言又止，姜颜都替她矛盾了。
  “抱歉，孙小姐，我们也没有意图来你家打搅，是你男朋友让我们来的。”
  姜颜直接挡在叶铮凉面前道：“不如你进去问一下，可能的话我也不希望过来，甚至希望马上就走。”
  孙茹偷瞄叶铮凉的视线被她挡住，有点尴尬，但她到底经历得多，很快恢复正常，面无表情道：“那麻烦你们稍等。”
  这意思，是要他们在烈日炎炎下站着等她进去问一下了。
  姜颜嘴角一抽，忍不住哼了一声，叶铮凉侧过头看她，她瞪回去，那眼神仿佛在说：怎样？
  叶铮凉：“……”
  现实是，孙茹的计划没能得逞，在她说完话之后，秦冕就出现了。
  “姜护士说得没错，是我约她过来的。”秦冕一身居家服站在家门口，远远望过来，视线掠过姜颜定在叶铮凉身上，勾起嘴角道，“只是没想到，姜护士还带了阿凉一起过来。”
  “你的称呼还是换一下吧。”
  叶铮凉笔直地立在门口，面上一丝动容都没有，绝对、完全的冷酷无情。
  “我们并没那么熟悉。”
  秦冕并不意外他的态度，上前亲自给他们开了门，把孙茹挤到一边，微笑说道：“快请进吧，天气这么热，站久了要中暑。”
  叶铮凉根本不说话，拉起姜颜的手就往前走，姜颜本来还很抗拒这些的，被他牵住手之后瞬间整个人都烧红了，她皱着眉望了一眼身后的孙茹和秦冕，心里面那点小九九很快消失不见，只能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仿佛她还是不情愿进来。
  相较于叶家的富丽堂皇，秦冕家要低调一些，现代简约风格装修，两层别墅，不算小，也不算特别大，家里也没见到什么佣人，没有那种巨大的距离感。
  秦冕和孙茹跟在他们后面进来，哪怕孙茹很不高兴，秦冕还是吩咐她去端茶倒水，姜颜玩味地看着孙茹咬牙切齿却不反抗的模样，心里正感想颇多的时候，抬眼去看身侧的叶铮凉，就发现他的视线在孙茹身上。
  姜颜刚刚好点的心情又沉了下去，他眼底没来得及隐藏的惋惜显而易见，仿佛在替孙茹觉得可惜似的，这个认知让姜颜浑身都不自在。
  “我没多少时间，还要回去休息，既然秦先生说您母亲以死相逼想要见我，那就麻烦快点请秦夫人出来吧。”
  姜颜快速说完这句话，就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这意思很明显了，她简直是用尽一切力气在表示“我很忙我想走麻烦速度”这个意图。
  秦冕笑笑，并不急着进入正题，反而是谈论起了她的手表。
  “姜护士戴的手表很熟悉，如果我没认错的话，那应该是阿凉的设计吧。”他带着怀念的语气道，“还记得大学的时候，阿凉就有很多专利发明了，是我们系的天才。”他指着姜颜的手腕道，“那块表他在大一就设计出来了，没想到他真的做了。”他加深笑意，“要是提前做出来几年，如今也许就是能和APPLEWATCH分庭抗礼的产品了。”他有些遗憾地叠起双腿，“要我说，阿凉你就是太认死理了，你早像现在这样愿意把专利变现，我们也不用闹成后来那样，不是吗？”
  显然，他和叶铮凉之间的故事很多，大约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可惜，叶铮凉今天来这里，并不是来叙旧的。
  “我没时间跟你寒暄。”
  叶铮凉开口说话的时候，孙茹正好拿了饮料和茶过来，她将一杯饮料放在叶铮凉面前，低声道：“你的饮料。我记得你喜欢喝这个。”
  叶铮凉低头扫了一眼，没说话，倒是姜颜，把自己的茶和他的饮料换了过来说：“不好意思，他现在是病人，还是少喝饮料得好。”她淡淡一笑，“我的茶跟他换好了。”
  孙茹表情古怪地变了一下，道：“那我去给他换一杯茶。”
  姜颜看着她的行为，平静说道：“为什么要换一杯，给我那一杯吐口水了还是加了辣椒粉？”
  孙茹一窒，半晌无语，秦冕冷着脸道：“你可以回房间了。”
  孙茹端着托盘生气地看了他一眼，他不为所动地冷着脸，她毫无办法，最终还是妥协了。
  孙茹离开了，气氛似乎不那么凝滞了，姜颜看着桌上那杯茶水道：“秦先生，我记得有些话我在医院里就跟你提过了，你真的还想让我再说一次吗？”
  秦冕莞尔道：“不用了，姜护士的话我每一字都记得很清楚，你的一切我都不会忘记的。”说完，他看向叶铮凉，“只是，阿凉，时间过去那么久了，我们都该把过去放下了，今天你来了也好，我们就握手言和，重新成为朋友怎么样？兴许今后在事业上还可以合作呢？”
  他朝他伸出手，一副很诚恳的样子，叶铮凉看着，直接笑出了声。
  清朗的笑声在房间里响起，秦冕本来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现在却被他的笑搞得有点尴尬。
  他慢慢收回手，还要说什么，但被叶铮凉打断了。
  “别再演戏了，秦冕。”
  他平静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确已经把过去放下了，但是很抱歉，你这样的人渣，我还是没有可能重新结交的，更别提是任何事业上的合作。”
  说到这，他直接拉过姜颜的手，让她不得不靠近他，她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他的侧脸，他望着秦冕，一字一顿道，“我今天到这里来，就是要提醒你——”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秦冕，锐利的眼神以及眼底的警告让秦冕甚至有点维持不下去风度翩翩的外在表象，“不要再想着故技重施，把曾经的事情重演一遍。我不是过去的我，姜颜也不是孙茹，以前我念着曾经的交情没有揭发你，放过了你，这次却不会。”
  他站起来，他牵着姜颜的手，姜颜也就不得不跟着站起来。
  “你觉得我当年真的对你束手无策吗？你错了。”叶铮凉微勾嘴角，冷峻的脸上浮现出几丝不屑，“如果不是孙茹跪下来求我，你毕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大概都要在牢狱里度过了。”语毕，他拉着姜颜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转过头说了最后一句话，“请你记清楚我今天说得所有话，如果再来打搅姜颜，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过去和现在一并——”他压低声音，语调危险而冷静，“不用怀疑，这就是威胁。”
  秦冕似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叶铮凉。
  大约，在他的印象里，叶铮凉只是那个会安静看书、做实验，对他们的玩笑大多置之一笑，虽然不会附和，却也不会很不合群的人。
  曾经的他也的确是那样。
  在念大学的时候，整个学校里谁不知道叶铮凉？女孩们心目中最完美的男神，男生们心目中最强的学神，不管是同学、晚辈还是教授，每个人心目中他都是最好的，他也总是骄傲、自负，仿佛无所不能，又固执、短见，不肯听别人的意见。
  作为同一个宿舍的好哥们，秦冕真是受够了他那个样子。
  如果他肯早点放手那些专利，和他合作，同意将那些发明商用，做他现在才开始做的事情，他们需要闹成这样吗？
  站在窗前目送那辆车子离开，一楼角落的房间门忽然被推开，疯疯癫癫的老太太冲了出来，大声喊着：“救我的人呢？我要见她！你不是说她来了吗！？人在哪里？！”
  秦冕蹙眉望过去，长舒一口气，他真是不想那么说，但——他这次的确没有撒谎啊。
  回去的路上。
  姜颜坐在车上，有点不知道该和叶铮凉说什么。
  她现在心情超级复杂，既高兴又生气，她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了。
  心里一烦，她就一直叹气，开始还好，频率不多，后面几乎不停叹气，搞得叶铮凉都没办法专心开车了。
  “安静点。”他在红灯的时候停好车伸手过来抓抓她的脑袋，“想知道我的过去？”
  他简单一问，瞬间解开了她的心结——她这么烦恼，可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姜颜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虽然没说话，可那小模样意思再明显不过来了。
  叶铮凉看着她，她简直像是一只在不断摇尾巴的小狗，他一时嘴角勾起，情不自禁地笑了。
  但意识到她不高兴了、皱眉了，他才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想知道也可以。”
  姜颜稍微睁大了一点眼睛。
  “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绿灯亮起，叶铮凉发动车子继续行驶，望着前方似不经意道：“搬到叶家来住，我就把你想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