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办公室里，姜颜坐在沈院长对面的椅子上，在场的还有护士长和其他院领导。
  其实她真没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一开始也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可看到这三堂会审的架势，她心里还是有点发毛了，毕竟她只是个小姑娘，第一次遇见这阵仗，脸色有点难看。
  护士长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姜颜抿唇看去，护士长朝她露出安抚的眼神，她稍稍松了口气，紧张地反握住了护士长的手。
  “沈院长，您找我有事吗？”
  稍倾，姜颜硬着头皮问道。
  沈院长是沈西沉的父亲，因着过往家庭之间的联系，她对他并不陌生。
  他的长相，与沈西沉有七分相似，他上了年纪，却依旧风度翩翩，温润儒雅，看到他，就可以想到沈西沉老了该是什么模样。
  “姜护士不用太紧张，今天找你来，不过是想问你一点事情。”
  沈院长从下属那拿过手机，放到桌上说：“其实这是你的私生活，医院本不该过问，但这件事闹得挺大，医院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收到了邮件，上面的文字描述有些不堪入目，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能给我简单说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她和叶铮凉的事情，所有的一切，的确都属于私人生活，但如今被人翻到台面上来，甚至已经开始影响医院的名誉了，就不能继续隐瞒了。
  姜颜沉默片刻，如实说道：“邮件里的照片的确都是真实照片，但院长，您应该也能看得出来，这些照片没什么不正常的，我只是去了别人的家里，然后主人送我离开而已，别有用心的人加以不堪的描述是我无法预料到的，给医院造成困扰我很抱歉。”
  徐护士长也附和道：“那封邮件我也收到了，我觉得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文字描述比较容易误导人，以及……和姜护士来往的人身份比较敏感罢了。”
  的确，如果和她来往的人不是叶铮凉，不是叶氏集团的太子爷，不是曾经在医院住院的病人，这一切都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
  护士也是人，人都有自己的私人感情生活，她和谁交往都是她的自由。
  可是，一扯上“曾经的病人”以及“富商公子”，这件事性质就有些改变了。
  “徐护士长说的也是我想说的。”沈院长双手交握点点头道，“我也不觉得这真的有什么，叶夫人和我是老朋友了，收到邮件我就打电话过去问了一下，叶夫人也表示姜护士跟他们家只是单纯的兼职看护关系，医院目前也没有明确规定要求护士在下班之后不能兼职。”略顿，沈院长话锋一转道，“但是，不知道谁把这件事捅给了媒体，今早我已经收到很多电话询问关于这件事的详细内情，所以我不得不叫姜护士来谈一谈。”
  谈一谈。
  具体谈什么？
  沈院长一个电话都把所有的事情问清楚了，还要她说什么？
  姜颜坐在那没什么表情地聆听“教诲”，其他领导都开始说话了，无非就是让她平日里行为“检点”一点，和人来往不要那么大张旗鼓，每天豪车在医院门口接送，别说是那些路人了，就是他们这些知道内情的人搞不好都要胡思乱想。
  “而且，我个人认为，护士的工作本身就已经足够辛苦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再做什么兼职了。”其中一个领导思索过后这样说道。
  姜颜眉目一顿，没言语，桌子底下的双手紧张地交握着。
  明明她是这件事的受害者。
  她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没做，现在却要在这里接受所有人的批评教育，这到底是怎么了？
  有点烦躁地闭了闭眼，姜颜克制着想要反驳的冲动，这种忍耐几乎到了极限，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忍不住怼领导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会议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沈西沉和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个人大家都不陌生，是在血液科住院的秦冕。
  看到他们俩结伴进来，大家都很惊讶，包括姜颜。
  她睁大眸子睨着沈西沉，沈西沉朝她眨眨眼，似乎胸有成竹，她又抿唇看向秦冕，秦冕出现在这是没有道理的，他一个病人，为什么会参与到医院的内部事务当中？
  “院长。”
  在医院，沈西沉不会喊沈院长父亲，因为在这里他们首先是上下级，然后才是父子。
  沈院长皱眉看他：“进来怎么不敲门？你的礼数呢？”
  沈西沉淡淡道：“来不及了，再敲门才进来的话，你们可能都要把无辜的人大切八块了。”
  沈院长微怒道：“说的什么话，不要在医院里口不择言！”
  他的话的确让其他领导有点面色难看，沈西沉扫了一眼不在意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你们这么多人围着一个小姑娘，可不就是像要把人家大切八块吗？”
  这话说的，其他领导坐不住道：“沈医生你别乱说，没你讲得那么严重。”
  沈西沉直截了当道：“这件事姜护士本身也是受害者，隐私被别人公开，我们难道不该去追查到底是谁在医院里兴风作浪搞跟踪吗？为什么是受害人坐在这里被责备？”
  他三言两语，把局面调转了过来，所有人面面相觑，想要反驳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家都不说话，那看来是我说对了。”沈西沉微笑了一下说，“那我来解决大家的烦恼吧，这位是秦冕秦先生，他是我的病人，我叫他来不是毫无缘由的，他帮了我大忙。”他将秦冕让出来道，“秦先生帮我查到了那个新注册的邮箱账号的IP地址，你们说巧不巧，那个地址的主人也是我们科室的护士呢。”
  这话一出，事情的性质可就变了，沈院长皱眉道：“你说什么？”
  沈西沉重复了一遍说：“发这些邮件，编辑了那些污秽不堪文字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姜护士朝夕相处的好同事，陈曼。”
  陈曼的名字被说出来的时候，徐护士长脸上一丁点惊讶都没有，她靠到椅背上道：“沈医生这次抓到切实的证据了？”
  这意思是，上次的事情没把陈曼抓住，这次她有点不放心。
  沈西沉微微笑道：“当然，数据是不会骗人的，不如我们现在就打电话把陈护士叫来对质一下？”
  沈院长正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坐在他不远处的另一个满头白发的大夫忽然开口道：“院长，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已经影响到医院的名誉了，给我们的医护人员抹了黑，现在外界开始疯传我们的医护人员不检点，影响极其恶劣，我认为这件事不该再继续深究下去，一旦这种行为真的被切开给外面的人看，只会对医院造成更恶劣的影响。”
  这话说得也没错，沈院长有点为难，一直安静的秦冕却在这时开口了。
  “所以，依照这位副院长所说，就要让受害人背黑锅？”
  那位副院长被这样指责，瞥了秦冕一样道：“要是姜护士真的洁身自好的话，就不会被人拍到这些照片，这又能怪谁呢？”
  真是神逻辑，姜颜哪怕地位低，不敢对上级的安排有什么不满，这会儿也坐不住了。
  “请问陈副院长，我哪里不洁身自好了？”
  她站起来，望着副院长的方向道：“请问那些照片有什么不堪入目的地方吗？我是脱光了衣服和人家睡觉了，还是做什么羞耻的行为了？难道不是正常的人际交往吗？我作为人家的看护，从患者家里离开，和对方道别，这有什么不对吗？”她匪夷所思道，“硬要说不洁身自好的，该是杜撰绯闻的人吧？是那个人思想不堪，才能写出那些我读都不愿意读的文字，陈副院长的话，我劝您还是原封不动地还给您的侄女陈曼吧！”
  被血淋淋地扒出和陈曼的亲属关系，陈副院长面上有些挂不住，他生气地指着姜颜，还不待说什么，会议室的门便再次被人打开。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向门口掠去，他们在那见到的不是别人，正是叶铮凉。
  他大约来得匆忙，今天穿着很随意，白衬衣外面搭了件深蓝色外套，手臂下垂，手心握着车钥匙。
  “我应该来得正是时候。说实话推开这扇门之前，我没想到里面会是这么……”他微微挑眉，“这么兴师动众。”
  他是一个人来的，可他笔直地站在门口，面容冷峻的样子，却仿佛拥有着千军万马。
  他的目光掠过在场众人，在经过秦冕身上的时候，停了下来。
  “好久不见。”
  秦冕大约也很意外在这里见到他，迟疑片刻主动打招呼道：“阿凉。”
  叶铮凉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在场所有人几乎都以为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秦冕，因为他看秦冕的眼神饱含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但他很快移开了视线，完全无视了他，走到姜颜身边的空位处坐下，靠到椅背上淡淡道：“各位目前正在讨论的话题应该和我关系很大，单独‘审判’一个人的话有点不合适，作为当事人之一，我陪她一起。”
  姜颜抿唇望向身边的男人，他靠坐在那，姿态随意自然，面上毫不在意，显然并没有将对面的那些领导放在眼里。
  “你怎么来了。”她不由小声问道。
  叶铮凉微微靠近她，虽然目视前方，但还是压低声音回应了她的话。
  “直觉太敏锐也是我的一大困扰，我在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所以过来看看。”
  语毕，他重新坐正，对面前的沈院长微微一笑，从口袋取出手机道：“来的路上我已经接受过很多人的注目礼了，出于对姜护士人际关系的了解，我黑进了陈曼护士的手机，找到了这些内容，沈院长还要过目吗？”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好收场了，姜颜被叶铮凉和沈西沉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挡在后面，沈院长思索了一下，慢慢道：“事情的内情，我已经差不多都了解了，今天陈护士已经下班了，等她上班了，我会单独找她谈的。”
  姜颜没说话，她就知道会是这样，之前陈副院长的话虽然是有意偏袒自己的侄女，可在大局来看也不无道理。比起一个护士勾搭上了有钱人的花边新闻，医院内部搞“甄嬛传”这件事更有新闻价值，沈院长在这件事上也并没有太大的选择，无非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然而，有人并不想就这么简单结束。
  叶铮凉望着站起来想走的医院领导，淡淡开口道：“仅此而已？”
  沈院长望过来，蹙眉道：“阿凉，这件事我会跟叶夫人单独说，你就别掺和了。”
  这是拿他母亲来压他，叶铮凉非但没就范，还反将一军道：“这就是关键所在了，既然沈院长认识我母亲，你就该知道姜护士到叶家是去做什么——知道这一切的您，为什么没有替她说几句话，反而是请了这么多人，在这里为难她一个年轻姑娘呢？”
  沈院长有点下不来台了。
  沈西沉看着父亲，犹豫片刻，对叶铮凉说：“我很早就过来了，大家也并没有太过为难颜颜。”
  叶铮凉眯眼斜睨着他，很快陈副院长也附和道：“是啊，我们没有为难她，只是希望她以后低调一点，哪怕是在工作之余做合法的兼职，也不要那么高调整天豪车接送。”
  这话里话外，还是不满姜颜的作风，姜颜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叶铮凉瞥了她一眼，开口说：“豪车接送有什么问题？”
  陈副院长道：“她一个小护士，搞这么高调，当然有问题了……”
  “小护士怎么了？”
  陈副院长噎住，半晌才道：“她又没那个资本，还要享受这种待遇，别人自然会说闲话了，会编排那些邮件那样说她也情有可原啊。”
  “她怎么没有资本。”
  陈副院长：“……她哪里有资本了。”
  “她是我女朋友。”
  叶铮凉突然站起来，看着众人一字一顿道：“她以后会是叶家的女主人，是我孩子的母亲——现在你们还觉得她没资本吗？”
  姜颜不可置信地看向身边的男人，他笔直地站在那，气势不凡，一言一语都冷冽直接，哪怕他此刻眼角带着笑意，但他那样锐利专注的眼神还是让人压力极大。
  “你说什么？”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梦碎的沈西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