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真的要跟着夫人一起胡闹吗？”
  角落里，三个穿黑西装的人正在开小组会议。
  “不然呢？难道你还有别的办法？”
  “有啊。”
  “什么办法？”
  “明年这个时候，多给彼此烧点纸什么的。”
  “你干脆现在就去死吧。”
  五分钟之后，三个人站在七病室门前，盯着门上的钢铁侠面具，推举了刚才提到烧纸话题的仁兄先进去。
  今日，风和日丽，宜动土、祭祀，不宜开工。
  走进病房的时候，这位仁兄深以为然。
  叶铮凉正在忙，病房被他搞得和家里的房间没什么区别，里面除了必要的医疗设备之外全是别人看不懂用处的精密仪器，他这会儿正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研究什么东西，仁兄站定之后，他淡淡的视线丢过来，后者一个大块头吓得差点没丢下饭盒就跑。
  然而，也仅仅是差点。
  在这一刻，他想到了夫人的叮嘱，母亲的期待，女友的盼望。
  然后，他就觉得，丢弃节操，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了。
  “少爷。”
  仁兄坚定地上前一步，将病床上的桌板支起来，把饭盒打开摆好，然后举起筷子，面朝叶铮凉。
  叶铮凉挑挑眉，他今天戴了一副眼镜，修长的丹凤眼在眼镜片后划过意味不明的光。
  “少爷，吃饭吧。”
  大块头一脸认真道：“我喂您。”
  叶铮凉：“……”
  几秒钟后。
  “啊！——”
  门外等着的两个人，被突然从门内跑出来的人整个压在地上，三个人叠罗汉倒在那里，把路过的姜颜看呆住了。
  “……我是不是应该鼓鼓掌。”姜颜抱着护理记录万分迟疑道。
  大块头们迅速站起来，整理了一下黑西装，由进病房那位仁兄走到姜颜面前，几乎是吸着鼻子屈辱道：“姜护士，今天少爷的三餐，还是得麻烦您了！”
  语毕，三个人一齐鞠躬：“拜托了！”
  姜颜：“……”
  姜颜端着新的午饭走进房间的时候，差点中招。
  你们见过那种恶作剧的玩具吗？就是打开盒子之后飞出来一个拳头，就和那玩意差不多，她一打开门，就有拳头飞过来，要不是她身手敏捷，这会儿就中招了。
  看看摆在病房门口台面上的恶作剧箱子，想起那位黑西装仁兄脸上的青黑，姜颜大概知道是怎么造成的了。
  “出去。”
  厉声呵之，带着余怒，那种与生俱来的令人服膺的气度还真让姜颜下意识退了几步。
  退了几步，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啊，我是来送饭的，出来干什么。
  想到这个，她又走进去了，这次进去就跟去别人的病房没区别，走进来关好门，往里面去。
  瞄一眼，咦，意外啊，今天没在床上躺在画图，而且这病房，她一晚上没来罢了，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放下饭盒，她随手捏起一个小电子设备，奇怪道：“这是什么？”
  看上去这东西还没做好，还有线头露在外面，她还没仔细研究，就被人抢走了。
  她顺着望向抢走东西的人，叶铮凉这个难搞的人不躺着的时候个子可真高，姜颜一米六五，穿护士鞋不计高度，平时走在医院也不至于消失在人堆里，但站在叶铮凉面前，头顶只能到他肩膀，这个身高差让她说话好像都矮人一等似的。
  “你爸妈没教过你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吗。”
  开口说话还是那么不友好，姜颜都快习惯了，翻了个白眼说：“他们自己要是懂这个道理我也不用整天烦了。”
  叶铮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她居然没反驳？
  姜颜不理他，直接去支桌子摆饭，就跟皇帝身边伺候用膳的宫女一样，心里有点憋屈，又没处说理去。
  “吃饭。”
  握着筷子，姜颜站在病床边抬抬下巴，意思很明显——过来。
  莫名其妙。
  简直莫名其妙。
  只是一次脑抽的要求罢了，怎么所有人一瞬间都默认了他需要人喂饭才肯吃这件事？
  叶铮凉嘴角微抽地站在那，一动不动的，姜颜也不着急，捏着筷子开始继续打量他的病房，一眼就瞧见了放在不远处桌子上的图纸。
  她有点好奇他每天到底在画什么，又究竟是做什么的，叶氏集团不是做生意的吗？为什么身为接班人，叶铮凉每天不是琢磨怎么赚钱，而是神秘兮兮地搞研究呢？
  眼见着姜颜的眼睛都飞到他的图纸上去了，叶铮凉不可能再任由她那么肆无忌惮下去，他快步走到病床边，痛痛快快地坐下，抬起手想接过筷子的时候，姜颜已经夹了菜到勺子里。
  “……”
  她比他动作快。
  利落又干净。
  她是护士，肯定也做过给人喂饭的工作，但给这种活蹦乱跳的病人喂饭，估计也是头一回，不过她不抗拒，因为她是护士，照顾病人是她的天职。
  她是白衣天使。
  在她很温柔随和地喂他吃饭的时候，叶铮凉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
  不着痕迹地抬眼观察她，她真的很有耐心，虽然可能不大喜欢他，内心深处也不愿意和他过多接触，但她不会表现出来，至少不会让你觉得不适。
  她很懂得怎么把持这个度，除了第一天见面时有些崩盘之外，她一直都保持得很好。
  “你家厨子手艺不错，饭菜做得很香。”
  她还会跟你说说话，免得寂静无声地吃饭你会无聊和尴尬。
  叶铮凉安静地任由她喂饭，恍惚间好似回到了童年母亲喂他吃饭的时候。
  “你白天为什么不拉开窗帘呢，黑漆漆地做事情对你的眼睛不好。”
  大概是职业病，姜颜一边喂他吃饭，一边开始挑剔他的毛病，叶铮凉皱起眉，后知后觉地开始无语自己为什么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让她喂自己吃饭了。
  一定是从她自己把勺子送到他嘴边开始的。
  什么白衣天使，分明是个白衣恶魔，人站在那不声不响的，但一举一动都是招数。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很快，一碗饭就在他不知不觉间吃完了。
  叶铮凉微微一怔，看着空空的饭盒，长眉越皱越紧，不由再次抬眼去看姜颜。
  姜颜立在那，麻利地收拾饭盒，嘴角微微勾着，淡淡笑着说：“哎，你要是每天都这么配合就好了，这样大家都不用麻烦了是不是？你不惹我，我也不惹你，和睦相处多好。”
  护士小姐真的很专业，职业性的笑容并不令人讨厌，温柔说话的时候也很亲切，好像可以包容你的一切缺点和坏毛病。还有，她收拾东西的动作真优雅，明明就是打扫卫生，怎么那么漂亮呢。啊，稍微也有点美中不足，你看她的手上，有点小伤口，是怎么回事？
  大约是叶铮凉的眼神太直接，正在给他清理床头柜上乱七八糟东西的姜颜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不在意道：“没事，前阵子太忙，开药瓶的时候不小心被砂轮片划伤了。”
  随口说完，她便转身要走，她的背影也很好看，修长、窈窕，身高不算特别高，但也不矮，是刚刚好的高度，乌黑的长发绾着，戴着护士帽，可能他的沉默或是眼神让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走到门口要关上门的时候，护士小姐转回头来，皱着眉道：“你没事吧？”
  叶铮凉坐在那淡淡道：“怎么。”
  姜颜奇怪地说：“你今天居然这么好说话？”
  “不然呢，你很喜欢被我骂么。”
  这倒好像是她自己要找虐了。
  姜颜咬了咬唇，扭头就走，愤愤不平。
  叶铮凉微微凝眸，眼前的画面还停留在她不悦咬唇那里，女孩莹润的唇瓣，洁白的牙齿，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年轻真好。年轻就是美丽，就是朝气。满脸的胶原蛋白，一切美好都是天赐的，任何假装都拼凑不出来的那种美，摄人心魄。
  真可怕。
  叶铮凉使劲闭了闭眼。
  天道酬勤的五月，同样也是护士节所在的月份。
  五月十二号一大早，整个医院就洋溢在一种新鲜的气氛中，这种时刻每年都有那么一次，但今年的尤其不同。
  因为今年有从国外深造归来的沈西沉，他总是有很多花样让人意外连连。
  比如说护士节这一天。
  血液科的护士们上班交班的时候，人人都收到了一枝花，不昂贵，但很娇艳美丽。
  “谢谢沈医生。”
  陈曼红着脸道谢，眼底满是爱慕与依恋，可沈西沉根本没多看她一眼，转身就走了，下一枝花交到了护士长手里。
  “你这小子，还有我的份儿呢？”
  护士长忍俊不禁地接过花，沈西沉笑着道：“当然，您是大天使，您必须得有了。”
  听了这话，护士长直接笑出了声，欢声笑语的护士站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包括七病室的人。
  到门口透气的叶铮凉漫不经心地看着这边热闹的场景，他这里的安静仿佛跟那边是两个世界。他原本并不在意这些，转了身准备回去躲清静，但下一秒听见的话让他顿住了脚步。
  “我猜颜颜肯定有不一样的花吧！”
  说话的是林冰，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朝姜颜使眼色，打算气气陈曼。
  陈曼瞪着她们俩，手里的花花茎都快被捏坏了。
  偏生，这个沈西沉还就那么配合她们。
  “你真聪明。”沈西沉笔直地立在那，一直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伸出来，不是花，是礼物，“送你的，节日快乐！这回你可不能拒绝，大家都收了。”
  姜颜看看四周：“可大家收到的是花。”
  沈西沉直视她：“可我想送你礼物。”
  此话一出，整个护士站都响起了揶揄和艳羡声。
  姜颜微笑了一下，从他另一手的一捧花里抽了一枝，摇头说道：“不用了，我要花就好了。”
  这是他一番好意，她却还不肯接受的意思了。
  陈曼拧眉盯着不识好歹的姜颜，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到了她那儿竟然那么轻飘飘就拒绝了，真是可恶，这女人为什么这么讨厌，她要是消失了就好了！
  对了。
  消失就好了。
  陈曼睁大眸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再看姜颜的时候，眼神奇奇怪怪。
  不远处。
  VIP七病室门口，看着这一切，叶铮凉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回了病房。
  呵，什么见鬼的护士节。
  呵，什么见鬼的白衣天使。
  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铅笔，平日里总能专心致志的事情今天却怎么都提不起兴趣。
  目光不由转到之前姜颜在的时候随手拿起的未完成的小机器上，它很小，就和手表表盘大小差不多，捏在手里精巧细腻，但不懂的人不明白它怎么用，它也没有做完。
  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姜颜手上的伤口。
  再转眼看看另一边等着他的图纸和正事……
  真是中了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