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悬心崖论法
作者:苏寞    更新:2022-02-15 00:29
  转眼间,二师兄也出师了,他被派到天庭大军中担任幕僚。
  二师兄的性子热烈,就像火一样,有一回发起脾气来差点把师尊的花圃给一把火烧干净。师尊很是冷静地让他种了一年的花,从此二师兄便再不敢靠近师尊那片花圃,而经过这件事,他也比往常稍稍沉稳了些,不再会动则发怒。
  二师兄有次回来看大家,说起当军队幕僚的事情,眼中恶狠狠地几乎要冒出火来。
  颜淡趴在石桌上,支着腮听他痛斥某位很是欠揍的同僚。
  “那个叫敖宣的,还真以为自己是东海敖广龙王家的公子有多么了不起,眼睛都是生在头顶上的。说到底不过是只半龙,天底下谁会看得起半龙?”二师兄说得口干了,颜淡立刻就递上一杯茶,他接过来喝了一大口,继续说,“我便是看不过去他这种嚣张劲,想想东华清君这样修为的仙君都这么亲切,他一个刚出头的臭小鬼有什么好傲的?平日里大家练一练术法武艺,都是点到为止,只有他故意让别人出丑,好显得他有多了不得,气死我了!”
  颜淡听得十分明白,她的二师兄自从进了天庭大军之后,碰上了对手,那个对手名叫敖宣。敖宣公子性格恶劣,不喜欢在比试武艺术法的时候点到为止,而喜欢让对方不停地出丑,以此来衬托自己的风采。二师兄定是看不上眼,同他较量过一场,结果被杀得一败涂地,脸面丢尽。
  不过这些话,她只能自己在心里想想,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颜淡左思右想,约莫记起很久以前在悬心崖咬了她的那条凶狠小龙,似乎就是叫敖宣?
  “这个敖宣,是南极仙翁的弟子么?”
  “哼,是啊。你也知道他?”
  颜淡笑嘻嘻的:“从前的时候见过,他那个时候都还没化人呢。”只是没想到,当年的小水蛇这么快就有出息了。咳,这样说起来,芷昔也是有出息了,似乎只有她还是老样子……
  因为师尊是元始长生大帝的缘故,时常有人请了师父去讲道,而颜淡最喜欢听的,却是各路仙童们聚在一起磕牙的闲话。
  自从二师兄回来这一趟之后,敖宣这个名字成了各家仙童最多提起的。
  林林总总,大多是说这位东海敖广龙王家的公子当真十分了得,年纪轻轻就成了天庭大军的副将,就是脾气不怎么好,哪怕谁盯着他多看几眼,就会落到个凄凉的下场,而那位白练灵君就是排在凄凉名册上头一位的倒霉仙君。
  白练灵君的真身是九尾灵狐,性子风流花哨,他门下一向只收长相好看的,男女无所谓。有位仙童夸张地说,哪怕是白练灵君仙邸中池子里的一只乌龟,都必须是一只上天入地、碧落黄泉都再找不出第二只更加英俊潇洒的乌龟。而那位白练灵君不知怎么觉得敖宣的长相对了自己的胃口,有一回瞧见就上前意图搭讪,结果被敖宣拔下了大把狐狸毛来。
  颜淡听得心生感慨,当年还是这么一条细小的银白色小龙,如今连和白练灵君叫板的本事都有了,她比敖宣年长了这许多年,居然无一建树。
  颜淡感慨了没两天,师尊有一回在讲完课后逮住了她,颇严肃地说,明日是悬心崖论法的盛会,每一位仙君都会到,你就跟着为师一块去罢。
  翌日,则是悬心崖论道的盛会。
  第一个站上去讲道的就是那位天极紫虚圣昭帝君。他是天庭上学识最渊博的仙君,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以颜淡还没有见过。眼下,他站在高高的岩石上,凉风飒飒拂动他的衣袖,丰姿刹踏。
  颜淡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还是完全看不清他的外貌。
  只是觉得紫虚帝君说话的声音虽然好听,语调却平平板板,毫无波澜,当真教人听着瞌睡连连。
  颜淡听了一会儿,那些万物天极之类道法于她真的太深奥了,完全听不懂,便趁着师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了。
  她捧着从果盘里抓出来的一只大蟠桃,偷跑到庭院的莲池边。
  可是莲池边已经有人了。
  那是个一身淡青色衣衫的少年,生得模样细挑,眉目像是精雕玉琢出来的,很是说不好到底算是俊还是美。
  少年瞧见颜淡的时候,开口便道:“是你?”
  颜淡苦思冥想,这般人物她如果从前见过,多少都该有一个印象罢?可是她真的不记得认识这少年。这个时候,应该还是什么话都不说比较好。
  那少年见她没吭声,又道了一句:“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这般没用。”
  颜淡只觉得那少年的面目瞬间变得狰狞而丑陋,他不开口还好,怎么一开口就夹刀夹棍的,就算长相好看,这样傲慢无礼的性子,也不会让人喜欢的。
  那少年笑了一笑:“也难怪,你那个二师兄都这样了,想来你也不会比他能干到哪里去。”
  颜淡斟酌良久,忍不住问:“咳……虽然这么问很是失礼,可你到底是谁啊?”
  那少年愣了一下。
  “呃,我从前见过你吗?但是我真的想不起来,你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也对,你没有见过我化人的样子。”少年抱着臂,微微皱着眉,“你当年说我不像龙,这句话我还一直记着的。”
  不像龙?当年?
  颜淡想了一想,恍然大悟:“你原来就是敖宣?”
  她突然很能理解为什么白练灵君会上前搭讪,最后还被拔掉大把狐狸毛了。不过这个敖宣还真是睚眦必报,这么一点小事都还要记在心上。
  敖宣没搭话,却忽然往远处看去,脸色微微一变,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甩袖子就匆匆走开了。颜淡莫名其妙,顺着他之前看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个仙气飘飘的人影正往这里过来,其中一个正是她的同族前辈东华清君。
  她是知道敖宣同白练灵君有过节,而东华清君和白练灵君又是多年的好友,也难怪敖宣会唯恐避之不及。但这些事和颜淡无关,她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颜淡捧着鲜红的蟠桃在莲池边坐下,那条生着虎须的生猛大鱼哗啦一声破水而出,又生生溅了她一脸的水。她用小刀削了一片蟠桃,将手伸进水中,那条虎须大鱼立刻就游过来抢。
  颜淡喂了一会儿,却没有瞧见那条红眼睛的小黑鱼过来吃桃子,微微有点奇怪。这蟠桃虽然不比太白星君的金丹,可好歹也算是好东西吧?
  她仔仔细细地在莲池里找了一圈,终于发现孤零零安静地待在池子角落里的红眼睛小鱼,托着一块桃子把手伸过去,笑眯眯地说:“来,我喂你……”
  那条小鱼动了动,却没理睬她。
  颜淡还是不放弃,继续谆谆诱导:“不要客气嘛,这个仙桃对你来说是很有用的,说不定好早日助你化人呢。”
  那条小鱼干脆一划水,调转了身子,拿尾巴对着她。
  忽听不远处传来一个适才还在众人面前讲道的声音:“看来我们和邪神这一战是必不可免了。玄襄很是有些雄才大略,就算我们倾尽兵力也未必能胜。就是不知应渊君怎么想?”
  颜淡忽然很明白为什么刚才敖宣会神色古怪地逃走了,任谁遇到不敢照面的人,都会这样的。她往周遭看了看,可以悄悄溜走的小路已经被他们走了,周围也没有什么浓密的树荫,她该是往哪里躲呢?
  她在一瞬间思定利害,深深地吸了口气,跳进莲池里蹲在地下不动。
  才刚藏好,就听到那两个人的脚步由远及近,正好走到莲池边上。
  应渊君低声道:“他们既然要战,我必定奉陪。”
  紫虚帝君轻轻地嗯了一声:“只是不知彦卿君怎么想。”
  “这回是邪神下了战帖的,畏首畏尾,推脱不战只怕天庭上没人能放得下这个面子。”应渊君在莲池边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前走,“眼下没人能阻得了。离枢君,只怕我们要随波逐流这一回。”
  颜淡听着两人说话的时候,那条虎须大鱼正潜到她身边,专心致志且津津有味地啃着她的胳膊,她却不敢动一下,只能任由自己的胳臂被一条鱼咬着。而听到紫虚帝君说到“彦卿君”三字的时候,又要拼命忍住笑。
  彦卿,是她师尊元始长生大帝的名讳。
  她第一回知道的时候简直要笑得打跌,她这么威风严肃而有款有派的师尊居然有这么个女气的名讳,真的很可惜,而像青离帝君叫应渊,紫虚帝君叫离枢,名字都是那么高深莫测。
  幸好两位帝君很快就走远了,颜淡正要站起身来驱逐咬着她的虎须大鱼,只见那条很是柔弱的红眼睛小鱼潜到了离她不远的地方,那条虎须居然嗖得一下逃得老远,只敢在三尺之外可怜兮兮地窥探。
  颜淡目瞪口呆。
  这条虎须看来是不害怕她的,那么它害怕的只能是那条柔弱小鱼了?
  颜淡站起身,目光灼灼地望着那条红眼睛小鱼,很是惊喜:“我原来看你又小又软,还怕你被欺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这番话是赞美之词,而对方虽然是一条鱼,但颜淡还是确信他听懂了。
  因为那柔弱小鱼摆了摆尾巴,张嘴吐出一大串水泡,一瞬间让她觉得,这小鱼露出的果真是一种无比鄙夷的神色啊……
  从那天论法的盛会之后,师尊便时常忙得连给弟子讲课都顾不上。颜淡百无聊赖,只能每日去悬心崖的莲池边蹲着。
  她想,那条红眼睛小鱼现在便是如此,等到化成人形,却不知又是什么光景?大约也不会比敖宣差罢,很可能年纪轻轻的便有一身让人艳羡的本事。
  那是一条聪明的神鱼。
  颜淡有时会带一本书过去,对着一池子鱼读,读到要紧之处然后停住,那条红眼睛小鱼都会把身子露出水面。颜淡真心觉得,它一定是听懂了。
  之后,仙魔之战便轰轰烈烈地开打了。
  师尊临行时,她和同门们都去送了。远远的,但见应渊君穿了一袭飘逸的水墨长袍,前襟袍袖上面罩着冰冷的铠甲,举步高雅而沉稳。这么多人中,任谁都能一下子把他从人潮人找出来。
  这一幕,便是到了很久很久以后,她还是时时会在梦境里见到。
  师尊走后,她觉得不能荒废了修行,便时常去地涯借书。
  地涯是紫虚帝君命人修的大殿,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典籍,有好些书还是孤本。她有一回读到紫虚帝君亲手写的一本册子,都说字如其人,那字迹飘逸而挺拔,可见其人一定也是如此。
  九重天庭和魔境开战不久,捷报陆续传来,不多时便听到大获全胜的消息。而九宸帝君之首的紫虚帝君却没能回来,大家都说,他同计都星君一起和邪神玄襄在云天宫里同归于尽了。
  师父平安回来,却废了右手,脾气也无端暴躁。
  颜淡曾在地涯的书库里读到关于他们四叶菡萏一族的记载,说他们一族之所以如此稀少而宝贵,是因为他们开出来的花的香气可以宁定心神,菡萏之心可以治愈世间一切伤病,早在上古时候,就这么被别人采了炼药采成了秃子。她便在那个时候学着提炼沉香,然后将自己的花瓣拔下来融进沉香里,在师父的书房里点上。
  扯下花瓣的时候弄得鲜血淋漓,但她觉得总算是为养她教她这么久的师父做了一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