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羽站在R2灰色云朵般的身体上。
  他仰望头顶那双猩红色的眼睛。
  然后他低下头：“我的精神力世界还剩下什么？”
  R2缓缓蠕动着身体。
  带着他往碎片深处飘去。
  在城堡残骸的最里面……还有一间房子，一扇门完好如初——那里，关着他心中的肖蓝。
  “真是讽刺。”夏羽说，“精神力世界被粉粹成这样，只有这里还没事儿……”
  “要打开这扇门吗？”R2问。
  夏羽摇头。
  于是他们向上攀升，攀升……站在了宇宙之上，当脚下的残骸成为微弱的灰尘，他们才停下来。
  头顶是之前那片漆黑的云图。
  繁星闪烁。
  “我会葬在这里吗？”夏羽似乎是在问R2，“这里就是我的归宿？”
  “那要看你的选择。”
  “我的选择？”
  “就在刚才……传回来了……一则信息……”它说，“你想看看吗？”
  “不用了吧。”
  “这则信息来自WX35.”
  WX35。
  这几个字眼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吸引了夏羽。
  “我看。”他说。
  从空中落下些许黑色的云朵，它们开始扩散，在空中翩翩起舞……最终形成了一面黑色的幕布。
  清风吹来。
  夏羽看见了逐渐清晰的人影。
  他呼吸停顿了。
  虽然作为精神体的他早就没有了呼吸……但是在这一秒，他切切实实的停止了思考。
  陆正青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穿着飒爽的飞行夹克，左胸前是自由城邦的标志，他比之前更瘦一些，可是分外的精神。
  他把头发剪短了……那串条形码炫耀一样的在他的额心。
  他眼神发亮，似乎正透过真实的世界跟夏羽对视。
  “青青……”
  这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他真的安全的离开了联盟，抵达了自由城邦。
  夏羽贪婪的看着这个影像。
  看着陆正青在诉说着深深的思念。
  看着陆正青落下了眼泪。
  看着他下定了决心。
  云图问：“你爱他吗？”
  陆正青眼眶泛红，带着一种哀伤的幸福。
  ——“我爱着肖蓝，也爱着夏羽……我爱着的人，拥有一样的灵魂，那从来不曾变过。”
  ——“我爱他，我爱他的灵魂。”
  一样的灵魂。
  他爱着的是作为灵魂的自己。
  他是肖蓝。
  也是夏羽。
  ……
  这一瞬间。
  言语仿佛有什么魔力。
  击穿了夏羽的内心。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脚下那成为残骸的精神力世界忽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铛——！
  铛——！
  天空中扭曲的时钟敲击，时间开始往回走。
  那些粉碎的大陆开始缓缓的聚积，它们被某种力量拉扯，向着中心而去。
  颠倒的矫正。
  粉碎的聚合。
  消失的填补。
  凹凸的平整……
  开始很慢……可是越来越快，它们仿佛了有了知觉，欣喜的向着中心那一个点而去。瞬间完好无损的大陆出现在了夏羽的脚下。
  那坍塌的城堡开始恢复，凝聚。
  将那扇门——他的心门重新包裹在内。
  只是一秒钟。
  夏羽站在了那扇门前。
  那扇属于他的精神力世界的大门前。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
  耳边是温柔的海浪。
  他站在了那个小岛上。
  对面是肖蓝。
  夏羽抬手，那则从WX35而来的，由陆正青交给云图的，关于人造信息素的秘密就这么轻易的送给了肖蓝。
  肖蓝将那份信息铺满太空。
  “原来如此。”肖蓝叹息，“原来这就是叠加态崩塌的那个时间点。原来……人类本来不是六性，而是两性。怪不得人造信息素虽然与信息素别无二致，却没有办法起效。原来如此。”
  他抬起手指，在天空中展开了人造信息素的基因图谱。
  又以指为笔，迅速的写下新的公式。
  那些数据的痕迹留在了天空中。
  繁琐的数据像是永远写不完。
  然而他却极快的完成了所有的推断。
  “就是这个了……”他叹息一声，“给云图吧。你将获得你想要的一切。”
  “好。”夏羽说。
  “想通了？”肖蓝又问他。
  夏羽面露不耐，但是依然抬起手伸向他：“为了青青……暂时跟你讲和罢了。”
  肖蓝笑了一声，没有拒绝，握住了夏羽的手。
  一瞬间，剧烈的光亮照亮了整个星空。
  海水仿佛被激怒了一般开始沸腾。
  岛上再也没有了肖蓝。
  实际上也没有了夏羽。
  岛上的那个人，像是肖蓝又像是夏羽。
  又或者夏羽本就是肖蓝。
  他们拥有同一个灵魂。
  “云图，在吗？”他开口问。
  云图的身影缓缓浮现在了半空中。
  “夏家继承者，您召唤我？”
  夏羽抬手，那团人造信息素的数据流便缓缓送向了云图。
  “一个完整的新技术。”他说，“足以颠覆现阶段人类社会构成的独立技术。”
  云图的眼神发亮，它将那段信息吞入身体，开口说：“我接受了。您获得了额外的积分。您想要用这份积分换取什么？”
  “你的袖手旁观。”夏羽说。
  云图一笑：“乐意至极。”
  它缓缓鞠躬：“那么敬祝，自由意志永存，人类繁荣昌盛！”
  说完这话，它消失在了这个空间内。
  *
  海水急促的拍打的岸边。
  头顶的黑云压顶。
  狂风在肆虐。
  R2在夏羽的身边缓缓舒展着。
  “我想出去。”夏羽说。
  “这很难。”
  “我想见青青。你帮我吗？”夏羽说，“像这样的日子，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别人的日子，在云图内部无聊的随波逐流，最终成为无意识的黑色云朵的生活……我不想过。你伪装成拍卖会上的小勋章，又伪装成总统府的AI，不都是为了不让我重蹈覆辙吗？”
  R2沉默了一会儿：“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拥有一样的DNA。我曾经是夏家人，不……我们都是一个人。”
  “一起离开吧。”
  夏羽说。
  海岛和他的身影忽然消失在了海平面。
  海平面迅速的上浮，充斥了整个空间。然后争破了牢笼，从那扇门奔腾了出去，它的巨浪席卷了一切，将所有都淹没。
  它冲破了城堡。
  冲破了陆地。
  它冲向了无穷无尽的云图的“身体”。
  海的怒吼像是宣示着它的到来和重生。
  *
  联盟的优势毋庸置疑。
  自由城邦的战斗艇损耗大得惊人。
  每一秒钟，陆正青身边都有战斗艇损毁，战队里的生存灯一直在熄灭，每一盏灯的熄灭，都意味着一名战士的牺牲。
  陆正青在密集的难以想象的激光炮扫射中躲避着。
  并予以敌人最深的反击。
  【陆正青！】薪火编队队长在一分钟前用沙哑的嗓音对他说，【薪火编队交由你指挥！总部基地已经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你带着剩下的兄弟们，无论如何要做好撤退前的掩护工作。】
  【队长！】
  【听话……】那艘红色的战斗艇从他身边瞬息而过，他甚至来不及看清队长的脸，战斗艇便冲向了密集的敌军。
  然后那盏象征着队长的生存灯熄灭了。
  汗水打湿了陆正青的刘海。
  他的手心也都是冷汗。
  他深吸一口气：“从现在开始起由我指挥薪火编队，所有小队向我集结，重复一次，向我集结。为大部队的撤退，争取时间。”
  在陆正青发起最后的指令前一刻，一艘银翼战斗艇以极快的速度驶入他的身侧。
  【队长，您的僚机前来报道。】
  对讲系统里传来了杨·安德森的声音。
  陆正青愣了一下：“杨！你——”
  【我不放心你。】杨·安德森说，【毕竟你可是我最心爱的学生。】
  杨·安德森的笑了。
  【想来想去，似乎这里才是属于我的位置。】他说，【放心，我一切都安排好了。班委会完成嘱托的。】
  【下命令吧，队长。】他说。
  剩下的一百余艘战斗艇纷纷给予了响应。
  没有人说多余的话。
  天空中无穷无尽的联盟战斗艇俯冲下来。
  光是看上一眼，就足以让人胆寒绝望。
  他们作为掩护，绝不可能活着回到地面。
  可是没有人后退。
  没有人害怕。
  刚才还有人在对讲频道谩骂哭泣，可这会儿没有人再说话了。
  像是一瞬间，都进入了一个频率。
  ——为WX35星球所有人员的大撤退争取时间。
  *
  在云图的内部，在首都星那泛着幽蓝辐射光芒的核心区域。
  韩影坐在他的王座上，表情阴郁的注视着一切。
  WX35的进展让他心烦意乱。
  赵灼的不听指挥更是让他无比的愤怒。
  “云图！云图！”他焦虑的召唤着他座下的使臣。
  “您召唤我？执行官？”云图自天而降。
  “我们的结合什么时候能够全部完成？”朝影问，“我希望能够立即接受赵灼歼星舰的权限！”
  “很抱歉……执行官先生。这需要时间。”云图道，“我的本体太过巨大，这项结合将会是一个漫长无比的过程。您向我下达的命令，我不是都忠诚的执行了吗？您是否能够亲自操控，又有什么区别？”
  朝影焦虑又愤怒：“我现在虽然什么都能看到，都能听到，可是跟一个囚徒又有什么区别？！”
  云图轻笑了一声。
  它仰头看天。
  “我觉得执行官您最好先操心眼前的问题。”
  “嗯？”
  朝影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
  他的瞳孔瞬间缩小。
  漫天的海水，掀起千米高的巨浪，正从半空中砸落。
  它展开的海浪。
  犹如展翅的凤凰。
  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