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这一切，赵凌月全都看在眼底。
  她没有出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在外头安安静静地待了几分钟后，才故意发出脚步声，然后敲了敲门。
  接着，她才探出脑袋，问：“吃过饭了吗？”
  席嘉树仍坐在病床上，他露出一个笑容，说：“刚吃过了，”上下打量她一眼，眼里仍旧是笑意，问：“路上很堵吗？
  外面是下雪了吗？”
  他说话的语气一如往常，仿佛刚刚赵凌月目睹的人不是席嘉树似的，若非那只在不着痕迹地摸着遥控器，企图摆放回原位置的右手，赵凌月恐怕都要以为刚刚只是自己的幻觉。
  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说：“有点堵，过来的时候下了点雪，现在没下了，我刚和护工说了，我推你出去散会步。”
  席嘉树把遥控器位置放正，说：“好呀。”
  ……
  虽然下了雪，但室外不算特别冷。
  不过赵凌月还是担心席嘉树的身体，准备出去的时候，说了句：“等等。”
  她转身走到柜子前，拉开，抱了几张暖宝宝贴出来，说：“还是带几张吧，就怕突然冷起来了。”
  她撕开一张，折成两半，递给了坐在轮椅上的席嘉树，说：“当暖手宝用吧。”
  席嘉树看着手里的暖手宝，似是有些怔楞，片刻后却拿过她手里的一张暖宝宝贴，撕开来，熟练地掀起了赵凌月的毛衣，隔着一层秋衣，贴在了小腹上。
  他抬起头来，认真地说：“你的大姨妈差不多要来了，不能受寒。”
  赵凌月的大姨妈一直不太准确，从小到大都是要么提前几天要么推后几天，这阵子又十分繁忙，每天在体育园医院两处奔跑，大姨妈更是变成了推迟一周来。
  若非席嘉树提醒，她险些都要忘记自己大姨妈差不多该到了。
  她说：“是……是差不多要到了。”
  席嘉树又说：“这几天不要喝冰的东西，要是疼的话，偶尔喝一杯红糖姜茶也是可以的，别难受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温柔，与方才所见的席嘉树简直判若两人。
  她似乎从未见过那样的席嘉树。
  在她的认知里，出车祸以前的席小朋友是个神采飞扬又自信满满的少年，这天下间就没有任何可以让他露出为难表情的事情，仿佛不管遇到什么他也会迎难而上，直到解决为止，这样子的席嘉树具有同龄人不曾有的责任感与成熟。
  出车祸后的他，也不曾有过任何心理问题，每个人来探望他的人，他都会主动说一句我没事，我能好起来，以后我们冰场再一决高下。
  曾教练过来时，他也是主动安慰曾教练，仿佛躺在病床上的人不是他，而是曾教练，他还是那个自信满满积极向上的模样，这一场车祸于他而言似乎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过往。
  对她，他更是细微体贴阳光，从来不展现负能量丧气的一面。
  ……直到今日。
  她内心忽然有些难受。
  兴许是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席嘉树又问：“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还是现在大姨妈就来了？”
  话音还未落下，冷不防的，赵凌月弯下腰，垂下头，凑到了他的脸颊前。
  此时此刻的两人距离极近，只要席嘉树一张嘴就能碰上她的唇。
  他微微往后挪了下，愕然地看着她，也不知想到什么，又开始上下打量着她，问：“今天周一心欺负你了？”
  语气里带着几分着急，仿佛只要她一点头，他就能立马喊小顾去揍人。
  赵凌月却说：“你亲我一下，我们好久没有亲过了。”
  席嘉树眉眼微动，过了会，凑了前去，轻轻地吻着她的唇，浅尝辄止的一吻后，才睁开了眼，定定地看着她，说：“你有事瞒我，周一心肯定欺负你了。”
  赵凌月垂着头，没说话。
  席嘉树握住她的手。
  赵凌月低声说：“我……”过了许久，又：“我……”连着三次后，却不再说话了。
  席嘉树听着，更是着急，语气里却耐心十足：“你怎么？
  别急，慢慢说，不高兴和我说啊。
  还是说是训练的问题？
  林教练骂了你吗？”
  赵凌月终于抬起头来，问：“不高兴的事情和你说？”
  席嘉树说：“对。”
  赵凌月问：“那你不高兴的时候会和我说吗？”
  席嘉树沉默了下。
  赵凌月轻轻地拥住了他，说：“傻子，有不高兴的事情，或者是情绪都可以和我说，我是你女朋友，你什么话都可以和我说。
  你记得吗？
  之前我不高兴的时候，你也和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她松开他，看着他，又说：“不管是什么情绪，我都可以接受，因为你是席嘉树，是我赵凌月喜欢的人。”
  席嘉树瞬间愣住了。
  不过，很快的，他便反应了过来，知道先前自己丧得不行的模样被赵凌月见到了。
  一时间，他只觉窘迫极了。
  他最不愿让别人看到的模样，竟然让赵凌月看见了。
  尤其是还在他看着沈朝的脸砸了遥控器的时候……
  顿时，他只觉脸蛋火辣辣地烧着，脑袋一片空白。
  此刻，电视里成熟又富有魅力的沈朝再度出现在席嘉树的脑海里，对比之下，他觉得自己幼稚得无地自容。
  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有……不高兴……”
  赵凌月问：“真没有？”
  他说：“真的，倒是你哪里不高兴了？”
  赵凌月看着他窘迫的表情，内心已有几分了然，说道：“没有不高兴，我推你出去散步吧。”
  ……
  两人一路无言。
  走到外面后，席嘉树倒是开始变得话多，一句两句三句地往外蹦，一点儿也不给赵凌月开口的机会，话里话外无不带着欲盖弥彰的意味。
  赵凌月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事重重。
  幸好没多久，两人见着了一个熟人……林薇薇。
  林薇薇大老远就跟两人挥着手，然后大步走了过来，打了声招呼后，才看着赵凌月说：“我本来也下午过来的，但是怕打扰你们过二人世界，所以就掐着点过来了。”
  席嘉树住院后，林薇薇来探望过他几次，见席嘉树没什么心理问题便来得少了。
  今天赵凌月见她过来，不由有些诧异，问：“你怎么过来了？”
  林薇薇说：“你看看你的手机。”
  赵凌月从口袋里拿了手机出来，一看才知道没电了，说：“我今天离开体育园的时候有些匆忙，忘记带充电宝了，是有什么事吗？”
  林薇薇说：“我爸让我过来的，他本来打算明天再和你说的，但现在我和你说了，你今晚还可以多考虑一会，就是你的短节目新编排的事情，岳斌老师打电话和我爸说了，说想给你编排短节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过去纽约学习。
  真是太棒了，短节目长节目都由岳斌老师亲自编舞，今年你能上国际赛事的舞台了，有岳斌老师实力的加持，太让人期待了！”
  赵凌月闻言，说：“我明天会给岳斌老师和林教练答复的。”
  林薇薇应了声，眼里是真心实意的替赵凌月高兴，目光微微一转，又落在了轮椅上的席嘉树，又不由有些难过，也是真心实意的难过。
  她是痛恨极了周一心和林妍，尽管其实林妍和周一心所作所为并没有太大关系，可是一想到周一心居然做出这样穷凶恶极的事情，害得大家都看好的冠军人才与金牌和国家荣誉失之交臂，就不由气得牙痒痒的！
  尤其是这种时候，倘若没有周一心的犯罪，席嘉树一定是成功拿下了去年十二月大奖赛总决赛的冠军，再以不可抵挡之势夺得世锦赛金牌，然后年末的时候，月月能够登上世界舞台了，以她的实力，想必能一战成名，让世界各国都能清楚地明白，他们国家的女单花滑不再是当年的水平了，也是可以夺冠的水平了，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拿下金牌，要是两人能在同一个比赛里各自拿下金牌，作为CP粉粉头，可以吹爆！一整年！
  然而，这样美好的未来却被周一心给毁掉了。
  喜悦夫妇的cp粉超话里还有个诅咒微博，每天都有人在下面打卡诅咒周一心。
  后来林薇薇觉得诅咒别人太折福，索性真身上阵开了个祈福帖子，没想到一帖成名，借着地理位置与身份的便利，她轻轻松松地成为了cp粉主群里的副群主之一，终于落时了粉头的名号。
  林薇薇瞅着两人，默默地叹了声。
  ……虽然她没谈过恋爱，但是也知道如今他们两人的状况无疑是一种考验。
  本来平凡的感情就已经十分考验人了，有句话叫久病床前无孝子，夫妻情侣之间的感情也是，更何况两人年纪都不大，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熬过这一关。
  刚刚她大老远瞧见了两人，相处的氛围看起来有些尴尬窘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观察了一会，见两人实在尴尬透顶了才过来救场。
  如今席嘉树一副默不吭声的模样，林薇薇开始为喜悦夫妇cp的未来感到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