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个月之后,这一日明湘陪着顾老夫人说话。
  顾老夫人跟她念叨了很多顾望之生前的事情，然而没有半个时辰，她说着说着就昏睡了过去。
  明湘感受到她还在的脉搏,不觉松了一口气。
  虽然整个燕国公府都清楚顾老夫人时日无多,但老夫人能多活一日，整个燕国公府的气氛就会轻快许多。
  花梨过来轻声道：“贵——不,姑娘，五公子来了。”
  很多时候,花梨都改不了自己的习惯。
  明湘颔首,嘱咐婢女们照顾好顾老夫人。
  顾易等在门外，他不说话时,像是个清冷如玉的少年。
  然而一见到她，他便流里流气挑眉道：“出去和哥哥我说会儿话吧。”
  明湘踢了踢脚边的石子,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一边说，一边跟着顾易到了墙边。
  她对顾易是没什么戒心的,甚至若不是之前出了明湘走丢那档子的事，在宗法上,顾易已经是顾望之过继的儿子，她真正的兄长。
  顾易笑了声,一开口便道：“你不想回宫了？”
  明湘一怔。
  她一直都在逃避这个话题。
  当初出宫的时候,诚然有想要和赵据先分开，两人都冷静冷静的打算。
  但是自她出宫后,赵据便一声不吭，就像真的不认识她一般，除了跟着她的青戈依旧在她身边，她都感受不到他的关注。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闪过这种恐惧,是不是赵据真的要打算和她结束了。
  然而这种恐惧往往只是一闪而过。
  因为她如今有地产财产，有祖母兄长和亲人，不像之前，毫无依靠，就像是在浮桥上摇摇欲坠。
  看见明湘的表情，顾易就明白了。
  “你还想着陛下呢？”
  明湘抿唇，“你要是来问这个的，可以回去了。”
  顾易啧啧道：“脾气还是和以前那么差。”
  明湘作势要走，顾易连忙拉住她。
  “你想不想见你母亲？”
  明湘闻言，漂亮的眼睛望着他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入宫见她？”
  顾易盯着她瞧。
  诚然他这个便宜妹妹确实是捡着父母的优点长的，又被赵据娇养了那么久，整个人的气质就和寻常人不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她如桃花般形状优美的眼眸这般水汪汪地望着人，谁都舍不得拒绝她。
  难怪那个宋公子见了她一面就被她迷的神魂颠倒。
  好在宋家那个老头打听到了什么，知道明湘的身世与宫中有很多牵连，连忙打消了儿子的想法，不然他肯定要揣着木棍去宋家，让那个宋公子好好看看他能不能配上他顾易的妹妹。
  他慢慢道：“太后生了病，又被陛下软禁了，她现在肯定很想你。”
  “我带你一起入宫去见她吧。”
  明湘听到冯宛病了，心里也是担忧，可她还是犹豫道：“若是碰上陛下……”
  赵据如果生气了，冯宛岂不是过的更不好。
  顾易讥笑道：“你放心，陛下才不会那么无聊，我看你对他这么朝思暮想，他日日夜夜忙着政事，怕是早把你忘干净了。”
  他的话就像是在明湘心口捅了一刀般。
  明湘又气，又委屈，又说不出来自己的感觉，仿佛真的承认了自己很想赵据就很丢脸了一般。
  顾易看到她眼圈红了，吓了一跳，连忙哄道：“好妹妹，是哥哥错了，你有什么气都朝着哥哥发，别自己哭啊。”
  “你打我一下，打我一下就不气了……”
  正如他所说，他是被冯宛“驯”给明湘的，内心里要保护好妹妹的念头早就被刻在了骨子里。
  明湘啪嗒啪嗒眼泪直往下掉，顾易怎么哄也不行。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如今这副哄人的模样让明湘想起了另一个人。
  明湘把这件事知会给了国公夫人和祖母。
  顾老夫人没什么意见，反而劝明湘有时间多去看看冯宛。
  燕国公夫人犹豫了一夜，到底答应了明湘，前提是不带顾易，让国公夫人带着明湘入宫。
  顾易无法，只好答应。
  入宫那日，明湘穿着十分低调朴素，两人入宫一路畅通无阻。
  燕国公夫人知道不能多留，把时间交给了明湘和冯宛独处。
  冯宛在病床上，见到她们来了，拉着明湘的手直笑，“是顾易让你来的？”
  明湘点了点头。
  冯宛摸着她的头，轻笑道：“他上当了。”
  明湘眨着眼看她。
  冯宛压低声音道：“湘君，我身子一向很康健……”
  “这次病不是没来由的。”
  明湘想岔了，抿着唇道：“他把气撒到你身上了？”
  冯宛摇摇头，“不是，他只是想让你入宫。”
  “让我入宫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并非陛下肚子里的蛔虫，这或许要你亲自问他。”
  明湘忍不住道：“母亲，陛下到底为什么这么不喜欢你呢？”
  冯宛淡淡道：“他不是讨厌我，他是恨我。”
  明湘一愣，因为赵据跟她说过同样的话。
  “陛下曾经很信任我，后来发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打碎了他对我的信任。”
  “那是什么事？”
  “何贵妃之死，我也动了手。”
  明湘一颤，脸色发白，唇瓣血色全无。
  她是知道赵据有多么在意何贵妃的事情的。
  “傻孩子……”看到她的表情，冯宛疼惜地把她抱在怀里，“所以我跟你说了，若是有选择，你还是不入宫的好……”
  “只是没想到，我入宫前，哄你说会和你一起走。”
  “我们到底都在宫里了，真是世事弄人。”
  明湘轻泣道：“母亲那时候为何这么做呢？”
  “人都有不得已啊，那时候我若是不站在卫皇后那边，也许你现在已经见不到我了。”
  冯宛想到了那个临死前哭求她的女人，她柔声道：
  “湘君，你会恨我这个无能的母亲吗？”
  明湘摇摇头。
  冯宛笑了笑，眼角多了一点晶莹泪意，道：“你是个好孩子，和你父亲一样。”
  “时间差不多了，你们该走了。”
  明湘临走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冯宛。
  冯宛在病榻上，温柔地望着她离开。
  她忽然心酸不已，只觉得冯宛好像一直在看着他们离开她。
  出宫的那一段路上，明湘心神恍惚，都在想冯宛。
  忽然四周一静，燕国公夫人眼疾手快拉着她行礼。
  “臣妇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跟在她们身边的宫人也齐齐行礼。
  明湘心中一震，知道是谁来了，却没敢抬头，只垂着头默默跟着伯母行礼。
  她垂着眼睛看着地面，隐约感受到了男人熟悉至极的气息。
  一道沉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要把她身上灼出一个洞来。
  他久久没有出声。
  明湘和国公夫人便无法起身。
  明湘感觉自己腿都酸了，甚至身体都开始微颤。
  这时，她垂着的视线里看到了一双男人熟悉的靴子。
  赵据停在了她身边，目光居高临下，冰冷又刺人。
  她呼吸微乱，却始终不肯看他。
  她感受到汗珠渗了出来。
  一声含着嘲讽的冷笑冒了出来。
  他离开了。
  周围迫人的气势也如冰融化了般消逝。
  燕国公夫人让人扶起她，柔声安慰道：“不用怕湘君，陛下已经离开了。”
  明湘腿都在发抖，那一刻想像从前一样，奔上去质问他为什么故意欺负她。
  可她到底知道她现在不该那么做。
  她抿唇，跟着国公夫人先离开。
  上马车前，一个宫人匆匆奔了过来。
  “夫人！”
  他尖声唤着燕国公夫人。
  燕国公夫人一怔，问道：“怎么了？”
  “陛下说，以后谁都可以来看太后娘娘，他不会再管了。”
  燕国公夫人闻言眉头紧皱，这是什么意思，又不软禁冯宛了？
  是因为陛下见到了湘君？
  燕国公夫人目光看向明湘。
  明湘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道为什么赵据忽然这么做。
  但从这一日开始，整个燕国公府的人却都感受到了陛下对燕国公府的满满的恶意。
  这个月第五次，燕国公顾恪被陛下叫到文华殿，冷冷训斥。
  他走出殿门，便看到宋国公傅周在等他。
  “你到底做了什么，让陛下如此针对你？”
  顾恪沉默不语。
  傅周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了一二，怎么冯宛的女儿又跟宫里的贵妃扯上了关系？”
  顾恪道：“那不只是冯宛的女儿，也是燕国公府的女儿。”
  傅周呵呵一笑，“那你准备怎么办？”
  大魏开国以来，几个顶级名门，只剩下顾、傅、何三家，三家表面上对峙，其实某些方面一直是同气连枝。
  尤其顾恪和傅周私交甚好，是过命的交情。
  顾恪沉声道：“先顶过这段时间，陛下脾气不好，但是大事上一直有分寸，他不会轻易动我们。”
  傅周沉默半晌，忽然冷不丁道：“我有个法子，你要不试试？”
  顾恪回到府里，脑子里一直在考虑傅周的话，总觉得这招是猛药，一不小心就会惹来赵据的勃然大怒。
  燕国公夫人给他端来一碗清肺的粥。
  顾恪看到后，问道：“是湘君送来的？”
  燕国公夫人柔声道：“你虽从来不说，但那丫头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风言风语，知道你这些时日不好过。”
  顾恪心中一暖，道：“这本来就是我这个做伯父的应该做的。”
  “可再这么下去，你这个做伯父的见过大风大浪倒无所谓，我侄女日日看你垂头丧气回来，心生愧疚，说不定就要去求陛下了。”
  说到这里，国公夫人恍然大悟，“难不成这就是陛下的目的？”
  顾恪揉了揉眉心道：“不能让陛下觉得，我们国公府的女儿好欺负。哪怕他还要湘君入宫，也不能以这种折辱人的方式。”
  国公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明湘最开始确实很歉疚，感觉自己为国公府带来了麻烦。
  可身边的人，无论是祖母顾恪，还是顾易顾盼影都劝慰她，这不关她的事。
  祖母甚至还道：“若非如此，要这些男子有什么用？”
  明湘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直到这一日，青戈主动跟她道：“那位冯家姑娘被宣入宫，去陪太后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