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夫人的低泣声,没有打动明湘。
  因为她想起了贺淼后来跟她说的话，那位何家的姑娘，可是准备要跟云家的公子合谋要害她。
  他们两人计划把她迷晕了,再找一个外男嫁祸给她。
  谁知道从一开始他们就低估了皇宫的防备,被贺淼抓了个正着。
  明湘想，她没见过几个姑娘会因为嫉妒就去动手害人的,还是以这种阴损的方式。
  哪怕虞明琼都不会这么做。
  或者说，说到底他们两人就是觉得,她出身低,得到赵据宠爱也只是一时的，赵据不会为了她大动干戈,即便知道这其中有古怪，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此,她只是任由何夫人哭诉。
  何夫人从何荣荣小时候有多么可爱，和陛下青梅竹马,讲到她长大后又是怎么变得任性张扬了。
  然而她看明湘，只是静静听着,一言不发，仿佛就像是个外人一般。
  何夫人绝望道：“贵妃,你以后也是会做母亲的人,等你到了我这个阶段，就会知道我的心情。孩子身上磨掉了一点儿皮,我都感觉心要裂开了，更何况，陛下这是要她的命啊……”
  明湘一怔。
  她没想到赵据居然是动了杀心。
  那到底是他的表妹，他唯有的几个在世的亲人……
  而何夫人关于母亲的说法，就更加好笑了一些。
  她心想大概这世界上真有如何夫人这般,去无限溺爱自己女儿的人，但是虞夫人，和她仅存的儿时印象里那位生母，都不像是会溺爱女儿的人。
  她轻轻点了点头，含笑道：“那何姑娘动手前，有没有想过，她害的人也是别人的女儿呢。”
  何夫人苦涩地道：“她只是太任性了些……”
  明湘缓缓道：“这说明感同身受确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并不能完全体会到夫人的心情。”
  何夫人闻言，紧紧抿住唇，像是在克制什么。
  忽然，她一言不发地跪在了明湘面前，砰砰砰给明湘磕了三个头，用力之大，磕得额头都流出血。
  明湘心中一颤。
  她未入宫前也曾见过何夫人一两面，何夫人一向是众位夫人众星捧月的对象，高傲又矜持，什么时候见过她如此低三下气的模样？
  何夫人哭着道：“我不求贵妃能放过荣荣了，我只希望她能有个全尸……若是荣荣真去了，我也只能跟着她一起去，她是我下半辈子的命啊娘娘……”
  何夫人有儿有女，但她最爱的是何荣荣，在后宅陪伴了她那么多年的也是何荣荣。
  明湘望着她，难掩震惊，同时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羡慕甚至嫉妒……
  何荣荣居然能拥有这么一个肯为她付出一切的生母。
  赵据回到文华殿的时候，看到明湘正伏在案上，睡着了。
  淡金色的阳光暖融融照在她脸上，她长发柔顺披散，只是一直蹙着眉，似乎是没睡安稳。
  赵据把人从案上抱起来，刚一动作，明湘就醒了。
  “孤吵到你了？”
  明湘摇摇头，“妾身做了一个梦，睡不安稳。”
  赵据把她放到了床上。
  她主动圈着脖颈，软声撒娇道：“陛下陪陪我，妾身想你了……”
  似乎是因为头疾的缘故，赵据还有很多积的公事没有处理。
  赵据在她耳边低笑道：“孤要是真来陪你，你可就要遭殃了。”
  明湘俏脸一烫，睨了他一眼。
  他怎么就想着那种事了！
  以前他冷冰冰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她哼了一声，主动爬到了他身上，赵据无奈，扶着她腰让她别掉下来。
  明湘找好位置，抱着他结实精瘦的胸膛，总算舒服了很多。
  她蹭了蹭，闷闷道：“我梦到我是被生母抛弃的了……”
  不知道是不是何夫人触动了她内心隐秘的角落，她刚才小憩时，就又梦到了儿时的场景。
  而且这次场景更清晰了一些，她慢慢讲给了赵据听。
  马车前，一个容貌秀丽，但又看不清五官细节的女人，抱着她哭。
  她骗她去收拾东西，等明湘收拾完，她就带她一起走。
  五六岁的她扎着总角，噔噔噔地推开门收拾好行李，满脸兴奋地准备跟着她一起去。
  结果等她出去时，见到的只是马车再也追不上的背影。
  她哭着跑着去追赶她，却怎么样都追不上。
  她被阿娘抛弃了……
  那种失落难过的感觉，仿佛透过了时光的齿轮，折射到了如今明湘的心中。
  赵据正听她说话呢，忽然觉得衣襟被抓住，胸前一湿。
  他蹙紧眉看过去，只见自己的贵妃小猫儿似的伏在他身上，哭的一颤一颤。
  她的眼泪凉凉的，可他心中骤痛得却像是被灼伤了一般。
  明湘哭着道：“要是有一天，陛下不要我了，能不能别骗我……”
  被放弃还要被骗的感觉，真是差劲极了。
  赵据长这么大，难得有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他吻了吻她的眼睛，感受到那怎么止也止不住的泪，心中愈发烦躁——这不是气她，是气自己没法让她不流泪。
  他越看到她哭，越觉得自己心都疼的抽搐了。
  他抱着她，用自己脑子里能搜刮到的各种方式哄她。
  “孤不会骗明湘的，也不会不要你的……”
  “你想要去找你的家人，孤这就让贺淼帮你找……”
  明湘哭的更厉害了，“他们都不要我了，我为什么要去找？”
  赵据无奈至极道：“那要不你打我，打我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一边说一边自己也气笑了，这都是些什么荒唐话。
  居然对自己女人这么说，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了？
  明湘却破涕一笑，“才不要打陛下，我也心疼陛下……”
  她知道的，适可而止的哭闹一番能让他更心疼，过了这个度，他可能就要厌恶自己了。
  赵据看到她总算不哭了，松了一口气。
  他理智回笼，冷静分析道：“你怎么就知道，他们都不要你了？”
  明湘一怔。
  赵据道：“你看，你梦到不想要你的，只有你生母。可是虞崇敬说，他捡到你的时候你被养的白白胖胖的，没错吧？”
  明湘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
  赵据冷笑道：“他说你身上的衣服都是好料子，随身戴的玉佩材质也上佳，这说明其他人还是重视你的。你可知道孤以前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明湘诚实答：“听起来陛下像是没有被养的白白胖胖的。”
  说着被自己的想像给逗笑了，唇角弯了弯，冒出了两个小酒窝。
  赵据啃了她鼻尖一口。
  明湘控诉地看着他。
  她鼻尖红红眼眶红红的样子，又可怜又可爱。
  她看着他的模样，又娇又可人，那一点儿控诉反而更让人有吃拆入腹的慾望了。
  赵据顺着自己的心意低头吻住了她。
  一开始还有安抚的味道，越到后面越过火。
  两人昨天胡闹的厉害，赵据又只能看不能吃，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一上来就一副恨不得把她给生吞了的模样。
  只把她勾的馋了，听话了，乖巧了，那箍着她的手才不断用力往下。
  帘帐被扯下，一件件衣服被扔在了地上。
  床柱不断地颤，发出绝望的哀叫声，帘子上挂着的珍珠一直发抖，珍珠帘子的撞击声阵阵。
  幽密又充满热意气息的帘帐内，他们像是蛇一般紧紧在一起，仿佛只有这样，发泄掉所有的慾望和渴求，两个人才能冷静下来，谈正经的事情。
  她哭着喊再也受不住的时候，赵据才停了下来。
  他怜惜地吻了吻她额头上的汗珠，口允着她眼角不知何时因为崩溃到极点而流下的泪，声音有着事情过后特有的沙哑。
  “歇一会儿。”
  让她歇的。
  她知道他其他时候表现的再心疼她，这个时候那种可怕的沉迷劲，从来都不肯放过她。
  不一次又一次把她折磨的崩溃了，他不会满足。
  更何况他体力好的像是怪物一般。
  她怕自己忘了正事，汗津津地靠着他紧实的躯前，缓了会儿，才能说出话来。
  只是那声音还是不可遏制带着一丝能掐出水的娇媚。
  “陛下别要她的命了……”
  “你就只有那么几个信得过的亲人了……”
  赵据指尖从后滑到了她的不盈一握，慢慢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何晟在殿中等了许久，才等到赵据出来。
  那中间，他亲眼目睹了几个龙武卫，把云家大公子的尸体挂在文华殿上的可怖场景。
  一想到何荣荣也可能会有这种遭遇，他心底都在发寒。
  好半天，赵据才走出来。
  他衣袍整齐，身姿端正，威严又尊贵，只是唇角却被咬出了一点牙印。
  不过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去观察他了。
  何晟见到他，一言不发地下跪。
  他怕哭求恐怕会更让赵据厌恶，干脆直接跪下求情，只盼着赵据还能体谅他这个上了年纪的舅舅。
  赵据望着何晟，沉声道：“孤昨日想起了一些事情，舅舅可愿意为孤解惑。”
  何晟惶恐道：“臣不敢。”
  赵据淡淡道：“玉京之乱那一年，孤曾经被蛮族掳走，对吗？”
  何晟垂下了头。
  “孤后来就得了头疾，所以才派遣宇文哲去蛮族，那段时间的经历模糊极了，可是孤如今想起来了一些事。”
  他冷笑道：
  “当初孤逃出宫，是去求舅舅为阿娘报仇的，不是被蛮族掳走的。”
  “舅舅拒绝了孤，选择了明哲保身。”
  “舅舅还是和当年一样懦弱。阿娘死的时候，舅舅哭着说阿娘是你视若母亲的姐姐，却不敢为她挺身而出。”
  “最喜爱的女儿要死的时候，舅舅也还是一样的选择，哪怕舅舅愿意主动跟孤求情，而不是只直愣愣跪在这里，孤想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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