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八结案(一)
作者:归晏温    更新:2022-02-08 20:04
  “你昨天是不是把我的年糕给忘了啊?”
  吕然冉坐在床榻边沿,旗头上缀着烧蓝头饰和红穗子流苏,大红喜服曳地,上面绣着艳丽的牡丹。
  繁琐装扮让她不得不安静坐着,老实安分地拿剧本和黄跃谦对戏。
  黄跃谦为了试戏,一双靴子穿了又脱脱了又穿,他正弯腰穿靴子,听到吕然冉没头没脑地这么一问,懵逼地回头看她。
  “啥?”
  吕然冉有点不是滋味地噘嘴,她当然不是真的馋那盒年糕,而是她发现黄跃谦对她一点儿也不上心。
  不过黄跃谦这榆木脑袋是百分百猜不透吕然冉的心思的,他很真诚地凑近,隔着吕然冉的头帘儿与她对视:“你这么想吃啊?我这就让助理给你买去!”
  他探身从旁边的矮凳上摸过手机,准备给助理发消息。
  “喂!”吕然冉哭笑不得,伸手拽住黄跃谦的长辫子,“我现在不想吃了,快别折腾你家助理小哥哥了。”
  “哎呀,大小姐别拽别拽,让服化老师看到又得骂我了!”黄跃谦顺着吕然冉的手往她那边靠,生怕假辫子被吕然冉给拽断了。
  “哦,对不起。”吕然冉慌忙松手,见黄跃谦靠过来,她也往旁边避,结果沉重的头饰压得她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倒向床榻——
  “小心!”
  黄跃谦利落地伸出左手,托住吕然冉的脑袋。
  “……”
  吕然冉微微扭头,黄跃谦的脸近在咫尺。她的鼻尖几乎可以触到黄跃谦的下巴,脑后隔着发丝,还能感受到黄跃谦掌心的温度。
  她的心脏突然漏跳了半拍,甚至呆愣在那儿,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黄跃谦很快就松手了,他并没有注意到吕然冉的反应,心有余悸地把自己辫子一圈圈绕到脖子上,边绕还边耍贫嘴:“你别说,这辫子夏天晃起来可以当风扇,冬天缠起来可以当围脖,挺实用啊。”
  “那可不,砍头和勒死自己也很方便呢!”吕然冉连忙做了个鬼脸,把自己心底那一丝悸动压了下去。
  虽然没有正式拍摄,但剧组有专人录制花絮,黄跃谦和吕然冉简直是一对活宝,浑身是梗。身为制片人的卢姗心里都乐开花了,她根本不愁后期宣传没内容,这俩人cp感太足了!
  不过卢姗只敢心里乐呵,她现在身边可是站了尊喜怒无常的大佛。
  天知道为什么小季总这种日理万机的大人物要亲临他们这个小剧组,而且昨天来,今天又来。
  卢姗小心翼翼地转头,季初雨一直盯着显示器发怔,摄像头正对着床榻上坐着的黄跃谦和吕然冉。
  “服装做的挺用心。”季初雨悠悠抬眼,见卢姗盯着自己看,轻描淡写地点评一句。
  卢姗连忙点头。
  当然用心啊!这场可是男女主成婚的重场戏。
  季初雨转身,抬手阻止了卢姗继续跟着自己,一个人朝剧组外走去。
  那边导演正喊着准备开拍,黄跃谦似有所觉,抬头朝季初雨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她双手插着兜,步伐潇洒,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仍然显得气势逼人。
  这种女人不是一般男人镇得住的。
  大家私下都这么讨论小季总。
  黄跃谦来不及去品自己心头怪异的情绪,因为他转身对上吕然冉的视线时,立刻就要入戏。
  季初雨漫无目的地绕着剧组转悠,虽已入夜,但周遭景点灯市如昼。
  她今年28了,而黄跃谦才22。每每黄跃谦和她在一起时,总要给自己安上一层成熟的外壳,她已经很久没见黄跃谦像刚才对吕然冉那样,对她开玩笑了。
  可明明那才是他。
  季初雨叹息,埋着头往前走。前面一双男士皮鞋挡住她的步伐,她往右躲,结果那人也往左挪,再次挡在她面前。
  “喂…”季初雨不耐烦地抬头,见刑昊笑意温柔地看着她。
  “怎么是你?”季初雨皱眉,随即又不忍心地撇开眼,“抱歉,没接你电话。”
  “是我的问题,昨天喝酒没注意场合。”刑昊对季初雨不接电话的事避而不谈,绅士地弯身要替季初雨拿包。
  “不用了,不重。”
  季初雨侧了侧身子,刑昊的手略显尴尬地滞在半空中。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刑昊不置可否地耸肩,除了这里,季初雨还可能去哪儿?
  “累了吗?一起吃个晚饭吧。”
  漆黑的道具仓库内,周如叶双臂紧紧环着膝盖。明明身上披的衣服已经裹得严严实实,但她还是觉得冷。
  她实在难以想象,季司原身上还曾发生过绑架案。
  “您刚才说同归于尽…是什么意思?”
  暗处传来饶雄志的声音:“绑匪是季氏高管,从季总创业时就跟着他了。当时他求季总只是开除他,不要让他坐牢,但季总拒绝了。”
  周如叶默默点头。
  季首城是出了名的铁血手腕,其实如果他睁只眼闭只眼,这贪污的事只会不了了之,但他眼里揉不得沙子,犯罪就是犯罪,没有回旋的余地。
  “司原那年16,绑匪是他非常信赖的叔叔。他放学后被绑匪接走,毫无防备地喝了掺杂迷药的矿泉水,之后晕了过去。”
  “那名绑匪知道自己必死,他被季总逼得走投无路,所以打算带着司原一起自杀。”
  “……”周如叶无声地抽了口冷气。
  “绑匪的目的地是郊区一个废旧的工地,据他的口供称,他是要杀了司原,并把视频发给季首城,让季首城这个冷血的家伙了解失去至亲的痛苦。”
  饶雄志如同打军事报告似的,语气不太有起伏。
  周如叶拿指甲掐着掌心,轻声打断:“绑匪为什么那么恨季总?还要牵涉无辜?”
  “无辜?”饶雄志露出古怪的眼神,“人在走投无路时,会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他,哪有谁是无辜的?”
  周如叶抿着嘴,不再说话。
  她确实不该问这个问题,要说无辜,谁能有饶雄志的亡妻无辜呢?
  “那天晚上我去送外卖了,素食馆里只有妻子一人,她煮了面等我回去。”
  “店外的路面还没修好,很不好走,绑匪开的是辆三手套.牌车,到那里时车意外爆胎了。”
  饶雄志突然哽住,他习惯性地搓搓手指,从怀里摸出半包烟。
  他没点燃,放在鼻尖闻了闻,试图从烟草味中寻找安定。
  “饶大哥,您如果不想说就不说了吧,我大致…也明白了。”周如叶不忍心继续听下去。
  饶雄志仍然静静地嗅着烟草味,他摇头,喑哑着开口:“我妻子在看见那辆车故障后,没有贸然上前帮忙,绑匪本来是打算不管不顾先开到无人公路后再换车胎,但后备箱里的司原已经醒了,他感受到车停下来,开始奋力撞击车后盖,制造噪声引起周围注意。”
  “……”
  周如叶咬着唇,愈发害怕听到饶雄志接下来的话。
  这种情况,相当于是季司原间接害死了饶雄志的妻子,不是么?
  果然,饶雄志的妻子发现了那辆车的异常,绑匪迅速钻进车内要开车逃跑。饶雄志的妻子高声呵止住他,并跑到隔壁店外敲门,想找人帮忙。
  没有人开门,也不知大家是真的睡了,还是害怕不敢出来。
  绑匪连续转动钥匙发动汽车,但车身纹丝不动,与此同时饶雄志的妻子已经跑回店内报警。
  气急败坏的绑匪抽出了原本要拿来捅季司原的刀,走向了饶雄志的妻子……
  “…等我赶到医院时,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饶雄志从鼻间拿下那根烟,微颤的尾音似是叹息。
  “对不起,饶大哥…”周如叶呢喃着,下意识的道歉。
  饶雄志闭了闭眼。“周小姐,我并不怪司原。”
  “我的妻子救了他,她很勇敢,也没救错人。”他顿了顿,“这几年偶尔会听到司原的消息,他做得很好。”
  周如叶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面对眼前这名退伍军人的赤诚无私,她感到有些燥热,为自己心里存的庆幸感到羞愧脸红。
  她是一介俗人,永远免不了自私。
  “所以季司原是受这件事影响,才选择参军的吗?”
  饶雄志沉吟,“…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吧,其实还是和季总有关。”
  饶雄志也是在妻子的监护室外,第一次见到季司原。
  他那身中学校服脏兮兮的,露在外面的胳膊全是青紫,看得出他用了多大的力去撞击车后盖。
  他身上也缠着绷带,但他执意拔了输液针头,要来给饶雄志赔罪。
  季司原深深鞠躬,脑后几乎有千斤重,压得他抬不起头。
  “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
  他没有辩解,也无力辩解,当警察打开后备箱救他出来时,他看到坑洼的石子路上尚未干涸的血泊,那是救他的人身上流的血。
  “您打我骂我都行,赔多少钱都行,对不起。”
  “我现在不想见到你。”那时的饶雄志这么回答。
  他已经比寻常人要冷静很多,他也绝不会怪罪一个无辜的孩子,但他也确实不想看到季司原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
  季司原没再烦他,但还是厚着脸皮,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毕竟只是个16岁的孩子,被信任的人绑架,绝望地蜷缩在黑暗中,好容易死里逃生,又被告知他的自救行为害死了另一个无辜者,从未有过的负疚感快要压垮他的神经。
  季司原自以为躲在角落,饶雄志就看不到他,但饶雄志的敏锐程度毕竟不是常人能及,他在一忍再忍后,还是忍不住转身走到季司原面前。
  “你回去吧,别跟着我了。”饶雄志粗着嗓子,语气不善,皱眉看着眼前这个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小子。
  季司原垂头不语,耳根有些泛红。
  饶雄志突然伸手,季司原梗住脖子没躲。
  他以为饶雄志终于要打他一顿出气了,结果饶雄志一巴掌摸到他脑门上,用更加严肃的语气警告他:“你在发烧,赶紧回去输液。”
  “我…”季司原仰着头,毫无神采的双目一瞬有了希冀,“谢谢您,请您接受我的道歉,我只是想做一些弥补…”
  “不需要。你家里人呢?不管你?”饶雄志不耐地打断,他从警方那里得知了,这小子是季氏的公子。
  “…我妈和我姐在国外,我爸已经坐飞机往回赶了。”季司原解释。
  饶雄志见他表情郁郁,估计是不和家人常聚。他点点头,随即就把季司原“扭送”回了病房。
  季司原仍然拒绝输液,试图以自虐的形式赎罪。饶雄志被他这样子给惹恼了,干脆一把按住他的肩,将他固定在病床上。
  他阴着脸,凑近季司原那张好看的脸蛋:“小子,你给我好好养伤,我老婆用她的命换了你的命,你就得好好活下去。”
  听到饶雄志重复着当年恐吓季司原的语气,周如叶难以置信地笑了笑:“饶大哥,现在可看不出来您原来那么凶啊。”
  “嗯,那时候刚退役没多久,改不掉部队里的血性。”饶雄志也笑,“现在年纪大了,性子平和了不少。”
  “那您为什么说季司原当兵是和季总有关呢?”周如叶接着追问。
  她实在好奇,季司原如今这样的性格,到底是被怎么锤炼出来的。
  “…司原终于安分地开始吊点滴,我也就从病房离开了。直到凌晨,天蒙蒙亮了,季总才终于赶到医院。”
  饶雄志的妻子经过抢救,最后被送进了ICU。医生说她求生意识很强,虽然抢救过来了,但仍存在各种并发症,饶雄志还是要做好她随时可能离开的心理准备。
  深夜。
  机器长长的鸣叫声响起,医生再次对他的妻子进行抢救,最后宣告失败。
  从太平间走回空病房,饶雄志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
  他走到季司原的病房门口,本来是想看看他就离开,没想到病房内传出两个人剧烈的争吵声。
  是季首城回来了。
  季首城没有安慰儿子,也没有心疼,反而痛骂季司原“没长脑子,轻信他人”。
  “你16了,还随便上别人的车,喝别人的水?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没有安全意识?”他训斥季司原,和训斥手下的员工没有区别。
  季司原压根也没指望父亲会安慰他,但他心情本就郁结,这会儿还被劈头盖脸一通臭骂,瞬间掀了被子站到地上。
  “你公司里那些事儿天天瞒着家里,我怎么知道他贪污?你自己做事儿不做干净,逼得人家狗急跳墙,要和你儿子同归于尽,听得懂吗?”季司原手指着自己,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他、要、杀、我!都是被你逼的!”
  季首城不怒反笑,依然掷地有声中气十足:“你难道觉得检举他是我的错?商业机密能告诉你?明天他贪污的证据齐了公司就会提交法院,我之前有没有打电话提醒你最近注意安全早点儿回家?”
  “还有,如果不是因为你的愚蠢无戒备心,你会害死其他无辜的人吗?”
  这就是季首城,眼里只有自己定下的规矩,对谁都一视同仁,毫不容情。虽凛然正义,对至亲却也淡漠如斯。
  最后这句话彻底触到了季司原的痛处,他暴躁地打翻输液瓶,怒斥自己的父亲:“你才是罪魁祸首!整件事因为你而起!他是被你逼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