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十一月的加州并不算冷。明杳走出实验室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林荫大道落叶缤纷，金黄色绚烂璀璨，布满整个天空。
  迎面吹来的风,清爽干净。明杳紧了紧敞开的风衣,缓缓走入暖融融的夕阳中。
  “明杳！”没走出多远,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明杳按住糊了满脸的长发，转头看了过去。
  是实验室里的师兄许弋临。
  整个实验室里，也就他和自己是中国人，所以两个人平时来往算是比较密切。逢年过节,许弋临都会给明杳送礼物。因为她年纪比较小，学习生活上,他也给予了明杳非常多的帮助。
  所以，明杳一直比较尊敬自己的这个师兄。
  她把头发掖到耳后，冲许弋临笑了一下：“师兄。”
  “哎。”许弋临气喘吁吁地追上她，撑着膝盖休息了几秒钟,冲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明天是你生日,对不对？”
  最近实验室的项目很忙,大家凌晨三点几乎都在跑数据。明杳没想到许弋临这么忙了竟然还记得自己生日这件事，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许弋临摸了摸头,笑得有些憨厚：“我习惯把朋友的生日记在手机上，刚才也是收到手机的提示才想起这件事……怎么样,你明天有什么计划吗？”
  明杳摇了摇头，笑道：“明天老板不是还让我继续跑数据吗,我应该就在实验室里过吧。”
  “二十岁生日哎,怎么可以这么敷衍！”许弋临也笑了,“这样,我刚才帮老板给你请假了，明天我请你吃饭。”
  “啊，真的不用了……”明杳话说了一半，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她抱歉地对许弋临露出一个礼貌的笑，低头去查看微信。
  署名【池臭屁】的对话框显示有一条未读消息。
  阳光明晃晃地斜射在手机屏幕上，明杳眯着眼睛挡住半边阳光去看，才勉强看清楚那上面显示的字样。
  池臭屁：【明晚有空么？】
  对着这短短五个字，明杳怔忪片刻。
  什么意思，池嘉让来洛杉矶了么？
  她顺手往上翻了一下消息。
  他们俩的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三天前。池嘉让说自己马上要参加一个很重要比赛的决赛，明杳正好实验到达关键时期，所以两人颇有默契地没有继续聊下去，然后明杳就一直忙到今天。
  许弋临见她对着手机皱了皱眉，以为她遇到了什么困难，十分热心地凑过来问：“怎么啦明杳，是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啊……没有。”明杳有些恍惚地抬起头，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提高声音问许弋临，“师兄，你打游戏吗？”
  “……啊？”许弋临完全没想到明杳没头没脑地问出这样一句话，“游戏？什么游戏啊？”
  明杳停顿了下：“就是……就是CSGO，你玩吗？”
  “这么火的游戏，怎么可能没玩过咯。”一听是自己了解的游戏，许弋临松了口气，笑着站直了身子，“怎么啦明杳，我还从来不知道，你对游戏还感兴趣？女孩子喜欢游戏的可不多呀。”
  “就是比较关注吧。”二十岁的明杳早不复十五岁时的乖戾，对于许弋临这样先入为主的判断，她也只是无所谓地笑笑，“那你知道最近CSGO有什么很重要的比赛么？”
  2014年，比起五年前，电竞的产业化虽然已经成熟了许多，但行业依然存在许多空白。
  CSGO只在欧美发行，还没有拿到国服，因此，除了那些死忠狂热的电竞爱好者，很少有人会注意到游戏比赛的最新动态。
  明杳在实验室里泡了这么多天，池嘉让也没主动说——所以，她压根就不太清楚，池嘉让口中的“最近一场很重要的比赛”到底是什么。
  “最近……？”许弋临困惑地缩了下眉头，倏尔福至心灵，“——哦，你是说Major国际邀请赛么？就是明天啊！”
  “在洛杉矶比吗？”
  “好像是的……”许弋临嘀嘀咕咕地去摸手机，想要查一下信息，“我记得就是在Valve自己新做的一个场馆里，我本来都想抢票的，但是都没抢到……怎么明杳，你想去看比赛吗？我要不帮你去问问我同学，看看能不能买到两张黄牛票。”
  明杳摇头：“不用了师兄，你快点去忙吧。”
  “哎呀，你要是想去看的话，我在洛杉矶这边同学很多，大家都喜欢这游戏，估计也买了多的票的。”许弋临忙道，“今年中国赛区史无前例地进入了最后的决赛，我们当时都在议论这事呢。TT的那个C是真的够carry的，仅凭一人之力就把TT扛进了决赛！最重要的是他今年才二十岁！那种统治力真的是太可怕了！”
  也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明杳，她唇畔微扬，轻轻笑了起来。
  这一笑，许弋临就明白了：“哦，明杳，你是不是这个C的粉丝呀？说实话，他确实挺帅的，技术也好，女粉丝特别多。”
  “……女粉丝是多的。”明杳一秒收起了笑，淡淡道，“师兄，我忽然想起来，明天我有事，应该不会来实验室了。”
  “那明晚你生日……”
  “就不用师兄费心了。”明杳拒绝得很快，“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明……”
  许弋临才说了一个字，少女已然匆匆转身，顺着洒遍阳光的林荫道渐渐远去。
  他有些颓然地看着明杳纤瘦细巧的背影，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最终摸了摸后脑，有气无力地转身走回实验室。
  -
  回到出租房，室友Debbie正好也在。她长着一张亚洲人的脸，却正儿八经是个美国人。见明杳进门，Debbie尖叫一声，丢下手里的薯片，颇为夸张地扑了过来：“Yao小甜心，你今天回来得真早！”
  明杳准确无误地躲开了Debbie的攻击，走到水池旁倒了杯水，“嗯，数据跑完了，老板终于放我回家了。”
  “你们真是辛苦。”没有扑到温软美人怀中，Debbie顺势一倒，半个身子都趴在了厨房宽大的中岛上，“你们老板难道不知道，明天是你的生日吗？”
  “做科学研究的人没有生日。”明杳转过头，冲她弯了弯唇角。暖黄色的灯光勾勒出她侧脸的形状，波浪发尾卷着细碎绒毛，温柔得让这个笑有了几分妩媚的韵味。
  Debbie先是呆了两秒，随后再次尖叫一声，试图扑到明杳身上：“Yao，亲爱的小宝贝，你真是太美了！”
  这回明杳没动，站在原地洗了一圈杯子。Debbie一把抱住她，感慨：“Yao，我真的不敢相信，你竟然还没有男朋友。”
  “为什么不敢相信？”明杳问她。
  “你这么美，又这么聪明，而且还这么可爱。”Debbie恨不得把所有溢美之词用在明杳身上，上上下下认真地打量着明杳，目光撞见了明杳颈间的项链，她忽地又笑了，“——我一直很好奇，这是你自己买的吗？”
  明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上的那枚戒指，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一个人不可能自己给自己买戒指。”Debbie作沉思状，最终摇了摇头，“Yao，我知道这就是你的秘密。”
  “我没有什么秘密。”明杳笑着摇了摇头，“这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哟——”Debbie坏笑，“什么样的朋友？”
  “好朋友。”
  “不不不。”Debbie转到了中岛的另一边，拖着下巴看向明杳，目光犀利，“是男朋友。”
  “我没有男朋友。”
  “谁知道呢。”Debbie耸了耸肩，“也许今天没有，但明天就有了呢？谁又知道呢？”
  “……”明杳把水杯放好，认真地看着Debbie的眼睛，“我和你说一句实话。”
  “嗯？”
  “我也希望如此。”
  Debbie：“……？！？！”
  ……
  同一时间，洛杉矶Valve电竞馆。
  池嘉让试完机子，放下耳机，扭着头转了一圈脖子。身边的队友阿狸看了他一眼，颇为担忧地问：“池神，还可以吧？”
  “没问题的。”池嘉让把外设收好，“等会儿让队里按摩师到我房间一下。”
  “好嘞。”
  明天就是CSGOMajor赛的总决赛了。这是CSGO在全球范围内最高级别的赛事，所有队伍打了整整一年比赛，全都为了此刻，能夺得那个最高的荣耀，登上最高的奖台。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TT的绝对核心池嘉让，又犯了颈椎老毛病。
  不止他的队友，大到领队小到随队粉丝，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生怕明天最关键的时刻，池嘉让如果身体不舒服，那就要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对此，池嘉让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告诉他们：“小事。”
  可是脖子后方那密密麻麻的细微刺痛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自己身体上的问题已经严重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自从五年前离开学校飞到魔都，这五年来，他不断地透支着身体训练、比赛，终于成功地到达了这个自己梦想已久的决赛场馆，也终于……成功地搞垮了自己的身体。
  池嘉让心里清楚，留给自己的日子，其实并不多了。
  队伍里的所有人收拾好外设，三三两两地往外走，池嘉让走在最后。
  他的脸上是一贯以来的冷淡，眼神没有温度，唇角微微向下，扯出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弧度。
  快走出场馆大门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微信显示有无数条消息，大部分粉丝群和俱乐部的消息都被他屏蔽了。
  置顶位置唯独一个人。她的头像是张很多人站在一起的合照，小图看去模模糊糊，只能隐约看到背景的彩色气球拼出一个【Farewell】的字样。
  十分钟前，她刚刚给自己发了一条消息。
  my：【明天我请假了，去看你比赛。】
  池嘉让不自觉地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淡若无物的笑。
  正巧阿狸转头，撞上了这个笑。
  这个笑转瞬即逝，几乎像是个幻觉。阿狸有些痴呆地盯着池嘉让看了一会儿，随后戳了戳身边的队友蘑菇。
  “喂。”
  蘑菇：“干嘛？”
  阿狸：“你见过……我们队长笑吗？”
  蘑菇思索片刻：“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几乎没有。怎么了？”
  阿狸：“他刚才笑了。”
  蘑菇：“啊？”
  “他就对着手机，忽然就笑了。”阿狸终于将视线收回，满脸严肃地看着蘑菇，“我觉得，他刚才是在看一个人给他发的消息。”
  “……”
  “而且这个人，绝对是个女孩子。”阿狸化身柯南，喃喃自语，“有问题，绝对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