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买完关子,在一片弹幕中继续。
  除宁馥和罗思雨外的八位选手，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分别走向两个房间——房间外都挂着一块铭牌式的电子显示屏，一块红色,一块蓝色。
  在宁馥和罗思雨进入房间时，上面是没有显示颜色的。
  弹幕：
  [节目组真能搞事……]
  [我倒要看看你要搞什么幺蛾子.jpg]
  [许愿我的cp都能城真！]
  别看《冰上之梦》才播出了两周,可综艺中的cp已经组了好几对儿了——
  什么夏辕X罗思雨的“夏雨情缘”（他俩曾经一部电影里演过男女主），什么顾泽章X宁馥的“红薯之交”（节目组放风时大家出去逛街,影帝给宁馥递过一个烤红薯），甚至还有罗思雨X宁馥的“冰雪恋歌”（艾拉和伊莎谁是攻大家还在争论）……
  观众们嗑得一个比一个起劲。
  节目组当然也很有些趁机引导的意思。
  宁馥挑这个教练和篮球少女的本子实在让节目组头疼了一阵——这剧情,cp不好炒啊！
  原本编导是想让宁馥再换一个本子的,但被许正帆阻止了。
  他想看看宁馥要怎么演。
  ***
  顾泽章推开门。
  宁馥坐在老板椅上看剧本,十七岁的姑娘小小一只,看起来像陷进了那黑色的靠背中一样。
  顾泽章对她印象不错，但并不准备选择她。
  比起半路出家的运动员，他本能地更青睐科班出身的演员一些。
  但她抬眼看过来时，顾泽章立刻就知道,宁馥,已在戏中。
  因为她的眼眶是红红的。
  顾泽章放缓了脚步,迅速地寻找状态。
  只听宁馥道：“教练，我还会长的，真的,我还会长——”
  她猛地将剧本收回身后，明明手指攥得那样紧，却偏要做出一副轻轻松松漫不经心的样子，随手将它塞在一堆桌上的杂物里。
  桌上除了一个给演员准备的水杯以外什么都没有。
  可偏偏她这几个动作就是一气呵成，自然而然。就像所有生活中，在师长面前把手里东西塞进杂物堆里的小姑娘会做的一样,毫无违和感。
  就连监视器屏幕后的许正帆，都忍不住默默点了点头。
  无实物表演，很不错。
  惊讶过后，顾泽章也迅速地找到了状态。
  他的肢体动作也随之一变，不再是端着“高冷”人设，身姿挺拔的影帝，而是变做一个四十来岁，略有些沧桑的球队教练。
  眼前的女孩显然让他感到为难。
  因为她曾是队里最好的苗子，是他寄予厚望的队员，在训练中表现从来都是最刻苦、也最出色的。
  但省队的选拔不单单只看这些。
  骨龄测试的报告显示，她将来的身高，是不能满足篮球这项运动的要求的。
  小姑娘将手中的报告塞起来，这下意识的动作，只是徒劳。
  ——教练既然来找她谈话，又怎么会没看过那份报告呢？
  顾泽章挠了挠头，靠到桌子边上劝她，“你还小呢。”
  他这话说的也艰难，但既然开了头，就必须要说下去。
  “未来的路还没有定，还有很多个选择。考个好大学，做个医生，律师，当个歌唱家或者文学家，都是很好的。”
  趁着年纪轻轻，趁早改行，总比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要强得多。
  说白了，这就叫老天爷不赏饭吃，由不得你不甘心啊。
  “你岁数还小呢，以后多发展些其他的兴趣。别钻死胡同，听话。”
  剧本只给了本场的情节设定，却没有给具体的人物设定和台词。因此，宁馥他们的表演几乎可以说是即兴表演了。
  台词、人设，都由演员自己取决和发挥。
  顾泽章给自己的人物设定，就是一个四十岁上下、平素不休篇幅，从来不会对手底下这群女篮队员温柔的走粗犷风的教练。
  作为不善表达的教练，这些戳心的“劝告”，就是他对这个平时自己最满意的队员的爱护了。
  因为这样的情况他见得太多、也处理得太多了。
  运动员苦，运动员难，既要拼了命的刻苦，还要看身体的硬件条件能不能过关。
  最后能出成绩的，可以说是既有披荆斩棘的勇气，又有万里挑一的运气。
  二者缺一不可。
  有太多人倒在运气这一关上了。
  拿到这份报告，宁馥尚未开始的职业生涯，基本上就已经宣告结束。
  但顾泽章却听到眼前的少女，坚定地说——
  “我还是想试试。”
  她说这话时，那神情却完全不是“想试试”的模样。
  她站着，双拳紧握，稚气未消的脸上能看出紧绷的咬肌。
  顾泽章脸上出现一丝惊讶。他没想到，本该接受命运的少女，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她在和自己较劲。
  和那“万里无一”的运气较劲。
  那种是一种执着到决绝的语气。
  人们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黄河不死心，这个刚刚被宣判了职业生涯死刑的姑娘，偏偏就要一条道走到黑。
  还坚信能这样走下去——
  走到天光大亮。
  ***
  “好，卡！”
  房间里的对讲器中传来导演许正帆的声音。
  气氛为之一松。
  顾泽章慢慢呼出一口气，将自己从刚刚的情绪中拉出来，紧接着就是感叹——
  他没想到宁馥竟然有这样的天赋！
  ——对于一个非科班出身、甚至只上了一个星期演技课程，几乎没有任何专业训练的人来说，这样的演技只能用“天赐奇才”来形容了！
  顾泽章原本还想，如果宁馥入戏有困难，他作为专业演员，少不得要引一引、带一带。谁想——
  这短短的几分钟里，竟是没有几句台词的宁馥，全程引动着他的情绪！
  越是专业、越是有体会的演员，就越知道在戏里一个好的对手有多么重要。
  而宁馥……她完全符合这个标准！
  顾泽章毫不怀疑，他不会入戏这么深，不会这样自如地代入教练的心情中去。
  “演的很棒。”顾泽章道。
  他的语气忽然一顿。
  在他的注视下，宁馥显然已是出戏的放松姿态，甚至唇角也微微弯起，几乎可以预判出她下一刻就要礼貌而客气地道谢了。
  一颗眼泪，从她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她也彻底笑起来，漫不经心地伸手揩掉了那滴泪，然后说道：“谢谢。”
  顾泽章沉默了一瞬，想提醒她有时候入戏太深更容易伤到自己，但交浅言深，在综艺上说这些，未免多言。最终他只是朝宁馥点了点头，转身退出了房间。
  监视器后，编导摸着下巴。
  最终这一段试演，一刀未剪。
  ***
  最后一个进入宁馥房间的是夏辕。
  他一进来就清了清嗓子。
  宁馥从桌子后抬眼望他，只听他笑嘻嘻地道：“教练，我想打篮球。”
  编导在监视器后一愣——怎么，这剧本还能这么玩？
  再回味夏辕这个开场，可想而知到时候弹幕反响必然火热！
  转眼一看旁边的许正帆，也是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
  “检测报告你看过了？”宁馥坐着，神色淡淡地将手中剧本放在桌上。
  夏辕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走进来以后就像只好动的小狗一样转来转去，小动作没停下过。
  “只是一个检测报告而已。”他勾手做了个空气投篮的姿势，“您面前的我，可是个活生生的人诶。”
  他年纪轻，笑起来朝气阳光，完全就是观众能想象到的，校园篮球少年的模样。
  剧本里可没说过打篮球的是女孩还是男孩，只是大家都先入为主地认为，宁馥年级小，又是运动员出身，肯定会选择篮球队员的角色。
  可夏辕不这样想。
  不知怎的，他有点心疼宁馥。
  她那么年轻，就因为身体上的伤病离开赛场，让她再去一遍遍地演绎一个要被迫结束职业生涯的球员，她怎么会开心？
  人生并不总能像电影一样，总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揣摩这个角色，就像体会宁馥当初退役的心情。
  而这里头，也有夏辕自己的私心——
  他是多么想要小玫瑰继续在冰上滑下去啊！
  宁馥在桌子后审视着他，让夏辕感觉自己像被X光扫射了一遍，被看得透到骨头缝里。
  “人生不是电影。”她说道。
  这是剧本里给出的一句参考台词，在前面也有扮演教练的人背出来。
  “没有许多的峰回路转和柳暗花明。”女教练明明看着是这样年轻，可语气却已经老了。
  “你的身体条件，坚持下去不仅会吃许多苦头，而且不容易打出成绩。”宁馥道：“这些苦就白吃了。”
  有时候让人害怕的，不是努力和痛苦，而是在经历了这些以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种徒劳和无奈，是能把一个年轻人的热情和心血生生耗干的。
  她并没用劝诫的语气，只是将一眼就能望见的将来摆在夏辕的眼前。
  “这样的放弃不是可耻的。”
  夏辕却依然笑着：“我知道。”
  他道：“不过我愿意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因为我最喜欢打球了。”
  他凑在教练的桌子前说，眼眸明亮，如此真诚。
  宁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少年的头发茬毛茸茸的，带有蓬勃的生机。
  “希望你的电影有好结局。”她道。
  ***
  电视机前，沈一城长久地沉默。
  他不得不承认，宁馥或许不仅仅是在花滑领域拥有天赋。但那滴眼泪，那段表演最后她对夏辕说的话，却不停地在他脑海中盘绕，屏幕中的热闹仿佛都从眼前和耳边溜过，半点进不到心里头去。
  他忍不住立刻去证实。
  在周六的大晚上，国家队基地接到了教练沈一城的电话。
  “当时备选人员的详细体检报告，把宁馥的发给我。”
  ***
  秦晓雪敢毫不夸张地说，宁馥的这两段表演又要封神了。
  大家伙看上一次冰上演绎的艾拉时就这样评价，可看这综艺，就像吃流水席，正菜大餐永远在后头，而宁馥带来的表演也是如此，一层递进一层，一层深于一层，让人很难不咂摸出千百种滋味来。
  这两段未曾删减的试戏片段都在《冰上之梦》第二期正片播出，红薯cp强势崛起，宁夏cp后来居上，观众们嗑生嗑死。
  谁也没想到，多年以后，那句台词真的出现在许正帆导演冲击华语最佳纪录片奖的影片中。
  被誉为冰上玫瑰，在花滑女单拥有绝对统治地位的女人，在屏幕错落的光线中，抬起眼睛。
  “人生不是电影。”
  “但我愿意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