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然然当然不可能不参加高考。
  她看着被黑着脸的方永年送过来的,哭到一张脸肿成猪头的陆一心,好奇心压过了她这几天的悲伤。
  “吵架了？还是他揍你了？”她记得这两人应该有一年没见了吧,一见面就那么火爆么？
  一顿饭被骂成狗的陆一心十分不忿的撅着嘴,哼了一声。
  “我会回去的。”郑然然笑,伸了伸懒腰，“其实除了你，没人关心我去哪。”
  所以她根本没必要叛逆，叛逆了也没人看。
  “还有混世魔王。”陆一心仍然撅着嘴,“他为了找你差点被学校处分。”
  作为一个合格的混世魔王,这位高三备考生聚集了一群社会人士找人。
  阵仗很大,下场很惨。
  一如既往的没脑子。
  郑然然嗤了一声,这次,却没有再嘲笑他。
  她身边至亲的亲人都有了新的爱人和生活，而她，只剩下了陆一心和混世魔王。
  “方永年说,你考上大学拿个奖学金再做个兼职，生活费不会有问题的。”陆一心吸吸鼻子。
  她这顿饭真的被骂惨了,她到现在头都是晕的。
  “我不打算给他们省钱。”郑然然还是笑。
  为什么要给他们省钱,他们能给她的，只有钱了。
  “过两天我就回去了。”她拍拍陆一心的肩,“别担心。”
  陆一心看着好友。
  她向来冷静,看起来对所有事情都胸有成竹,几天没见,她似乎更加冷静了,冷静的都让陆一心觉得害怕。
  “你不要笑了。”陆一心眼眶红了，“你再笑我就要哭了。”
  郑然然的笑容僵在嘴角。
  她吸了吸鼻子。
  陆一心比她更快的哭出声，两个少女前一秒看起来还很正常，下一秒却抱头痛哭。
  坐在车上等陆一心的方永年单手扶额，有些无语。
  这么外放的感情，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慢慢内敛。
  他记得陆一心曾经说过，她长大了，只能变成大一点的陆一心。
  成长都是有代价的，如果可以一直天真，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那天晚上，方永年并不知道两个少女凑在一起都聊了些什么。
  只是远远的看着她们又哭又笑，一会大声说话一会小声咬耳朵。
  陆一心脸上的表情始终很丰富。
  她偶尔会看向他这个方向，定定的看一会，然后转开。
  方永年在她的视线里，读出了悲伤。
  方永年懂得她的悲伤，年龄越大，就越能发现她之前的告白，之前的动心，在现实世界里有多荒谬。
  哪怕她现在还能梗着脖子叫嚣着要追他，但是他觉得，再过一阵子她可能连这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终于在她十九岁的那一年，承认了她的喜欢有多认真。
  他一个人坐在车上，半开着窗，忍住了抽烟的冲动。
  他对她的喜欢，心存感激。
  也会珍藏。
  但是他不想变成那个人，变成那个她成长里的代价。
  从此以后，他强迫自己的避嫌不再具有针对性。
  他不再躲她，也不再特殊的对待她，他不允许自己再出现计划之外，他想要保护这个小姑娘的天真，希望能给她快乐，希望不要在她那么纯粹的感情里留下阴影。
  所以，他有幸参与到了陆一心高考最后的那段时光里。
  那是一段兵荒马乱又充满了惊喜的时光。
  郑然然在一周之后回到了学校，她变得更加用功，陆一心在她的影响下，最后一次模拟考居然挤进了年级前十。
  陆博远因为这件事，开心成了两百斤的胖子，那天中午用他少的可怜的零用钱请所有人吃了一根冰棍。
  学校里的班主任又一次找了刘米青和陆博远，那一次和陆博远一起回禾城的人是方永年。
  所以方永年那一次以陆一心叔叔的身份，也参加了那次家长恳谈会。
  这位尽心尽责的班主任告诉刘米青，陆一心自从基础打扎实了之后，成绩变得很稳，她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可以不用拘泥于气象学了。
  但是陆一心很坚持。
  她其实连气象学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仅仅只是因为那是她第一个想到的志愿，就近乎执拗的觉得，那就是她的未来。
  刘米青跟她聊了很多，包括自己工作上遇到的问题，为了勘察天气在野外安装探测器，在郊区空房子里记录数据，每年季节交接，每年旱涝季节都没有办法和家人团聚。
  那并不是一个特别适合女孩子的专业。
  但是陆一心坚持。
  方永年甚至不明白这样的坚持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高考那天，他破天荒的主动给陆一心发了一句微信，只有加油两个字。
  陆一心没回。
  她关了手机考完了高考，在班里大部分人疯狂扔书撕书的时候，打开手机，看着那句加油，哭了很久。
  高考成绩很快就出来了。
  郑然然考上了第一志愿临床医学，陆一心也考上了自己的第一志愿大气科学专业，两个人都考到了华亭，不同的大学，坐公交车只有六站的距离。
  他们三个人只有混世魔王，什么都没考上。
  他家里要求他复读一年，但是他已经谋划着想去华亭郑郑然然大学门口开一个奶茶店。
  他们三个在成绩出来的那天约在一起吃了一顿龙虾，要了酒。
  那是陆一心这辈子第一次喝酒，喝之前拍下了那个酒瓶子，发到了朋友圈里。
  刘米青在她的那张照片下面发了个玩的开心。
  陆博远在她发了图片之后就开始给她打电话，见她不肯接电话后，又在她的一家三口群里发了好一通牢骚，都是刘米青劝了下来。
  而方永年。
  方永年自从那句加油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陆一心一口喝掉那杯有些苦有些涩难喝的差点颠覆她三观的啤酒后，给方永年单独发了个微信。
  “方永年，我考上了。”她戳着发送键，恶狠狠的。
  方永年没回，陆一心也没再看手机。
  混世魔王已经干掉了整整两瓶啤酒，红着脸红着眼。
  郑然然还是那个淡定冷静的样子，吃掉了一大盘龙虾手上却连一点油渍都没有。
  陆一心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一口干掉，嘿嘿直笑。
  她终于，长大了。
  长大到可以喝酒，可以谈恋爱的年纪了。
  她是真的长大了，甚至都能明白高考之前方永年为什么突然就不避嫌了。
  明白了之后，才觉得当初方永年的避嫌是一件多美好的事。
  能让骄傲的他对她避之唯恐不及，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方永年用了整整一年时间，理清了他和她的关系，从此只做她的方叔叔。
  这一年时间，她都没有参与。
  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可方永年根本没让她拥有姓名。
  “大猪蹄子。”陆一心恶狠狠地嚼着龙虾肉。
  混世魔王正在开第四瓶酒，听到这话用开瓶器捶了下陆一心的额头：“说什么呢！”
  正在吃第二盘龙虾的郑然然瞪大眼，对着混世魔王直接用踹的：“干嘛动手动脚！”
  三个人都安静了一下。
  最先开始哭的那个人，是混世魔王。
  混世魔王这人有个非常没有杀伤力的名字，他姓谷，也不知道他爸妈怎么想的给他这么个一米八几的大块头起了个叠字：历厉。
  混世魔王这个诨号，就是因为每次有人喊他的全名他就会发飙。
  打得多了，就擅长了。
  然后就这样踏上了校霸的不归路。
  谷历厉其实是爱哭的，他喝多了会哭，找不到郑然然会哭，现在毕业了考不上大学，也会哭。
  他本来觉得他身边好歹还有个和他成绩差不了太多的陆一心，谁知道高二的时候，陆一心突然像磕|了|药|一样开始拼命学习。
  现在，只留下了他。
  和郑然然的距离越来越远。
  “你再考一次。”郑然然在谷历厉都嚎出了猪叫声之后，擦了擦嘴。
  “我考不上。”谷历厉十分委屈。
  他觉得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像郑然然这种，就是天生要读书的，而像他这样的，还不如去做点小生意。
  “你考上了，我们就恋爱。”郑然然拍拍谷历厉的肩膀，语气稀疏平常，和她平时逗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谷历厉傻住。
  在一旁咬着筷子假装自己是长鼻子大象的陆一心也傻住。
  “我喜欢你。”郑然然看着谷历厉，看着他一米八几的大块头挤在角落里，一脸恐慌，“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你做朋友。”
  “……啊？”问的人是陆一心。
  谷历厉已经被吓得快要神志不清了。
  “跟你喜欢方永年不一样的那种喜欢。”告白结束，郑然然还有精力给陆一心讲课，“他很有安全感。”
  谷历厉是个好人。
  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背叛她，因为她的智商比他高太多。
  他会照顾她，她转学到了禾城后就没有自己背过双肩包。
  他只是笨，但是他很善良。
  所以，她喜欢他。
  谷历厉抖着手指，指指陆一心又指指郑然然：“……你喜欢方永年？”
  那个叔叔？！
  “不是……”谷历厉的手指又抖抖抖的指向自己，“你喜欢我？！”
  两个少女同时看向他，眼光悲悯。
  “你考不考大学？”郑然然眯着眼睛，又点了一盘大龙虾。
  “靠！”谷历厉撸起袖子，擦了擦脸，“废话，我当然考！”
  高考成绩单出来的那个晚上，陆一心见证了郑然然和谷历厉爱情的开始。
  而她自己，在两瓶啤酒下肚后，蹲在厕所里，拨通了方永年的电话。
  “我考上了。”陆一心看着饭店厕所里的墙壁，泄愤一样的，“我考上了！方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