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还是走了，”侃侃道人将半个肩膀贴在窗户上，闷闷地说：“大史的尸体在当天晚上就消失了，医院里的人说，他们曾在那天夜里，远远看到一个少了左臂、浑身浮肿的人在医院后院里游荡，在他身旁，还有一个敲铜锣的人。”
  我说：“医院里的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具尸体走了？”
  侃侃道人吐了口浊气：“不然还能怎样？大史只在他们眼前出现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消失了。再说看到他的人，也无法确定那就是一具尸体，毕竟是晚上。”
  眼看窗外的天色就要完全黑下来了，我拉了拉侃侃道人的衣角，示意他后退，一边问：“敲铜锣的人是谁？”
  侃侃道人只是摇头：“这件事中有太多的谜团，我也曾试图去解开它们，可几十年过去，还是一无所获。”
  我之前还在想，既然侃侃道人明知道这条阴阳道的存在，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一直没有设法封住这条路。
  刚接触不久，我也无法看穿侃侃道人的修为究竟有多高，或许他没有能力封住阴阳道，但行当里这么多同道，只要招呼一声，终归还是有人来提供助力的。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他留着这条路，是因为在这个地方，埋葬的不只是那一群非尸非鬼的邪物，还有侃侃道人的心结，在找到那个人之前，他是不会封路的。
  天色黑透了，我抱着手，望着窗外的大片黑暗，默默皱着眉。
  侃侃道人对着窗口吐了口浊气，幽幽地说：“为了找到大史，我曾到寄魂庄找过夏宗明，可就连他，也无法推算出在大史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时夏宗明只是让我安静地等着，等到契机来临，大史一定会出现。”
  我抬起手，在眉梢上挠了两下：“你在等我？”
  侃侃道人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夏宗明口中的契机，可能是某个特殊的时间点，也可能是某个特殊的人。可能是你，也可能不是你。这种事，我是看不透的。”
  “看不透就看不透呗。”青崖子在一旁调侃似地说：“要是看得太透，人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这时吴林走了过来，一脸冷淡地说了句：“别聊这些闲事了，想想怎么找到那个灵媒吧。”
  他的话将所有人的思绪重新拉回了现实，侃侃道人拧起了眉头，视线死死地固定在窗外，这让我想起来他之前说的话。
  灵媒一直站在窗前，至今没有离开。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辉已经彻底消失，窗外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在吴林说完那句话以后，房间里的空气似乎被凝固住了，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大家的视线，都落在了黑洞洞的窗框上。
  加上我在内，一行六人，就像是被屋子的阴影笼罩住的六个雕塑。
  周围静到了极点，我能听到手表上传来的滴答声，大家的呼吸都放得很轻，轻到难以察觉，但我能感觉到，青崖子和侃侃道人正在默默地凝练念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七点、八点、十点，一直到了午夜十二点整，手表上的三条指针重合在一起，发出的声音好像也比平时重了一点，而窗外的寂静，也在这一瞬间被打碎了。
  哒啦、哒啦、哒啦……
  在窗外的小路上，传来了一阵缓慢的脚步声，那声音听起来很怪异，就像是有个硕大的鞋垫在不断拍打着布满尘土的地面。
  我试着用炁海流沙的视野去观察外面的情况，却只能看到一条光秃秃的小街，以及炁沙勾勒出的房屋轮廓。
  路上应该没有人，可那阵脚步声，却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李淮山的呼吸稍稍变得急促了一些，青崖子和侃侃道人还在以很慢的速度凝练念力，吴林已经和黑暗融为一体，就算是在炁海流沙的视野中，也无法看到他的身影。
  只有我什么都没做，还是保持着平时的状态，实用说过，最平常的状态，就是最好的状态。
  半分钟以后，一张过于肥大的人脸出现在了窗。
  那张脸上好像扑了一层薄薄的夜光粉一样，在黑暗中呈现出完整的青绿色轮廓，刚看到它的时候，你会觉得那大概是一个身材极为肥胖的人，可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是胖，而是一种夸张的浮肿，他那眉毛上方的血肉涨得很大，几乎完全将眼睛遮住，隆起的双腮上，还能看到一条条S形的褶皱，鼻子也是完全肿起来的，很大，软塌塌地垂着，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从脸上滑落下来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张脸给人一种憨实而麻木的感觉。
  侃侃道人身上的气息很平稳，出现在窗外的那个影子，看来并没有扰乱他的心性。
  屋子里很黑，外面的东西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他径直从窗口前走过，最后来到了屋门前，艰难地抬起布满褶皱的腿，一脚跨了进来。
  这家伙不是侃侃道人口中的大史，我朝它身上打了一眼，发现他的左臂是完整的，只不过和身上的其他部位一样，也十分夸张地肿成了“萝卜”。
  就算进了屋子，它依旧没有拿我们当回事，绕过椅子和方桌，径直走到了墙角的沙丘处，伸出肿大的双手，慢慢地掘着那里的沙尘。
  灵媒的那张字条，就是留给它的。
  它挖了半天，将沙丘掏出了一个硕大的口子，我们几个就静静看着它的动作，就像是在看一部无声的黑白电影。
  眼看整个沙丘都快被它给挖塌了，它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呼的一下直起了身子，扭过头，朝着屋子里四处观望。
  它的眼睛里没有眼白，只有一片和夜色一样的纯黑，我看不出它的视觉焦距在什么地方，但能感觉到，它此时的视线，好像落在了方桌上。
  大史的衣服，现在就搭在桌子的一角。
  在这之后，它又突然扭头，将视线落在了青崖子身上，灵媒留下的牛皮纸，就在青崖子手上！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我心里突然窜起了一股极不详的预感。
  在这狭窄的黑暗空间中，那个叫不上名来的东西，突然对青崖子发起了攻击，刚才进门的时候，它不管是抬腿，还是甩动胳膊，看起来都非常费力，可是现在，它的速度却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和青崖子之间隔了不短的距离，就算想出手帮忙也来不及了。
  青崖子倒是很快作出了反应，在那东西行动的时候，他也抬起了手掌，像是要摆开架势，从一见面我就看得出来，青崖子的修为是很高，但体质偏弱，应该不太擅长拳脚。
  这边他刚刚抬了一下肩膀，还没等将手臂拉起来，那个泛着绿光的硕大身影就压到了他面前。
  当时我只听到“哐”的一声闷响，等脑子回过神来的时候，绿色的身影就顺着窗口飞了出去，吴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了青崖子身边，在他手里还攒着一把锋利的工兵铲。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背包，原本塞着工兵铲的侧兜里此时已是空空如也。
  吴林是什么时候从我身上将工兵铲顺走的？我竟没有丝毫察觉。
  这时候侃侃道人也回过神来了，大声冲我喊：“这东西是成了精的尸胎，很棘手。”
  我在黑暗中点了一下头，也不知道侃侃道人看见没看见。
  吴林先一步纵身跳出了窗口，我也撒开腾云步，快速跟了上去。
  出了屋子，就看到左侧的路牙子上堆着一滩软肉，看起来就像是半稠的沥青一样，软塌塌地匍匐在地面上，而在这滩软肉的表面，还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说真的，我在行当里游离了一年多，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东西。
  老仉家的典籍上有一些和尸胎有关的记载，所谓尸胎嘛，其实就是产妇肚子里的死婴，因为受到了尸气的影响，而发生了尸变。
  通常来说，像这样的邪尸，往往也只是紫僵、白毛僵那样的级别，对付起来很轻松，可眼前这具尸胎，显然和我所了解的紫白僵完全不同。
  成精的尸胎？难不成邪尸这东西，也能修炼成精吗？
  这种事还真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听说。
  我和吴林和那滩软肉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谁也不敢贸然上前，窗口中传来了李淮山的嚷嚷声：“刚才怎么没人动手啊，都在那盯着看！”
  青崖子还回了一句：“尸胎精对活人一般没什么危害，这只是个异类。”
  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个人还有心思在那瞎扯淡！
  这时吴林用胳膊肘拐了我一下，我斜着眼睛看他，就听他压低声音说：“路口那边还有一个。”
  我立即侧着脑袋朝路口方向看，只看到一个绿色的身影快速闪过，但没有听到它的脚步声。
  吴林也朝着路口方向看了一眼，眼见那里的绿影只是快速闪了一下就消失了，也是愣了一下，随后他又回过身来，朝路牙凑了半步，稍稍拉近了和软肉之间的距离，我拉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妄动。
  现在对于我们来说，压在地上的那块软肉几乎成了一个心病，所有人都知道那东西具备攻击性，可它现在动也不动一下，我们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它了。如果它攻击我们，我们就反击，如果它想逃走，我们就拼力去追它，可现在我也拿不定主意了，到底是应该将它除掉，还是放着它不管。
  外加这家伙身上一点邪气都没有，就算真要除掉它，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