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零四章 惺惺之念【上】
作者:奕辰辰    更新:2022-01-30 20:42
  “不是说好了只观战,不出手的吗?”
  刘睿影面无表情的问道。
  “这不是我的本意……所以抱歉了。”
  裂皮童子竟然客气的拱了拱手说道。
  “不是你的本意为何还会这样做?”
  刘睿影反问道。
  这世间可没人管你脑子里当初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们只会看你最后是如何做的。
  就算你想的再温柔,再善良。
  只要你做的不够那么温柔,那么善良,就一定是恶毒。
  毕竟大家都很忙。
  所以就会如此功利。
  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这样最简单,最直白。
  效率也最高。
  “我着实不想出手的。但他喊我帮忙。”
  裂皮童子叹了口气说道。
  伸手指了指还未缓过神来的断头童子。
  “你的心思这么容易受旁人牵扯?”
  刘睿影问道。
  语气中带着几分讥笑之意。
  “不,我的心思没人能够更改。”
  裂皮童子摇着头说道。
  “可是他一叫你,你就改了。”
  刘睿影说道。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你能拒绝朋友的请求吗?”
  裂皮童子问道。
  “的确是拒绝不了。”
  刘睿影想了想说道。
  其实他本是想说,没看出你们像是朋友。
  “朋友之间会还经常拌嘴,互相拆台。甚至一年到头你也听不到我说他半个好字。但只要他开口了,无论我在做什么,只要能够得着,我就会帮忙。”
  裂皮童子说道。
  “即便是不好的事也要帮忙?”
  刘睿影反问道。
  “既然你认定了他是你的朋友。那他做的事想必你也是认可的。既然你已经认可了他做的事,又何必去硬生生的分出个好坏来?”
  裂皮童子说道。
  “你不出手吗?”
  刘睿影看向一边的错骨童子说道。
  “我在等。”
  挫骨童子说道。
  “你是在等他喊你帮忙?”
  刘睿影反问道。
  “没错。所以只要他们没有吭声,我是不会出手的。”
  错骨童子说道。
  “可是他们一旦开口喊你帮忙,我岂不是也得到了警示?”
  刘睿影反问道。
  “二打一已经有失公允。三打一你更是毫无胜算。所以让你有了预警之先机,也是理所应当。”
  挫骨童子摊了摊手说道。
  刘睿影微微轻笑。
  他没有想到这阴险毒辣的五绝童子,竟然还如此讲规矩。
  “所以现在是二打一了。”
  刘睿影说道。
  “你要是有朋友,也可以叫来。”
  裂皮童子说道。
  “我的朋友?还是算了吧……”
  刘睿影脑中闪过了几张人面,但都被他一一否决了。
  “但我只好奇一件事。”
  刘睿影接着说道。
  “什么?”
  裂皮童子问道。
  “你们不远关山万里的从通今阁来到这里,再冒死潜入博古楼。是为了什么?”
  刘睿影问道。
  “这不是显而易见?”
  裂皮童子说道。
  他觉得刘睿影这问题太过于奇怪。
  自己等人明摆着是来要他命的,怎么他还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刘睿影不再言语。
  裂皮童子从画中掏出一双手套。
  这是一双淡褐色的手套。
  刘睿影只能看到颜色,但却不清楚质地。
  不过从裂皮童子拿在手里的感觉不难看出,这一双手套很是柔软。
  想必戴在手上能和五指与手掌极好的贴好在一起。
  刘睿影不知道他为何要带手套。
  因为先前那一把毒砂撒出来时,他是空着手的。
  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习惯。
  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少人左手持剑。
  向来也有人必要带着手套才能洒出毒砂。
  “我带手套是因为我的毒砂的毒,连我自己都解不了。”
  裂皮童子说道。
  “天下还有这样的事?那不就好比我用剑却总是不经意的想要刺破自己的咽喉?”
  刘睿影颇为惊诧的说道。
  “剑之一道我不懂。但我的毒砂的确是如此。这也是我不愿意轻易出手的原因。因为就算是误伤了他俩,我也是束手无策。”
  裂皮童子很是无奈的说道。
  “但方才你第一次出手时,可没有带手套。”
  刘睿影说道。
  “事急从权。当时是为了救他性命。况且我这毒砂也不是我沾到即死。一两次还是可以抵抗得住的。但多了就不行了。”
  裂皮童子说道。
  他已带好了手套。
  双手用大拇指挂住腰间的系带。
  “多谢!”
  刘睿影说道。
  他知道这裂皮童子告诉自己这么多。
  无非是想给这一场并不公平的生死杀局一点补偿罢了。
  所以即便对方是一心要致自己于死地。
  但这一份善意的提醒之心,还是要感谢的。
  “不必。”
  裂皮童子说道。
  他张开右掌虚空一握。
  手呈碗状。
  刘睿影看到些许毒砂已经在他的手中缓缓凝聚。
  一旁的断头童子此刻也是重新打起了精神。
  铁索在手似是一根钢鞭。
  只是旁人的鞭法一般如疾风骤雨,或是万壑雷鸣。
  而他的鞭法,却是风雨似起非起,雷鸣似至未至。
  却是再没了一点先前的刚强之态,尽显阴柔。
  原本高昂的圆环断头锁,此刻也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裂皮童子微微回眸看了一眼断头童子。
  张嘴叹了一口气。
  虽然刘睿影没有听到他的叹气之声。
  但他敢肯定,这裂皮童子定然是在叹气。
  因为他看出来,这断头童子已经输了。
  这种输,不是断头,或伤了四肢筋脉。
  而是从内到外的。
  先输心,
  再输人。
  后输阵。
  即使现在想打起精神想要重新来过,却也是如一根面条般软绵绵的。
  裂皮童子朝旁边移了移身子。
  把断头童子彻彻底底的挡在自己身后。
  刘睿影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虽然断头童子仍在。
  不过此刻的对决,却已是刘睿影和裂皮童子之间。
  刘睿影的剑。
  裂皮童子的毒砂。
  虽然对方看似赤手空拳。
  实则这毒砂变化无常,要比刘睿影的剑更加难以捉摸路数。
  “老伙计,你也得出出力啊!”
  刘睿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
  他在对大宗师法相说话。
  大宗师法相听到了他精神传来的讯息,可是他却只将下巴微微一扬,颇为不屑的背着手走来走去。
  原本手中的真阳玉京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刘睿影心想不好。
  若是没了这大宗师法相的加持,他还能使出方才逼败断头童子的那一剑吗?
  这一瞬的刹那,刘睿影有些动摇。
  大宗师法相不出力是常态。
  但他动摇的这一瞬实属不该。
  剑已出。
  只能一往无前,有进无退。
  这会儿动摇,还不如直接跪地求饶来的爽快。
  裂皮童子抓住了刘睿影这一瞬的游移。
  身子猛地向前窜出。
  即便是在雨中,身后也划出一道残影。
  这裂皮童子不但手上的暗器毒砂了得。
  身法武技竟也是如此的出神入化!
  刘睿影还没看清他的身形去向。
  就看到一支棕色的利剑从他的身前飚射而出。
  没有人能躲开这一支毒砂利剑。
  刘睿影站在原地仿佛是一个活靶子。
  天色已然完全黯淡了下来。
  远处的,有一大片阴云正在缓缓靠近。
  若是等那片阴云笼罩在了二人头顶,刘睿影必将更加被动。
  所以他必须速战速决。
  就在那毒砂利剑即将打在他的胸口时。
  刘睿影突然劈出一剑。
  不是刺。
  而是劈。
  毒砂利剑毕竟不是一柄完整的剑。
  一颗颗毒砂凝聚而成虽然紧密,但刚硬程度比起刘睿影手中的星剑还是要差的太远。
  他一剑劈在了毒砂利剑的正中央。
  前半段毒砂因为没有了裂皮童子的劲气支撑,如雨滴般落在了地上。
  后半段的毒砂利剑,也因为和刘睿影相隔的距离变远,从而被他轻松避过。
  刘睿影侧身再度出剑。
  七炎绝剑剑招涌出,将空气之中的雨滴和潮湿都蒸发了不少。
  剑光一闪。
  竟是绕过裂皮童子,直逼他身后的断头童子。
  这一剑刘睿影出的有些愧疚。
  因为他挑了软柿子捏。
  断头童子现在明显没有再战之心力。
  然而他又知道了这两人之间的情谊。
  只要自己这一剑逼杀而去。
  不管结果如何。
  都得使得裂皮童子放弃先前的招式计划,转身回首营救。
  但刘睿影却低估了断头童子的心力。
  他眼见刘睿影剑光杀来,便将这断头锁高高甩起。
  圆环飞速旋转着,嗡嗡作响。
  竟是赶在刘睿影的剑光刺入自己的咽喉前,先够到了刘睿影的头颅。
  刘睿影很是后悔。
  现在前有断头锁。
  后有毒砂利剑。
  腹背受敌。
  进退不得。
  没奈何,他只能侧身拍出一掌,想要略微阻挡片刻毒砂利剑的势头。
  继而一剑挑开那嗡嗡之声一剑萦绕耳畔的断头锁。
  刘睿影并不会什么掌法。
  他只是将自身劲气凝聚于掌心,而后一股脑的打出去。
  不得不说。
  这般使用劲气的确是太过于浪费……
  尤其是生死相斗时。
  唯有斗的长,斗的久,才能出现转机。
  可是此刻刘睿影却也顾不得这许多。
  好在,这局势的发展,的确是按照他计划的发生。
  躲开了这一前后夹击的必死之局。
  他翻身倒地一滚,滚到了两人的侧面。
  虽然姿势极为不雅,但这局终究是破了,命也终究是保住了。
  但就在这翻身一滚中。
  刘睿影突然发现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自己的劲气有限。
  裂皮童子和断头童子的劲气也有限。
  况且自己还有大宗师法相在身。
  剑和断头锁是消耗不完的。
  可是毒砂却不行。
  “果然厉害……”
  刘睿影看到自己的衣袖之上,被毒砂腐蚀除了一个小窟窿。
  幸好这查缉司省旗服的质地极佳,没有伤到皮肉。
  否则,怕是自己只能躺着等死了。
  裂皮童子狠狠的瞪了一眼断头童子说道:
  “不行就一边儿呆着去!哪里都是淋雨,难不成你想淋血雨?”
  “我没有不行!”
  断头童子梗着脖子为自己争辩着。
  刘睿影看着自己袖子上的窟窿。
  越看越觉得生气。
  这一件省旗制服,他向来是颇为爱惜的。
  但是现在袖子上却有了一星瑕疵。
  虽然不醒目。
  外人也很难看到。
  但既然自己知道了,就是让他颇为恼火。
  这毒砂虽然没有接触到刘睿影的皮肉。
  但他还是中了毒。
  因为裂皮童子这毒砂之毒,除了能让人皮肤寸寸龟裂,血肉模糊以外。
  还有一种毒。
  ‘怒’毒。
  怒本就是一种常见的人之情绪。
  怎么会成毒?
  刘睿影明明知道这五绝童子,每人都对应着一种负面情绪。
  但不知不觉间,还是着了道。
  刘睿影也不是一个烂好人。
  他也时常会怒。
  事实上这个世间没有人不会动怒。
  所谓的老成持重。
  只是见得多,识得广,懒得再去思量。
  不思量,自然不会动怒。
  不过不思量,人也不会开心。
  有开心的事,自然也会有愤怒的事。
  岁月就是在这般一次又一次的开心和愤怒中度过的。
  没有人能例外。
  死人也不行。
  临死前的最后一刻,想必没有人会不生气的。
  生气是总会难免要骂人。
  更有甚者,还会摔杯砸碗的发泄一通。
  临死前的人张不开口骂人,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发泄。
  但他的心里也一定埋怨着老天,为何不能多给他一点点光阴。
  刘睿影也会骂人。
  只是他极少骂人。
  他愤怒的时候,会把萧锦侃的酒坛子砸个稀碎。
  不过,都是他喝空的酒坛子。
  那些有酒的,刘睿影从来不碰。
  虽然有酒的坛子,砸碎了让人更觉爽快。
  可是一旦砸烂,便会满屋酒气,却是熏得人连觉都睡不着。
  萧锦侃倒是想体会一下,在满屋子酒香中安眠的感觉。
  他也曾趁着刘睿影发脾气时,偷偷的把一坛酒混进床边摆着的空酒坛中。
  没想到刘睿影一拿起,便觉得分量不对。
  掂量了片刻后,还是放了回去。
  不过这坛子一旦放下,再想拿起就不那么容易了。
  因为砸坛子发泄的心情,已经失了一大半。
  当时萧锦侃眼睛一亮,发现这是一个能让刘睿影消气的好办法。
  但凡事总有例外。
  直到有一日刘睿影把那一坛混进其中的满满一坛子酒砸了个稀碎。
  不过砸东西毕竟还是少数。
  这么多年,也就那么三四次罢了。
  更多的时候,刘睿影还是会选择去骑马。
  他骑在马背上。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道路两旁的景色因为骏马奔驰的速度而被拉的很长,直至模糊不清。
  唯有眼前的那片天始终敞亮着。
  刘睿影便看着这片天。
  狠命的催赶着胯下的骏马。
  恨不得下一刻就让马蹄踏在那云端之上。
  跑着跑着,马累了。
  速度慢了下来。
  刘睿影也累了。
  不是因为骑马骑累了。
  而是因为生完气的人总是很累。
  但每一次愤怒之中的骑行,都让他变得愈发的坚定。
  虽然坚定什么,就连刘睿影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他的确是觉得自己又沉稳了一些。
  回去的路,他总是慢悠悠的牵着马走回去。
  往往背对着夕阳。
  虽然他走的并不是古道。
  天地间也没有刮起西风。
  查缉司的马也个个膘肥体壮。
  但他还是有一种断肠人在天涯的感觉。
  从日落走到月升,刘睿影才刚刚回到马棚。
  老马倌看到刘睿影走进来,点上了一锅烟。
  刘睿影不知道为什么这老马倌只要见到了自己就一定要抽烟。
  所以他便开口问了。
  “碰巧罢了。”
  老马倌随意的说道。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平日里我远远的看见你的时候,你也没有抽烟!”
  刘睿影说道。
  “那你就觉得,我见了你就想抽烟。”
  老马倌深深的咂了一口说道。
  “为何见到我就想抽烟?萧锦侃说他见了我就想喝酒。”
  刘睿影说道。
  “他那是借口。因为他无时无刻不想喝酒。而我的确是见了你才想抽烟。”
  老马倌说道。
  “你不告诉我原因,我今天就不走了!”
  刘睿影赌气说道。
  “不走正好,明天一早还能帮我干点儿活。”
  老马倌淡然的说道。
  他根本不惧刘睿影的威胁。
  事实上,这句话也着实威胁不到任何人。
  马棚地方大着呢。
  只要他不嫌脏,不嫌臭。
  就算是窝在马粪堆里睡觉也没人管他。
  “你当真不说?”
  刘睿影问道。
  “你当真要知道?”
  老马倌反问。
  刘睿影重重的点了点头。
  “因为我很久没有看到像你这么性情的年轻人供职于查缉司了。”
  老马倌说道。
  “我有性情,和你抽烟有什么关系?”
  刘睿影不满的说道。
  他觉得老马倌是在敷衍自己。
  “有性情则代表棱角分明。而这烟雾却是比水还要轻柔得多。”
  老马倌说道。
  “地势低的地方会有积水,但无论我这样吐向何处,它总是能蔓延到四面八方。虽然有时会很慢,但它总是能够做到。”
  老马倌又吸了一口烟,对着刘睿影徐徐吐出。
  刘睿影被这一口烟,呛得咳嗽了起来。
  “所以朦胧一点,轻薄一点没有问题。厚重的东西能让人觉得实在,但掉落下去的时候也会比旁的更快。朦胧与轻薄看似浪费了不少时间。但只要有方向,慢一点,晚一点,又有何妨?”
  老马倌说道。
  他把烟袋锅子递给了刘睿影。
  刘睿影不会抽烟。
  他只是学者老马倌的样子轻轻的吸了一口。
  烟雾入肺。
  再随着呼吸,从唇齿之间喷薄而出。
  这种感觉很玄妙。
  刘睿影似是感悟到了什么
  “这对身体不好!”
  刘睿影说道。
  即便如此,他也不忘口头上争个痛快。
  随后蹲在地上,把这烟袋锅子磕灭了才还给老马倌。
  裂皮童子看到刘睿影闭着眼。
  微张着嘴。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吐出。
  开春的雨夜,总是要比白日里寒凉的多。
  刘睿影吐出了一口白气。
  好似真的吸了一口烟一般。
  继而睁开双眼,看向对面二人。
  “你是如何做到的!”
  裂皮童子惊惧的问道。
  他的毒明明已经起了效果。
  但却被刘睿影在这一呼一吸之间尽数化解。
  “攻体之毒需要解药。攻心之毒需要心药。你没有解药,可是我有心药。”
  刘睿影说道。
  他仗剑立身。
  丝毫不在乎半边身子上的泥泞,和袖口处的小窟窿。
  “没有解药,我们都是对等的。但我没有心药,所以是你赢了。”
  裂皮童子摇了摇头,颇为痛苦的说道。
  毕竟没有人能愉快地接受自己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