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夜色
作者:海青拿天鹅    更新:2022-01-26 19:39
  薛霆蒙皇帝召见,在临江台上面圣,受赐了一些绢帛。
  走出来的时候,裴荣高兴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薛霆却沉默不语,眼睛一直望着街上。
  “望什么?”裴荣发现他心不在焉,顺着他的目光瞅了瞅,“有物事落了?”
  薛霆叹口气,道:“找一个女子。”
  “什么?”裴荣听得这话,来了精神。
  薛家是旧式的士族大家,颇重门风。薛霆家教严厉,不像同龄子弟那样喜欢流声色之地,亦甚少与人谈论女子。裴荣如今听他说出这话来,颇觉新鲜,笑起来,“原来是我们薛郎开窍了,快说说,是如何的美人,竟能让你这般惦记?”
  “不是哪个美人,是我表妹。”薛霆叹口气,“多年不见,方才在街上遇到一位女子,长得颇像我姑母,故而疑是我表妹。”
  裴荣道:“这有何难,这就去你姑母府上,一问便知,说不定也能见到她。”
  薛霆苦笑:“我姑母不在长安,她几年前在成都去世了,我表妹被她伯父接到了别地。”
  裴荣愕然:“那你表妹怎会在此地?嫁过来的?”
  宁儿的事关系名节,不好与外人说。
  薛霆摇摇头,淡淡地一笑:“许是认错了。”
  话说着,心里却仍然放不下。
  从前,姑母对薛霆十分疼爱,表妹宁儿,他也见过几次。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姑母去世的前两年,他去成都探望,宁儿那时不过十一二岁,一双眼睛与姑母十分相像。
  薛霆觉得他不会认错。
  方才那女子,年纪与宁儿相当,虽然他们不曾说上什么话,但她看着薛霆的时候,薛霆心中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
  他想着,心中隐隐期待,却又疑惑。
  如果那是宁儿,在京城里必定比别处好找。可她怎么会来到这里?她那是似乎在找人,不知找的又是谁?
  “我找你还不容易。”院子里,萧云卿拿着一只小酒杯,神色悠然,“你在全长安的人面前给曹家的龙舟擂鼓,还怕别人找到你?”
  邵稹知道他本事,不以为忤。
  “来长安做甚?”他问。
  “不是说了么,我想见宁……”萧云卿话说一半,见邵稹冷下脸来,撇撇嘴角,“来长安见些客人。”
  邵稹扬眉,收起寒光。
  “你不是说洛阳有人等着与你拼命么?”他拿过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问,“拼了不曾?”
  萧云卿“嘁”一声,不屑地说:“他倒是想,可最能打的仍然是我的人,他拼什么。”说着,叹口气,喝一口酒,“我羡慕你,逍遥自在,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放着个美人吃不着。”
  邵稹笑笑,不由得朝宁儿那边瞥去。
  她坐在屋檐下,正喂着玳瑁吃一块蜜糕。
  似乎察觉到邵稹的注视,她抬眼看来。四目相对,那脸上绽露笑容,双眸脉脉,唇角弯弯。
  萧云卿看看宁儿,又看看邵稹,见他脸上浮着不正常的温柔之色,愣了一下。
  狐疑片刻,他露出匪夷之色,凑前来:“怎么?小娘子终于把你收了?”
  邵稹的眼睛无光自闪,瞥他一眼,唇角掩饰不住地翘起:“什么收不收的。”
  萧云卿笑起来,骂道:“好你个邵稹,也不知谁以前还假兮兮地说什么‘她是何人,我是何人’,我还傻乎乎地信了!”
  邵稹白他一眼,得意地说:“那时是那时。”
  萧云卿仍好奇:“现在不担忧了?”
  邵稹喝一口酒,道:“担忧。我想去西域,换一身皮回来。”
  “嗯?西域?”
  邵稹颔首,脸上的神色变得认真:“我想和宁儿有个将来,总得挣个清白名声。听说安西四镇在招纳西域的汉人,可安家落籍,去试试,若是成事,什么都好说。”
  萧云卿想了想,道:“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我劝你早些去。”
  “为何?”
  “西域本是不宁之地,突厥人、吐蕃人时常来争,各部朝秦暮楚,你想落籍,总要安宁时才好。且长安也并非宜久居之地,我听说,剑州府已经去剑南剿了匪。”
  邵稹讶然:“剑南?可有消息?”
  萧云卿摇头:“细处我不知,只听闻有几个匪首被生擒了。”说着,他神色严肃,“他们若供出你,可不是好事。”
  邵稹沉吟,道:“无妨。我在山上言行谨慎,名字、身世都是假的。宁儿那是被捉住,也不曾让他们知晓真名与身世,之后一路的过所也是赝造,他们就算想查也查不到。”
  萧云卿点头,却道:“还是要谨慎,听我一言,无事别让宁儿出门。”
  邵稹不解:“我比她招人恨多了,怎不是我。”
  萧云卿眨眨眼:“她比你好看。”
  邵稹抓起酒杯就朝他掷去。
  夜里,邵稹仍想着萧云卿的话。
  西域,安西……可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了宁儿。
  她在做什么?邵稹心痒痒的,朝窗外望去,夜色如水,星光满天,他犹豫了一会,按捺不住,走了出去。
  宁儿的屋里亮着灯,似乎还未歇息。邵稹站立片刻,敲敲门:“宁儿。”
  屋里传来宁儿的答应声。
  “睡了么?”邵稹问。
  话音才落,只听门闩响动,宁儿打开门来。
  邵稹看着她,有些不自然地笑笑。
  “还未睡?”他问。
  宁儿偏头望望天空,道:“还早呀。”
  也是。邵稹觉得自己近来爱说废话。他深吸口气,低头看着她:“宁儿,我睡不着,进去与你说说话好么?”
  宁儿的脸上泛起红晕,笑笑:“嗯。”说罢,让他进屋。
  新租的房子,室内陈设之物十分简单。邵稹虽然先前来过许多次,可是此时,却与以往不同,揣着小心,竟有些入人闺房的神秘之感。
  未几,他忽而见宁儿的榻上,她的行李包袱摊了开来,钱财首饰都摆在上面。
  “你在做什么?”邵稹讶然问道。
  宁儿有些不好意思,瞅瞅他,道:“在数钱。”
  “数钱?”邵稹不解。
  “嗯。”宁儿走过去,道,“我明日想去买些米面和佐料,做蜜糕试试。”
  邵稹想起她白日里说的话,愕然:“你真要做蜜糕来卖?”
  宁儿颔首:“我想了许久,做这个也许最好。”
  邵稹一哂,道:“你以为街上那些妇人为何要去卖蜜糕,都是为了家中生计。每日起早贪黑,把人累死也未必赚得许多钱,你是官宦家的女儿,做不得这些。”
  宁儿皱皱眉,道:“为何做不得?稹郎,你也是官宦家的子弟,一衣一饭却是双手挣来。”
  邵稹哭笑不得:“我是男子,你如何与我比得?”
  “男子女子又如何?”宁儿皱皱眉,“稹郎,你的钱不是白来的,我手足俱全,不能什么都让你来。”
  可你就算卖上五年蜜糕,也未必能赚到我的钱。邵稹心里默默道,却怕打击她,没说出口。
  “我怎么不能养你。”邵稹不以为然,“你都答应嫁给我了,男主外女主内,你待在家里便是。”
  宁儿的脸“唰”地红透。
  “那……那不一样。”她却不让步,嗫嚅道,“我们……嗯,我们还未成亲。”
  邵稹的脸也有些热,心里却是甜甜的。
  “没成亲你也答应了。”他死皮赖脸,“反正我们如今也有了家,就当是提前过日子。”
  宁儿张张口,发现自己辩不过他,却还是想坚持。
  她咬咬唇,哀求地望着他:“稹郎,我每日在家也是无事,你就让我试试吧……”
  邵稹:“……”
  他发现自己对宁儿这个模样,毫无抵御能力,心像冰块遇了火,瞬间溃得没了形。
  “稹郎……”宁儿目光盈盈,眼圈微微发红。
  邵稹仰头望着房梁,长叹一声。
  “你要试,便去试好了。”他终于道,“可是先说好了,长安不比成都,地大人杂,你不可随便出门。”
  “不出门怎么卖?”宁儿嘟哝。
  “到时让小娇去卖。”
  宁儿望着邵稹,还想再争辩争辩,却见他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还是把话咽回肚子里。
  邵稹见她没再反驳,松了口气,笑笑:“就这么说定了,天色不早,歇息吧。”
  宁儿点点头。
  邵稹朝屋外走去,才出门槛,忽而停住:“是了。”
  “嗯?”宁儿手扶着门,抬头看他。
  邵稹回头,一脸懊悔:“我忘了正事。”
  宁儿眨眨眼睛,疑惑地问:“什么正事?”
  邵稹注视着她,微笑,低低道:“白日在那马厩里,还未做完的事。”
  宁儿的心一撞,红晕涨满脸庞。她望着邵稹,只见那双眸深邃而灼热,注视下,心跳得愈加快。
  二人近在咫尺,邵稹的脸渐渐贴近。宁儿以为他要抱一抱自己,却听邵稹道:“你……把眼睛闭上。”
  宁儿不解,听话地闭上眼睛。
  黑暗中,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过不久,大概还能听到他的……唇上忽而贴来一个温热的东西,柔软,陌生,带着邵稹的气息。
  宁儿猛然睁开眼,邵稹的脸就在眼前,停留片刻,离开。
  光照昏暗,二人脸上炽热的红潮却清清楚楚。
  宁儿怔怔的,过了会,用手指摸摸自己的嘴唇:“稹郎……你……你是亲了我的唇么?”
  邵稹低笑:“嗯。”
  宁儿泫然欲泣,着急道:“可是……可是会怀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