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作者:蔺巫林    更新:2022-01-25 18:28
  倪鸢把丛嘉踹翻的椅子扶起来,看了看,检查一遍,“还好没坏。”
  “鸢儿。”
  “嗯?”
  “别管什么破椅子了,你管管我。”
  丛嘉面无表情,余光乜了一眼礼虞,脸上凝着霜,“知道明天伏安晨报的头条新闻是什么吗?”
  倪鸢平静地猜测:“震惊,我市六中一学生因膀胱爆炸导致休克,横尸教师办公室,究竟是为哪般,这背后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会成为第一个咱们学校第一个憋尿憋死的学生吗?值得载入咱们学校的历史吗?会被写进书里吗?”丛嘉暴躁起来,话都比平时多。
  倪鸢拉开窗外,这次走廊上的人不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走了。
  “丛嘉,咱们出去。”
  倪鸢对礼虞说:“我跟丛嘉从后门走,我们一出去,你就把门锁好。”
  “可是她们可能还在外……”
  “丛嘉比较急。”
  倪鸢打开门,陪着丛嘉直奔厕所而去,倒是没遇到阻碍。
  几分钟后,丛嘉重新活了过来。
  她洗手的时候随意跺了下脚,头顶的声控灯亮了。
  “来电了。”丛嘉说。
  倪鸢在走廊上、楼梯间,没有发现埋伏的人。她敲了敲办公室的后门,“礼虞,她们走了。”
  礼虞这才重新将门打开。
  她今天应该化了妆,眼泪把妆蹭花了一点,长长的睫毛黏在一起,像被细雨打湿的蝶翼。头发也是乱的,辫子散了。
  虽然狼狈,但美人还是美人,楚楚可怜的样子。
  ---
  暴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雨停后,乌云散开,傍晚时分的天空不复之前的暗沉,明亮了几分。
  倪鸢回办公室接着批试卷,快速把手头的事情干完,时间不早了。她把全部的分数录入系统,再把所有的历史试卷锁进办公桌底下的抽屉里。
  丛嘉点开一局“你画我猜”小游戏,选中成语“落井下石”。先画个圆柱体,底下再画颗圆石头。
  游戏房间里没一个人猜出来。
  “没意思。”
  丛嘉看倪鸢站了起来,问:“弄完了?”
  “嗯。”
  “那走吧。”
  丛嘉把电脑关机。
  倪鸢背起书包,回头,发现礼虞还在,她的头发已经重新整理好了,脸也已经洗过了。
  “倪鸢,我能跟你们一起走吗?”礼虞问。
  “随你。”
  倪鸢关灯锁门,把钥匙装进校服口袋里。
  礼虞站在一旁无声地等她。
  下过雨的地面还是湿的,低洼处积着雨水。
  丛嘉投币,从饮料自动售货机上取出两罐可乐,其中一罐递给倪鸢。
  拉开拉环,啪,细小的气泡冒出来。
  两人没说话,光喝可乐。
  礼虞跟在她们身后。
  出了校门,沿着围墙走了一段路。
  六中围墙外种着一片葱郁的翠竹,竹叶上还挂着雨滴。她们打旁边经过,风一吹,雨滴落,又下了场小雨。
  “你怎么回家?”倪鸢问丛嘉。
  丛嘉把手里空了的蓝色易拉罐捏瘪,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坐出租。”丛嘉如果没让家里司机来接,一般就打车回。
  而倪鸢要去对面坐公交车,舅舅家离六中只有五站路,不远,她有时候也骑自行车上学。
  她们要过马路,礼虞仍跟着。
  丛嘉扭头看了她一眼,她立即变得紧张,“我……我也要去对面等公交车。”
  “丛嘉,”倪鸢警觉地盯着前方,拉了拉丛嘉的袖子,“那些人还在。”
  倪鸢发觉不对劲时,已经晚了。
  顶着粉头发的几个女生从巷子里走出来,显然是这儿守株待兔,等了好久。看架势,今天不逮住礼虞不会罢休。
  倪鸢一眼扫过去,七个人。
  “她们人多,我们跑不了。”
  礼虞脸色煞白。她本来就走在倪鸢身后,又往后缩了缩。
  丛嘉将礼虞扯到面前,不让她躲,“你既然这么怕,为什么还做那些恶心人的事儿?”
  “没胆就别惹事,平白连累我。”
  丛嘉脸上的笑很冷。
  丛嘉有个表弟在寄宿学校读初一,去年被丛嘉意外发现,小屁孩居然网恋,还被对方骗走了一笔生活费。
  钱不算多,但丛嘉从他们聊天记录的撩拨中看得出对方是惯犯,叫人一查,巧了,居然是她的同学,班上的班花礼虞。
  丛嘉把表弟教育了一顿,礼虞从此也成了她的眼中钉。
  她们被驱赶到巷弄里。
  七人里面为首的女生眼线画得很重,戴了鼻钉,她盯着礼虞笑了笑。手里拿着刚折下的竹条,张扬跋扈对着空气抽了两鞭子。
  路过的行人也不是没有,但是没有人想惹麻烦,匆匆看一眼,避开了走。
  竹条仍在鞭笞着空气,发出凌厉的声响。
  礼虞闭上眼,睫毛颤动。
  倪鸢悄声问礼虞:“她们是哪个学校的?”
  “隔壁技校。”礼虞不安地回答。
  果然,倪鸢猜的没错。
  “如果是隔壁学校,秦则的名字或许能管用。”
  “你认识秦则?”礼虞诧异地望向倪鸢。
  这一带大大小小的学校有好几所,远近都闻名的人物,加起来也不过那几个,隔壁技校的秦则是其中之一。
  因为他人狠,做事决绝,别人不敢惹。
  也因为他组建的乐队在整个伏安市都有着不小的名气,乐队周末在酒吧街演出,场场爆火。
  秦则是队长兼主唱,牛逼得不行。
  礼虞混进酒吧看过他们的演出,秦则站台上,身上挂着把电吉他,穿着简单,剃了个寸头。
  看不清具体眉眼,总觉得气质有点儿酷。
  光是暗的,他也是暗的。
  音乐一响,他一开口,冷寂的场子顿时沸腾,声浪掀翻屋顶。
  礼虞心存侥幸地想,如果倪鸢真的认识秦则,今天或许能逃过一劫。
  “戴鼻钉的那个叫邹怡,她是秦则的粉丝,加了乐队的粉丝群,经常在群里冒泡。”礼虞急切地告诉倪鸢。
  几个粉头发的女生从后面绕,已经将三人包围住了。
  只待为首的一声令下,随时就涌上来。
  邹怡吐出嘴里的口香糖,目光凶狠,恨不得将她们踩在脚底碾碎。
  倪鸢心里叹了一万遍气,最后还是不得不搬出秦则,她同邹怡打商量:“看在秦则的面子上,你看今天能不能就算了?”
  邹怡打量倪鸢:“你跟秦则什么关系?”
  倪鸢说:“他妹妹。”
  “亲的?”
  “表的,他爸是我舅舅,我现在住他们家。”
  邹怡信了,指了指礼虞,“你们俩走,她得留下。”
  礼虞立即死死抓住了倪鸢的胳膊,乞求地看着她。
  倪鸢被她的指甲掐疼了,皱了皱眉,继续跟邹怡商量:“我们跟礼虞一个班的,要是就这样走了,改天她要是到老师面前说点什么,我们照样会被牵扯进来。”
  邹怡笑,“我保证她不敢告状。”
  倪鸢沉默了。
  邹怡只给她两条路,要么赶紧走,要么留下陪礼虞。
  “小朋友,给你两分钟考虑。”邹怡朝倪鸢敲了敲手表。
  “松手。”倪鸢对礼虞说。
  礼虞不敢置信地瞪大了一双杏眼。
  “你指甲掐我肉里了,松手。”倪鸢说。
  礼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想岔了,倪鸢并没有要抛弃她走掉的意思。
  礼虞撒手,倪鸢的手臂上留下几个鲜红的指甲印。
  倪鸢皮肤白,微微陷进去的月牙状的印子格外显眼,看得丛嘉一阵心疼,差点骂人。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还有,谢谢你。”礼虞说。
  “我没说要留陪你下来。”
  礼虞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不然呢,留下来陪你一起挨揍吗?”倪鸢说。而且,丛嘉还在这里。
  让自己最好的朋友陪着涉险,倪鸢不愿意。
  更何况,她们和礼虞之间远没有共患难的情分。
  如果顺手可以帮,就帮。
  如果帮不了,倪鸢不想搭上自己和丛嘉。脱身之后迅速去学校门卫室找保安过来,显然更理智。
  这道选择题对倪鸢来说,并不难。
  邹怡没耐心了,“两分钟到了。”
  她话音未落,巷口传来一阵清脆的车铃声,高个头的男生急刹车,左脚支地,朝这边看过来。
  他留着短寸,一双吊梢眼,冷淡阴鸷。
  倪鸢看秦则从未像现在这样顺眼过。
  “哥——”倪鸢喊了一声。
  秦则坐在自行车上没过来,远远望着她,像没注意到巷子里的情形,也没看见其他人一般,旁若无人道:“过来,回家吃饭。”
  倪鸢牵着丛嘉往前走。
  礼虞也紧紧跟着她们。
  邹怡旁边的两个女生想要拦人,邹怡目光落在秦则身上,带着忌惮。
  “今天算了。”邹怡说。
  倪鸢陪丛嘉在路边等出租车,秦则把自行车停在一旁,坐在自行车上,半句话没有。
  礼虞站的位置离三人有点距离,但又不太远。她不停偷瞄秦则,秦则在低头玩手机,不给人半点搭讪的机会。
  出租车一来,丛嘉钻进去跟倪鸢挥了挥手,“晚上找你。”
  倪鸢:“好。”
  礼虞拉开出租车门,也坐了上去,估计不想一个人落单。
  秦则收了手机,将自行车扶正,问倪鸢:“你走不走?”一张厌世脸,脸上一副“但凡你有一秒钟的犹豫老子就自己走了”的不爽表情。
  倪鸢连忙跳上了后座。
  两人一路上没说话,关于刚才倪鸢为什么会被人堵在巷子里,秦则不问,倪鸢也不说。
  在倪鸢印象中,秦则这么出来找她好像是头一次。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相互看不惯对方,但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估计是因为今天她耽搁了太久,到晚饭点了,一直没回家,秦则才会被舅舅叫去学校接她。
  快到小区楼下。
  自行车从凹凸不平的一个水泥坑上面骑过去,倪鸢没留神,额头往秦则背上狠狠磕了一下,屁股也震麻了。
  倪鸢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的。
  她从车上跳下来,好在已经到了。
  秦则蹲下给自行车上锁,见倪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冷嘲道:“刚才叫哥不是叫得挺殷勤?”
  倪鸢拉开单元门,在反光的不锈钢门上看见自己额头上红了一片。
  她没理秦则。
  倪鸢和秦则一前一后进了门,秦惠心正在厨房忙活,招呼他们:“赶紧过来洗手吃饭。”
  刚起锅的菜热气腾腾,摆了满桌。
  倪鸢一看,尖椒炒牛肉、水煮鱼,两道大菜都是秦则爱吃的,重口,看着就辣,而倪鸢不怎么能吃辣。
  她帮忙拿碗筷上桌,秦惠心在后面问:“你今天干嘛去了?还得麻烦你哥去找你。”
  “帮老师看试卷,耽搁时间了。”
  家里就他们三个人,倪鸢问:“舅舅呢?”
  “本来要在家吃的,临时被同事一个电话叫走了,说是有事。”秦惠心说着给秦则倒了杯果汁,“你们尽管吃,我给他留菜了。”
  秦则的父亲秦杰离婚好些年了,只剩父子两人一起生活。
  自从倪鸢考上了市六中,秦惠心也离开小镇在市里找到了工作,秦杰让她们母女搬进来。
  从此就变成了两家人一起生活。
  “牛牛,你多吃肉,吃不完就浪费了。”秦惠心给秦则夹了一筷子牛肉。
  “姑……”秦则拖长了音调。
  “行行行,不叫你小名了,我这嘴快就没留神。”
  秦则小时候小毛病不断,是医院的常客,都说贱名好养活,就给他取了个“牛牛”。
  倪鸢扶额,包着一口饭偷笑,心情稍微好了点儿。
  秦则坐在对面看着她,“笑什么笑,倪勾勾。”
  倪鸢的小名叫勾勾,加上她姓氏的发音,在伏安当地的方言里,就是泥坑的意思。
  秦牛牛和倪勾勾在心里对彼此翻了个白眼。
  饭后倪鸢帮秦惠心洗碗。
  秦则背着吉他要出门,在玄关处换鞋,秦惠心洗了个梨塞给他当饭后水果,问:“今晚还回来吗?”
  “不了,”秦则说:“晚上要排练。”
  “在外面三餐也得按时吃。”
  “嗯。”
  秦则跟乐队里的兄弟一起租了房子。他才刚成年,秦杰根本放心不下,怕他走偏,担心他在外面鬼混,原本不肯同意,父子俩还为此闹过。
  最后各退一步,达成协议,秦则每周至少回家住三天。
  至于秦惠心,她作为姑姑,根本管不了秦则。
  秦则关上了门走了,秦惠心叹了口气,倪鸢两手泡沫,从厨房探出头来:“妈,你别管他。”
  秦惠心不满:“他是你哥。”
  “我跟你舅舅只有俩兄妹,你跟牛牛也是,没别的兄弟姊妹了,以后你们长大了是要相互帮衬的……”
  倪鸢难得跟她争辩,洗完碗回房间了。
  ---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
  倪鸢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下,收到一条微信。
  丛嘉:鸢儿,连麦吗?
  倪鸢回她:等我十分钟,我冲个澡。
  十分钟后,倪鸢在平板上打开Studying,登录自己的账号。
  Studying是近几年来兴起的一款学习类交流软件,用户多为各校学生和老师。大家像发微博日常一样发一些学习相关的动态在上面,有的晒笔记,有的分享学习资料,有的相互监督学习打卡。
  另外,Studying上还有一个非常受欢迎的功能,就是开通虚拟自习室,和朋友们一起连麦学(摸)习(鱼),相互激励,相互陪伴。
  倪鸢和丛嘉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自己的书桌。
  她们能看到彼此书桌上的状况。和往常一样,一个桌上摆着恐怖漫画,一个摊开了英语练习册准备赶作业。
  倪鸢插上耳机,问:“能听到我说话吗?”
  丛嘉:“可以。”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
  丛嘉想起白天的事,“你哥哥好凶。”
  “他是煞神,过年打印他的脸贴大门上能避邪。”
  丛嘉一阵笑。
  又八卦了几句娱乐新闻后,倪鸢说:“那我开始做作业了。”
  丛嘉:“行,我开始看漫画了。”
  倪鸢正准备动笔刷题,平板上飘过一条消息提示:“L进入您的自习室。”
  如果没有设置权限,开通的自习房间被陌生人看见了,他是可以点进来的,同样还可以申请连麦,不过需要得到房主的同意。
  不过,L并不算陌生人。
  他对倪鸢来说有点特殊。
  在倪鸢为数不多的一百个粉丝里,L成功地让倪鸢记住了他。
  系统记录,曾经有一天,一个小时内,L点开过倪鸢的Studying主页99次,截止晚上十二点,共来访1001次。
  当时倪鸢看着来访记录,陷入了沉思。
  她一度怀疑L是不是某个暗恋自己的人。同时也有点担心,觉得这人很有可能是个变态。
  不是倪鸢自作多情,实在是来访记录有点夸张,这意味着此人一天之内可能别的什么也没做,光是在不断地刷新她的主页,关注她的动态。
  很显然,这不正常。
  不过后来倪鸢想通了,可能只是那天系统出bug了。
  因为过了几天,又发生了一件事,让倪鸢对L改观了。
  当时倪鸢解一道数学题解了半小时没结果,在网上也没搜到类似的题型,随手一拍,将图发到了Studying上。
  Studying里卧虎藏龙,有些人遇到难题会求助,如果恰巧有学霸路过瞅到了,心情好说不定会帮你解题。
  倪鸢也只是一试,晒图,配上文字说贼难。
  两分多钟后L回复了她,附上了详细的解题过程。
  第二天数学老师公布,全班只有倪鸢答对了那道题。
  L在倪鸢心目中的形象从“窥屏变态”一跃变成“超级学霸”。
  见L进入了自习房间,倪鸢开麦跟他说话:“我跟朋友在连麦学习,你要一起吗?”
  L敲字回她:“不用。”
  L:“房间名很特别。”
  倪鸢一看屏幕左上角,房间名显示:平胸姐姐/细腰妹妹/高清/激情/夜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