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天下第一偃师
作者:吾玉    更新:2022-01-25 16:06
  颜臣来到千石峰那一年,尚未满二十,一袭湖蓝长裙随风摇曳,衬得皮肤白皙如雪,腰身纤细,不盈一握,远远望去,再清逸灵秀不过的一个小姑娘,就如水面上的一株清荷,一颦一笑都带着夏日湛蓝清新的气息。
  恐怕任是谁也瞧不出来,这样明眸皓齿,灵动清丽的小姑娘,会是那个江湖上声名鹊起,一双“神手”点石成金,作品巧夺天工,令人叹为观止的偃术大师——颜先生。
  “颜先生”身份神秘,深居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他做出的机关偃甲精妙绝伦,千金难求,不管是江湖人士,还是达官贵族,都以收藏一份“偃师颜臣”的作品为傲。
  “其实那时候,与买主交易时,抛头露面的全都是我,师姐只负责一心一意地做偃甲机关,她不喜欢见人,我也不喜欢让她多见人,毕竟她生得美貌,难保不会有人起觊觎之心……”
  “你,你们是师姐弟?”屋里,骆青遥与辛鹤几人一时听愣了,陶泠西却是将那高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颇有些恍然大悟道:“难怪传言中的颜先生,是个剑眉星目,高高大大,丰神俊朗的男人,原来他们竟是,竟是将大师您当作了颜先生?”
  “没错,算你小子还有几分眼光。”那高僧被陶泠西这么一夸,抚上自己的长须,眉眼间颇有几分自得之色,“别看老衲现在白胡一把,头发半根也无,年轻时可是英俊得很,不输给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
  他这番“王婆卖瓜”的话才一出来,屋里的骆青遥几人何等机灵,立刻点头附和道:“是是是,大师现在也是英武不凡,威风凛凛,全然不减当年风采!”
  那高僧哼了哼,似乎不屑被几个小辈拍马屁,脸上却是流露出几丝笑意,点头道:“其实在遁入空门前,我叫赫连岚,与师姐同时拜在隐居的偃术大师,沅舟老人座下,但说起来,其实我还比她大上两岁,可入门有先后,她悟性也比我高,手艺比我好,处处都强过我,总喜欢叫我小师弟,捉弄打趣我……”
  说到这里,高僧微眯了一双眼眸,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他抬起头,望向虚空,感慨一叹,仿佛前尘往事纷纷涌来,他一时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一年,我随师姐来到千石峰,携手闯了那石头阵,本是想进入东鸣寺,看一眼那无朽塔里,收藏的一本《偃术天书》,却没想到,会在那千石迷阵里,遇上了杜凤年……”
  那时迷阵里的石轮机关,做得还没有如今这般精妙,却也是以奇门遁甲之术,布下层层绕绕的阻碍,寻常人进了里头,压根摸不着头脑,只觉踏入了迷宫之中,四处转晕了方向,越陷越深。
  当时颜臣与赫连岚两人也是困在其中,转了好几圈后,才摸清了石阵大致的布局,也同今日的陶泠西他们一般,依照奇门遁甲之术来运算破解,挪动起了那些千奇百态的巨石。
  但说来更巧的是,当时他们挪动着石头,也出现了石头长脚,自己会跑的“怪事”,他们越挪反而越乱,望着那一堆奇石傻了眼。
  “一定是杜凤年对不对?他当时也进了千石迷阵,也在挪动石头,与你们同时在破解那奇门遁甲之术,对不对?”辛鹤目光一亮,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他是否风尘仆仆,特意来到东鸣寺,想捐一笔香火钱?身上有没有带着一面羊皮鼓?”
  “你这女娃娃,问题怎么恁多,懂不懂礼貌,别人回忆往事时插什么嘴?”那高僧被辛鹤这么一打断,老不高兴了,吹胡子瞪眼地看着她,辛鹤脸上一红,知道自己太过于急切了,却望着高僧的模样,又有些忍俊不禁,忙道:“大师您接着说,我不插嘴了。”
  那高僧哼了哼,这才接着道:“石阵里的确还有一人在破解那奇门遁甲之术,也的确是杜凤年那厮,他不仅身上带了一面羊皮鼓,身后还有一帮黑衣人追着……现在说起来,老衲当真悔得肠子都青了,当时为什么不让他被那些黑衣人砍死算了,为何要把他救下,惹得我师姐白白等了他那么多年,他这个混账东西!”
  高僧的这番话才在屋中一响起,骆青遥与辛鹤他们便脸色一变,没想到当日杜凤年竟还被人追杀,但转念一想,辛鹤的爷爷当时出现在长生庙里时,据方丈所说,也是衣裳上染了鲜血,难道他们都被人追杀了?都是因为手里的那面羊皮鼓吗?
  太多疑问充斥在辛鹤他们脑海中,但他们却不敢再轻易打断那高僧了,只听他接着道:“我师姐第一眼见到杜凤年时,他半边手臂都被血染红了,嘴里咬着一把短剑,另一只手还在奋力推着石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当时的情况说起来,远比辛鹤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惊险,千石迷阵里,确切来说,是有三批人——
  颜臣与赫连岚、杜凤年、追杀他的一群黑衣人。
  那些黑衣人不懂什么奇门遁甲之术,只是在石头阵里转晕了方向,这便给了杜凤年一线生机,他一边在脑中飞速运算着,一边用完好的一只手推动着石头,想要折腾出一条生路来。
  可石头越推越乱,他血染衣襟下,脸色也越来越白,还以为是那帮黑衣人搞的鬼,直到颜臣与赫连岚出现在他眼前。
  一袭湖蓝长裙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那里,衣袂发丝飞扬着,与杜凤年四目相对,长空下的那一眼,仿佛老天爷种下了蛊一般,从此心魂坠入一场梦中,再也醒不过来了。
  “也不知道我师姐是不是男人见少了,削木头削傻了,当时那家伙的情形,明明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我师姐却悄悄跟我说,这人模样生得好俊,那石阵里怕是有鬼魅,把她一双眼睛都糊住了吧!”
  时至今日,忆起过往,高僧仍是愤愤不平,也不知自己的模样哪点输给了那杜凤年?
  屋里灯火摇曳,辛鹤坐在桌前欲言又止,却偷偷望了一眼高僧,到底不敢反驳他。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那杜凤年应当是生得极为俊美的,虽然她没有见过他,但她见过他的孙子,杜聿寒。
  他们自小在琅岐岛上一起长大,他爹当年还想让他们定亲,因为这杜聿寒,是琅岐岛上年轻一代弟子中,最为出类拔萃的。
  别的不说,单单皮相而言,放眼整个琅岐岛,都没人能够超过他,当时岛上还流传着一句笑言——
  杜家好儿郎,个个美如玉。
  这杜聿寒据说,同他爷爷杜凤年生得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可比潘安的美男子,所以不难想象,即便当日的杜凤年被人追杀,是在那样狼狈的情况下,一张脸应当也是惊艳绝伦,颜臣就算有“偃术大师”之名,也毕竟是个小姑娘,还正值韶华,会对他一见动心也不足为奇。
  “我们将他救了下来,那帮黑衣人皆不是我的对手,我削木头不行,打架倒是很厉害的,只可惜,师姐反倒嫌我粗蛮,不如那杜凤年文雅秀气,想起来老子就……老衲就一肚子的火!”
  “师姐救下他后,给他包扎伤口,用我从没听过的温柔语气,问他为何会闯入这千石迷阵?又为何会被一帮黑衣人追杀?身边又为何带了一面羊皮鼓?”
  “师姐的问题也是恁多,其实就是想跟人家多说说话,我还看不出来吗?那杜凤年也是个色胚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师姐不放,说了一通废话,却一个问题也没回答出来,只是隐隐约约告诉我们,他好像要完成什么任务,须将手中的这面羊皮鼓,送到东鸣寺的无朽塔中,让庙中高僧代为保存。”
  “我师姐一听就乐坏了,说我们也要去无朽塔,正好可以一道,先破了千石迷阵,再一同去闯那无朽塔!杜凤年身受重伤,跟我们结伴,自然占尽了便宜,更别说他对我师姐还有几分意思,当下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冥冥之中,缘分奇妙不可言,杜凤年是为了送一样东西,颜臣是为了取一样东西,他们天南地北,素不相识,却因同样的一个地点目标,因缘巧合下,在那一年相遇相爱。
  是的,情意如同星火燎原般,来势汹汹,不可抵挡,对于漫长的生命而言,或许只是短短一瞬的光芒,却足够照亮一个女人的一辈子了。
  在最后闯塔的过程中,赫连岚跟塔中一个高僧动手受伤了,最后一层便没能上去,只有徐凤年与颜臣两人并肩而战。
  也不知在塔上发生了些什么,总之当赫连岚知晓时,颜臣已经答应了塔中高僧的条件。
  “他们想将我师姐留在寺中三年,精化那千石迷阵的石轮机关,再顺便做些木头椅子,密门暗道什么的,反正天下第一偃师都自个儿跑来了,不用白不用嘛。”
  “若我师姐答应了,无朽塔中的那本《偃术天书》便归她了,东鸣寺还可以替杜凤年保管他那面羊皮鼓,绝不会让任何人夺去,这对我师姐和那杜凤年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诱惑,他们都动心了。”
  “但我却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只让我师姐一个人付出代价?杜凤年就捡现成的便宜?怎么着他也该留下来三年,在寺里做点苦力什么的才对,可他却说,自己不能留下来,他身负重任,必须马上离开了,等那些事情一了,就会立马回来找我师姐,再也不跟她分开了。”
  “说起来简直讽刺,我师姐居然相信了那厮,答应留在东鸣寺三年,杜凤年就这样走了,那面羊皮鼓也被放入了无朽塔的顶层,不用再担心任何人会将它夺去……师姐说,杜凤年一定会回来的,她相信他,可她这一等,不是三年,而是一辈子。”
  漫长斑驳的时光里,灵秀的少女守在佛塔之上,头上生出了白发,一双巧手长满了皱纹,明亮的眼眸也日渐枯萎,她等了一辈子,杜凤年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师姐不走,我也不走,他们要赶我,我便索性剃了头发,做了他们这里的和尚,平日还替他们守着那千石迷阵,叫他们省了不少心,这群庙里的王八蛋,精打细算的,可是赚大发了!”
  “只可怜我师姐,等了这么多年,人都等得有些疯癫了,神智时而正常,时而混乱,脑中的记忆总是停留在与杜凤年相遇的那一年,沉浸在里面不愿出来,我日日去见她,她还是像从前那样,叫我小师弟,还问我为什么头发都掉光了?”
  “我又觉好笑,心里又难受得慌,谁也不知道我这么多年,过得有多么痛苦,有多么心疼我师姐,我想尽了办法,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拉回来,解铃还须系铃人,恐怕这一生,只有杜凤年才能解开她这个心结了……我本以为这辈子都再也听不到杜凤年的消息了,却没有想到,你们来了。”
  烛火摇曳,桌前那高僧握紧手心,想起自己师姐这许多年来饱受的凄苦煎熬,眼眶不由泛红了一片。
  他看向骆青遥与辛鹤他们,喉头有些嘶哑,道:“说吧,为什么杜凤年那厮自己不来,而让你们这群小娃娃过来取那羊皮鼓?”
  辛鹤心头一颤,屋里的几人面面相觑,好半晌,辛鹤才看向那高僧,小心翼翼道:“大师,实不相瞒,杜凤年与我是家乡人,他……他早就过世了。”
  “什么?”那高僧瞳孔骤缩,脸色陡然一变:“杜凤年死了?那我师姐怎么办?”
  辛鹤看着他激烈的反应,喉头有些发紧,只觉嘴里满满的苦涩,却还是不想欺瞒,要将实话全部说出来。
  “是的,早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过世了,并且……他也一早就娶妻生子,如今,如今孙儿都有我这般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