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湖仙娘娘
作者:吾玉    更新:2022-01-25 16:06
  月悬如钩,树影婆娑,夜风掠过林间,一堆篝火熊熊燃起,众人围坐一圈,目光都注视着火堆旁的那个姑娘。
  这正是白日从树上掉下来,跌在骆青遥身上的那朵“桃花”,姑娘名唤温若怜,乃那璃仙镇上的人。
  月色之下,她坐在篝火旁,身上披着骆青遥的衣裳,一张秀美的小脸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眼角还挂着几行泪痕,肩头不住颤抖着,的确是人如其名,从头到脚,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就想要疼惜。
  “其实,其实我原本是打算,打算在那棵神树上,上吊自尽的……”
  “自,自尽?”所有人目瞪口呆,却都没有骆青遥的反应大,他双唇颤动着:“我的天,你是去上吊,在树上不小心踩空掉下来的?”
  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在火光映照下点了点头,细声细气道:“本来准备套绳子了,结果听到树下有声响,我低头一看,正见到公子,见到公子在解裤腰带……”
  骆青遥猝不及防,脸上腾地一红,旁边的辛鹤拧起眉头来,重重咳嗽了两声,径直打断了温若怜,“所以你就被吓到了,从树上掉了下来?”
  温若怜在火光下偷偷抬眸,望了一眼骆青遥,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绯红了一片,又点了点头。
  骆青遥对着那双含羞带怯的眼眸,干干一笑,一时间被瞅得浑身不自在,既尴尬又觉得神奇,自己这是何等的运气啊,不过去树下放个“水”,竟还阴差阳错的,救了条人命回来?
  辛鹤在一边看着他们“眉来眼去”,双眉蹙得更厉害了,冷不丁问道:“温姑娘,我说你年纪轻轻的,干嘛想要寻死啊?”
  温若怜身子一颤,似乎吓了一跳,这才将目光从骆青遥身上挪开,望向众人投来的好奇眼神,抿了抿唇,眸含泪光道:“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倘若不是绝望入骨,走投无路,她也不会生出这寻死之心。
  “我,我今年被选中了,要成为镇上的‘湖仙娘娘’,送到那长生庙去,沉入湖底,换取圣水……”
  温若怜生在璃仙镇上的一个小户人家中,父母平素卖点檀香纸钱,做点小本生意,勉强营生。
  温若怜一直帮家里做点事,原本风平浪静,只等过几年,再说上一门亲事,就嫁人生子,平平淡淡,万家灯火,安度一生。
  可惜,万万没料到,她今年,竟会被选中为这璃仙镇上的“湖仙娘娘”。
  璃仙镇里有一片仙人湖,一望无际,清澈见底,传闻那湖水之中,有一位貌美的湖仙守护着,名唤璃珠,这也是璃仙镇的名字由来。
  那湖面中央,有一座庙宇,叫作长生庙,不知何朝何年建造的,总之受到了整个镇子的供奉,香火不断,人人皆为庙中圣徒,更是将那庙中的伽兰天师,奉若神明。
  那伽兰天师坐镇长生庙,平日轻易不会现身于人前,只是在进行一系列送“湖仙娘娘”的仪式中,才会露脸施法,庇佑镇上子民。
  这伽兰天师十分神秘,据说法力通天,可与湖仙璃珠梦中对话,传达各种指示给镇上居民,保佑璃仙镇风调雨顺,百姓安乐无忧。
  他也不知是哪一年来到的璃仙镇,约莫也有十来年了,送湖仙娘娘的仪式,就是从他来的那一年开始的。
  据闻那一年,镇上许多人都生了一场怪病,身上长满红疹,头晕眼花,上吐下泻,没几天就倒下了,眼眶深深地凹陷进去,精气神就像被鬼魅吸走了一般。
  伽兰天师就是这个时候,带着一群弟子,犹如神祗般降临在璃仙镇,化解了这一场天大的劫难。
  他说镇上的这场怪病,并不是什么瘟疫,也不是邪祟作怪,而是诅咒——湖仙璃珠的诅咒。
  他说那片仙人湖,长久以来,都是镇上的守护神,而湖中的璃珠仙子,更是曾经在千百年前,与湖中巨兽生死相搏,用自己的神躯,生生世世镇压住了那湖中巨兽,方保下了一镇居民。
  原本湖仙璃珠一直都在庇佑着镇上居民,但随着年月流转,镇上世世代代的居民,越来越不知感恩戴德,对湖仙璃珠毫无敬重之意,甚至湖中央那间长生庙里,供奉的都不是湖仙璃珠,而不知哪里来的野路菩萨。
  这些不敬的行径,实实在在地触怒了湖仙,这才会对镇上居民施以诅咒。
  化解这诅咒的唯一方法,就是饮下湖仙璃珠的宽恕之泪,这眼泪被居民们称为“圣水”,而要求得这圣水,必须做两件事——
  一是在湖中央的长生庙中,打造湖仙璃珠的神像,日日夜夜以香火供奉她。
  二便是,每年在镇上选出一位湖仙娘娘,送入那仙人湖里,充盈湖底璃珠日渐枯朽的神躯,相当于她的分身一般,与她一同镇压那湖中巨兽,庇佑镇上居民。
  原本这伽兰天师说的话,镇上居民还半信半疑,但他当夜就在梦中请到了湖仙璃珠,与之对话,求来了一荷叶的宽恕之泪。
  第二日,伽兰天师就将这一荷叶的宽恕之泪,分成了十小份,施给了镇上十个染了“怪病”的居民。
  简直神奇得令人不敢相信,那些身染怪病的居民饮下“圣水”后,居然当真迅速好了起来,红疹尽消,头脑清明,也不再上吐下泻,夜夜难眠了,一切症状都烟消云散,仿佛“诅咒”当真解开了,他们又“重获新生”了一般。
  一时间,伽兰天师的威名响彻璃仙镇,人人再也不敢怀疑他,个个都对他深信不疑,奉若神明。
  镇上的居民们一夜之间狂热起来,赶走了原来长生庙中的方丈与弟子,将伽兰天师同他的一众门生,恭恭敬敬地请进了那间长生庙。
  而那一年,还在伽兰天师的主持下,选出了璃仙镇上的第一位“湖仙娘娘”。
  这选“湖仙娘娘”的方法也十分奇特,据说是让湖仙璃珠的“使者”来选,叫作——
  神鱼指路。
  镇上所有的姑娘,都要先去长生庙里,跪拜伽兰天师,让伽兰天师手持金瓶,按照湖仙璃珠梦中的指引,以柳叶蘸上圣水,点上一滴在相中的姑娘们额头上。
  圣水落地,这便等于那位姑娘,成为了“湖仙娘娘”的候选人之一。
  一般被选中的人,都是一些面貌姣好,豆蔻年华的少女,因这样才与湖仙璃珠的形象更为贴近,能有资格成为她的分身。
  而这些成为候选人的姑娘们,将会在正式选“湖仙娘娘”的那一天,在仙人湖边站上一圈,人人手里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一块绣帕,伸出一只玉臂来,在风中静等湖仙璃珠的“使者”出现。
  那“使者”不是旁的东西,而是一尾彩色的神鱼,每到选“湖仙娘娘”的这一天,它都会摆动鱼尾,在水里游出来,执行湖仙璃珠的意旨。
  只要它游向了谁,在谁的脚边冒出了脑袋,那就代表着,那位姑娘被湖仙璃珠“看中”了,有资格做她的“分身”,要成为镇上新一任的“湖仙娘娘”了。
  再接下来,就是一场盛大的送神仪式,要将“湖仙娘娘”送下水了。
  那一天,被选中的“湖仙娘娘”将要盛装打扮,扮作湖仙璃珠的模样,站在洒满鲜花的香车上,穿街而过,接受全镇居民的欢送。
  大家都会围在街道两旁,往香车上抛掷各种金银珠宝,值钱物什,这相当于一份供奉湖仙璃珠的“香火钱”,谁扔的钱越多,新的一年,受到的庇佑就会越多。
  等这一轮欢送结束后,香车上的“湖仙娘娘”会被送到长生庙里,得到伽兰天师的亲自点化,神力加持,以男女双修的方式,将神力贯入“湖仙娘娘”体内,使她正式成为湖仙璃珠的分身,拥有神力去镇压湖底的巨兽。
  这个步骤完毕后,就是最后一步了,“湖仙娘娘”会躺在小船上,船身绑上石头,沉入湖底,陪伴湖水下的璃珠仙子,与她一同镇压巨兽,庇佑镇上居民。
  “湖仙娘娘”送走后,璃珠仙子就会暂时平息怒火,再次流下宽恕之泪,托付给伽兰天师,伽兰天师由此换得了新一年的圣水,就能分发给全镇居民,保他们安然无恙。
  这圣水每年都必须饮下一次,镇长每个居民都不能免掉,只有这样,方可一年又一年地压制住他们身上的诅咒。
  若是哪一年没有送“湖仙娘娘”去陪璃珠仙子,叫她不肯流下宽恕之泪,断掉了这圣水,那么整个璃仙镇上的居民都要遭殃了。
  这诅咒是世世代代跟随他们的,谁也逃不掉,它深深刻入他们的骨髓血液之中,即便离开了璃仙镇,远走天涯,他们也依然无法摆脱这诅咒,反而会因为没有及时饮下“圣水”,而被诅咒吞噬生命,凄惨而死。
  “早些年,镇上也有些胆大的不信邪,收拾包裹,满不在乎地离开了璃仙镇,却在半年之后,又全身腐烂,痛苦绝望地回来了……”
  树林里,熊熊燃烧的篝火旁,温若怜说到这里,不由紧紧抱住了膝头,披着骆青遥的外袍,身子颤栗不止,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在月下露出了满满的惊恐之色:
  “那人,那人回来后,简直看不出一个人样了,全身都要烂透了,苦苦地爬在地上,去求伽兰天师救一救他,说他错了,不该忤逆湖仙璃珠,离开镇子……”
  只可惜,为时已晚,即便再如何悔悟,这诅咒也解不开了。
  伽兰天师一声叹息,说那一年的圣水已经分发完了,自己也无力回天了,不管怎样都救不回那个人了。
  满镇居民就这样看着那个人,在地上慢慢腐烂,痛苦不堪,彻底死去,个个都不寒而栗,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随意离开璃仙镇了。
  “所以我就连寻死,都不敢死在外头,只敢吊死在神树上,怕诅咒跟着我入轮回,下辈子,我依然逃不过这可怕的诅咒……”
  少女的声音里饱含着无尽的凄楚悲凉,她衣袂飞扬,头上的乱发被夜风扬起,终是再也忍不住,瘦弱的双手捂着脸,泪如雨下。
  骆青遥一行人听到这,目光交汇,复杂万分,终是明白过来,为何之前那个带路的人,只敢将他们带到这树林外,就再不敢往前进一步了。
  “这镇子有点古怪,外人不好进,我就带路到这里了,你们最好……也小心点。”
  这镇子何止是有点古怪,根本就是一座“诅咒”之镇,稍不留神,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辛鹤坐在篝火旁,眉心紧蹙,听了这一番原委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对着夜风中绝望哭泣的温若怜,开口道:“温姑娘,先别哭了,听你这么说,我怎么觉得你们镇子里,不是有什么诅咒,而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呢?”
  骆青遥也点头道:“我跟小鸟想一块去了,世上哪有那么多鬼神诅咒,玄之又玄的,这听起来更像是人为所致!”
  “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听到现在的陶泠西,也总算抬起了头,目光在月下沉静无比,一字一句清晰地飘入风中:“而且那个装神弄鬼的人,很可能就是你们一直尊崇的那位——伽兰天师。”
  “天师?”温若怜怔怔地抬起一张苍白如纸,布满泪痕的脸,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怎么,怎么会是伽兰天师呢?是他救了我们全镇子,他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这可不一定。”月下,一直没有说话的喻剪夏也在篝火旁,轻轻开口了,她看向那夜风中楚楚可怜的温若怜,清声道:“温姑娘,我听你描述的那些症状,并不像是什么诅咒,而更像是,你们全镇上下——都中了一种奇毒。”
  “中毒?”温若怜一双泪眼瞪得更大了,整个人在月下震惊莫名。
  “对。”喻剪夏平静地目视着她,逐字逐句道:“那圣水或许也不是什么宽恕之泪,以我的猜测,更准确地来说,应该可以理解为——解药。”
  “解药?你是说,我们每年喝的圣水,其实是只是解毒的药而已……”温若怜脑子一转,立刻明白过来喻剪夏所说的意思,整个人更加陷入一种颠覆过往认知,全然不敢置信的地步。
  喻剪夏点了点头,取下了肩上的药箱,在夜风中打开,声音轻柔地传入了温若怜耳中:
  “若想验证我的一番猜测,可能要烦请温姑娘伸出一只手来,让我为你扎针验血,那么一切便能真相大白了,温姑娘,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