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共同进退
作者:吾玉    更新:2022-01-25 16:06
  狂风猎猎,雨下得越来越大,宫学上下的弟子们几乎都放弃了寻找,纷纷撑起了伞,三三两两地返回折竹居,等待最终的结果。
  惊蛰楼的一帮人也在裴云朔的带领下,集体折回,喻剪夏撑着伞急切地走在最前面,老远就看到了折竹居外,那二皇子又披着衣裳出来了,他站在屋檐下,望向跪在大雨中的辛鹤,似乎也是于心不忍的样子。
  喻剪夏长睫一颤,忙提裙奔上前,凑到那二皇子跟前。
  身后的裴云朔目光一紧,隔着大雨,只看到喻剪夏仰头望着那二皇子,不断诉说着什么,眉目楚楚可怜,似乎在向他苦苦求情。
  漫天风雨中,裴云朔脸色一沉,几乎没有迟疑,大步走上前。
  屋檐下,他恰好听到那二皇子用蹩脚的大梁话,正万分为难地对喻剪夏道:“不,不行,那金球很重要,很重要……对不起,他必须交出来……”
  喻剪夏撑着伞,纤秀的身影在冷风中瑟瑟而立,显得格外伶仃柔弱,她还在不断苦求着:“那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再多给一些时间,如果真的直接给辛师弟定罪了,他一定会被逐出宫学,押入大牢的……”
  二皇子显然更加为难了,目光怜惜地望着身前的少女,挠了挠脑袋,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其实一直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平素就一直对喻剪夏极有好感,蹴鞠场里人人都能看得出来,二皇子第一次见到喻剪夏时,就很夸张地赞美过她,说她“美得就像乌孙国盛开的宫廷之花”,那股热情劲儿把喻剪夏吓得脸都发白了,自那之后就对二皇子躲得远远的,一句话也没跟二皇子说过。
  二皇子苦恼不已,每回在蹴鞠场里,遥遥见到喻剪夏跟在裴云朔身旁,赶都赶不走时,都又羡慕又嫉妒,眼睛跟狼一样地哀怨放光。
  他甚至还曾一本正经地问过骆青遥,喻剪夏是不是有“怪癖”,就喜欢男人一头“白发”,看起来冷酷异常,他要不要也将头发涂白,以讨美人欢心?那煞有介事的样子,差点把骆青遥笑个半死。
  如今这花一般的“小美人”,好不容易主动凑到了他跟前来,还对他苦苦相求,他却没办法答应她的请求,这种感觉简直太糟糕了。
  二皇子望着雨中撑伞的喻剪夏,饱含歉疚,磕磕巴巴道:“对,对不起……夏,夏,这件事,我……我不能决定……”
  他费劲地说着大梁话,一口一个“夏”地喊着,连起来听就像在喊“夏夏”一样。
  雨中的裴云朔眸光一厉,心头陡然升起一团无名怒火,他抿紧双唇,忽然冷着脸上前,一把拉过还想要求情的喻剪夏,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入了雨幕中。
  喻剪夏撑着伞,身子踉踉跄跄的,明显感受到裴云朔的怒意,有些惊慌失措:“哥,哥哥……”
  “别叫我哥哥!”裴云朔扭过头,一声怒喝,雨水滑过他俊挺的脸颊,他盯着喻剪夏苍白的脸,压抑不住心头怒火,咬着牙低声道:“你对每个男人都要摆出这样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吗?你把自己当作什么了?你知不知道……”
  他低喝的声音倏然顿住,喻剪夏瞪大着双眼望着他,身子在风雨中不住颤抖着,眼尾那粒红痣格外显眼,纤纤惹人怜。
  裴云朔紧紧盯着她,呼吸灼热,胸膛剧烈起伏着,忽然间,恨恨地甩开了她的手,背过身去。
  “世上最没用的事情就是哀求,那年夏天的马车上,我们那样的苦求都无济于事,依然留不住想要留住的人,你难道都忘记了吗?”
  他背对着她咬牙切齿道,一字一句溢入风雨中,像刀子般霍然割在喻剪夏心头,令她瞬间煞白了一张脸,几乎快要握不住手中的伞了。
  大雨滂沱不止,黑沉沉地席卷了天地间,似乎漫无尽头,永远看不到一线微光。
  骆青遥赶来时,鲁行章已经先他一步而到,几队侍卫持刀立在他两旁,一人为他撑着竹骨伞,他站在辛鹤面前,脸色冷凝,沉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可认罪?”
  辛鹤跪在滂沱大雨中,浑身湿漉漉的,抬起头,俊秀白净的脸上带着万分的倔强:“我没有,我不认罪,我没有偷东西!”
  鲁行章眉头紧皱,重重一喝:“还敢嘴硬,左右时辰快到了,进了大牢里,由不得你不招!”
  他厉喝之后,抬眼陡然发现了赶来的骆青遥,少年站在大雨中,背脊挺直,没有撑伞,没有表情,湿透的长发散在脸上,像天地间一缕孤伶伶的游魂。
  鲁行章与他冷冷对视着,看着他失神地一步步走近,正要开口时,瘦削苍白的少年却是一撩衣摆,在辛鹤旁边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大雨之中。
  周遭围观的宫学子弟皆脸色大变:“遥哥!”
  辛鹤也是瞳孔骤缩,猛地扭头看向身旁的骆青遥,失声道:“青瓜!”
  骆青遥在雨中抬起头,望着鲁行章,喉头动了动,无比艰涩地开口道:“求求院首,网开一面,再多给学生们一些时间,不要错抓无辜……”
  “无辜?谁是无辜的?”鲁行章怒不可遏,拂袖厉喝道:“早已给足了你们时间,你们自己拿不出结果来,现在还想要得寸进尺吗?”
  辛鹤满脸的雨水,拼命摇头,双手一个劲地去推骆青遥,“青瓜,你起开,不关你的事,你快起来,不要这样……”
  骆青遥跪在风雨中,身如磐石,纹丝不动,仰头望着鲁行章,一字一句道:“学生之前便说过,若给不出一个交代,愿与辛鹤同罪受罚,若院首执意要带走辛鹤,便也将学生一起带走,一并打入大牢吧!”
  “骆青遥!”鲁行章一声暴喝响彻半空,火冒三丈:“你以为我真不敢罚你吗?”
  “遥哥!”周围学子尽皆变色,慌乱成了一片。
  辛鹤也是脸色煞白,摇头道:“不要,青瓜,你起来,不要意气用事,我不想连累你跟我一起受罚,我不要……”
  她脸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拼尽全力去推身旁的骆青遥,却怎么也推不动他,他依旧仰头望着鲁行章,咬紧牙关,每个字都坚定不移:“院首要带,便将我们一同带走吧,学生甘愿领罚!”
  “你!”鲁行章怒极攻心。
  却就在这时,人群中一道烈烈红衣,忽然扔了伞,也掠入风雨中,一下跪在了骆青遥身后。
  正是目光灼灼,长发飞扬的姬宛禾。
  她抬头目视着鲁行章,紧紧咬住唇,一言未发,却已用自己的行动表明了一切。
  鲁行章呼吸骤紧,还来不及出声怒斥时,人群中又陡然掠出几道身影,扔了伞同样跪在骆青遥身后,目光坚毅。
  大雨滂沱,像一台无声的折子戏,大片的弟子跟着扔了伞,不分男女,刷刷刷冒雨跪下,侍卫们看得目瞪口呆,地上转眼间就黑压压地跪了好几排。
  没有一个人说话,却分明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坚毅地写着“共进退”三个大字!
  辛鹤在雨中震住了,回头望着身后每一个人的脸,眼眶遽然红透,心绪激荡间几乎无法自持。
  惊蛰楼一帮人也在旁边看傻了眼,岑子婴嘴都合不上了,简直惊呆了:“这群人,这群人疯了吧?”
  他不可思议道:“骆青遥是给他们集体下蛊了吗?那家伙到底哪来的能耐,叫这些人死心塌地地追随啊?”
  大雨中,鲁行章慢慢握紧手心,却是一一扫过跪着的众人,怒极反笑:“好,很好,你们这一套是玩上瘾了吗?”
  他声音陡厉,虎眸怒张:“真以为法不责众吗?”
  “既然你们要讲义气,跟着骆青遥胡天胡地地闹事,那我就如你们所愿,来人,把跪着的全部拷走!”
  侍卫们心头一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无人敢动手。
  毕竟浩浩宫学,都是些世家子弟,名门贵胄,真要全部一股脑儿地关起来,只怕牢房上空那片天都会被掀掉。
  “怎么,都不敢碰这群金贵的主儿吗?”鲁行章猛地一声喝道,扭头攫住侍卫长的双眸,狠狠道:“给我动手,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快动手,一切有我鲁行章担着!”
  那侍卫长吓得一哆嗦,呼吸急促,按着腰间的佩刀,却仍有些犹疑不前,鲁行章直接一脚踹去!
  “动手,把这帮人统统带走,谁要再退缩不前,现在就给老子滚蛋!”
  侍卫们浑身一颤,这才如梦初醒,个个正要上前拿人之际,一记骏马长嘶划破风雨,几队皇家辇车浩浩荡荡而来——
  当先一人快马加鞭,溅起一路水花,火急火燎,竟是那乌孙国的大皇子!
  折竹居外的二皇子见到哥哥突然出现,眸光一亮,正要迎上前时,那大皇子已经勒住缰绳,十万火急地翻身下马。
  他用生硬的大梁话,在雨中高声喊着:“误会,都是误会!”
  所有人望着快步走来的大皇子,又惊又奇,他身后的车队中,却又有一人掀开车帘,徐徐走了下来,身旁侍卫替他撑着伞,那道清俊身影就这样浮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隔着漫天雨丝,跪在地上的姬宛禾双眸一动,身子霍然委顿下来,长长出了一口气。
  关键时刻,到底还是得靠师父出马。
  她派人赶去狩猎场,通知了伴驾随行的付远之,本以为他最多自己出面,却没想到他竟直接把这乌孙国的大皇子都请回来了!
  可姬宛禾哪里知道,这桩天大的“乌龙”,源头本就是由这大皇子而起!
  雨中,那金发蓝眼的大皇子急切万分,用生硬的大梁话喊道:“金球,金球在我这里!是我,我带去了狩猎场!”
  话一出,满场一片哗然,鲁行章更是猛地扩大了瞳孔,难以置信。
  付远之已在侍卫的伞下,从雨中由远至近而来,停在了折竹居外。
  他向鲁行章抬手一施礼,淡淡笑道:“鲁公费心了,这一切皆是一场误会,宫学的孩子们秉性善良,处事端正,是绝不会行窃贼之事的。”
  说来说去,这事都要怪这大皇子,他早上离开折竹居时,心血来潮,顺手就将这金球带上了,也没跟床榻上休息的二皇子说一声,直接就跟着车队去了狩猎场。
  他本意是想在狩猎场上,将这金球展示给梁帝与文武百官看一看,却没想到,阴差阳错间会引起这样一场轩然大波,险些害得一大帮宫学弟子都要“身陷囹圄”了。
  误会总算解释清楚,人人皆松了口气,尤其是雨中的辛鹤,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义父!”骆青遥一声喊道。
  少年强撑的心弦,终在此刻骤然松开,他望着雨中那道清俊温雅的身影,眼眶温热泛红,心中又酸又麻,原本没有的委屈,硬是因为这道身影的到来,孩子气一般,满满充斥了心间。
  付远之看着双眼泛红的少年,委屈得就像一头受伤的小兽般,连忙上前,伸手将人扶起,心疼不已道:“青遥,好孩子。”
  他拍着他的手,饱含着安抚,压低了声音,温柔无比:“没事了,义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