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喻剪夏
作者:吾玉    更新:2022-01-25 16:05
  “无赖、王八蛋、臭青瓜,遇到你就一路倒霉,没有一件好事情,太晦气了!”
  辛鹤一边走在长长的小道上,一边在心中将骆青遥咒骂了一百遍,这家伙人模狗样的,却是个十足的混球,就像她在琅岐岛上吃过的一种青瓜,外头光鲜亮丽,里头却臭不可闻,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家伙就跟那青瓜一模一样,谁碰谁倒胃口!
  辛鹤越想越气,却是骂着骂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嬉闹之声,她一抬头,正看见三个斗大的字——
  惊蛰楼。
  说是楼,其实更像一座小小的山庄,亭台水榭样样不少,只是没有宫学那样宏伟壮丽。
  三月春日,微风徐来,辛鹤只觉心旷神怡,然而这份好心情在循声踏入庭院时,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长空下,辛鹤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偌大的庭院中,一派混乱,古琴散落一地,书卷狼藉,这显然是一堂乐理课,可上课的主儿们却分散四方,不是围在一块斗蛐蛐儿,就是投壶行酒令,或是高声抛掷着骰子,个个赌得满脸涨红,兴致高昂,更有甚者,居然凑在一起玩“赛猪”!
  对的,正是赛猪,一帮子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幼猪仔,粉粉嫩嫩的,划了数条道儿,分好起始点,每人守着一只,谁的先到达终点,谁就能拿走所有赌金,简直将辛鹤看得目瞪口呆!
  要不要玩得这么稀奇?这哪里像个读书的地方啊?芦花鸡诚不欺她!惊蛰楼,惊蛰楼,十足就是一座百虫园!
  辛鹤按捺下所有翻腾的情绪,深吸口气,不管怎么样,既来之则安之,左右先报了名再说。
  她一步步走入混乱的庭院中,硬着头皮上前道:“同学,请问贤师堂在哪……”
  “去去去,滚一边儿去,没见我的威武大将军鏖战正酣吗!”
  辛鹤:“……”
  她扭头张望,另寻目标,又继续上前问道:“同学,请问贤师堂……”
  “不知道不知道,快快快,轮到谁了,快扔啊!老子今儿个非把昨天输的连本带利都赢回来!”
  辛鹤:“……”
  好吧,豪赌一刻值千金,再寻目标:“同学,请问……”
  这一回,索性连个“滚”字都没有了,回应辛鹤的只有一张醉醺醺的大红脸,以及一个深深的酒嗝,她差点被熏得人事不知。
  正欲拔腿走人时,衣袖却被那“酒鬼”扯住了:“这个小倌儿好清秀啊,怎么从前没见过,来,过来陪我喝酒……”
  拳头骤然一捏,辛鹤强忍住揍人的冲动,挣开那酒鬼,疾走数步不住深吸着气。
  不要紧不要紧,千万不可动怒,不能与这些“虫子”起正面冲突,她必须好好表现,必须早日离开这鬼地方,就当进来渡一场劫,不就是些魑魅魍魉,牛鬼蛇神么,有什么过不去的?
  正这样拼命安慰着自己时,辛鹤一抬头,眼皮子抽了抽……她想,她可能找到了这堂乐理课“失踪”的老师。
  枝繁叶茂的树上,一位长发披散的年轻少傅斜斜靠着,广袖飞扬,抱琴而睡,脖子上还挂了个牌子,上书两行龙飞凤舞的大字:“阳春烟景正好眠,勤加练曲莫等闲。”
  直白了说就是——这春光好着呢,老子要舒舒服服睡觉了,你们这帮兔崽子给我勤快点练曲,别浪费时间!
  辛鹤盯着那牌子望了半晌,又回头看了眼凌乱一地的古琴,脑袋忽然有点隐隐作疼起来。
  惊蛰楼里的老师,都这么狂放不羁,荒谬独行吗?
  正为自己的未来感到忧心忡忡时,辛鹤耳边却传来一阵缥缈琴声,她转过头,双眼一亮——
  春风里,小桥旁,梨花树下,一位少女端然而坐,侧影清美如画,正独自抚琴,丝毫未受外界干扰,宛如一株水色潋滟的雪莲。
  辛鹤一时看呆了,不由自主地慢慢上前,难以相信自己的双眸,这种鬼地方居然还有这般人物?这样清丽脱俗的姑娘怎么会进惊蛰楼呢?
  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少女身旁,喃喃道:“真好听。”
  少女长睫一颤,微微抬眸,对上她的目光,露出清浅一笑。
  霎时间,辛鹤心神都迷醉了,站在树下再不敢出声,唯恐惊了这仙乐。
  尽管周遭依旧声色犬马不息,乌烟瘴气,一片闹哄哄的,辛鹤一颗心却已因少女的琴声彻底安静下来,所有躁动都被抚平,就如夏日的一杯清茶,甘冽澄净,润泽无声。
  春风拂过少女的乌发裙角,漫天梨花悠悠落下,古琴散发着淡淡的檀香,花瓣落在琴身的一角,长阳映照下,那里竟刻着三个娟秀的小字——
  喻剪夏。
  辛鹤心念一动,微扬了唇角。
  一曲完毕后,辛鹤拊掌而叹,少女抬头望向她,两人目光相接,明明初次相逢,却如故人相见。
  抚琴之人,听曲之客,梨花树下,萦绕着一股知音之感,不胜妙哉。
  辛鹤上前一步,弯了腰,粲然一笑,轻轻道:“剪夏罗?”
  那少女目光一动,辛鹤已含笑接着道:“很甘冽的一味草药,可以清热除湿,泻火解毒,多谢你方才的一曲,可算是替我‘解了毒’,我该叫你一声……师姐吧?”
  少女微微一愣,辛鹤已站直身,大大方方地向她一拱手,水蓝色的发带在风中飞扬着,俊秀的脸庞朗声道:“我是今年入学的新生,不辞辛劳的辛,闲云野鹤的鹤,辛鹤见过剪夏师姐。”
  湖水波光粼粼,长空下似一面皎皎明镜,春风掠过四野,柳絮纷飞,花香怡然,天地间一片静谧安宁。
  岸边的小树林里,骆青遥一边换着湿漉漉的衣裳,一边骂骂咧咧着:“死鸟人,娘娘腔,脑子被驴踢了的家伙,小爷绝不放过你!”
  他一边骂着一边打了个喷嚏,又从随身带的行李包袱中换了双长靴出来,好一阵折腾后,总算从头到脚干干净净,全身都爽利了。
  一只手摸向胸口,暗松了口气,还好他的“秘密武器”跟宛姐送的信号弹都密封得严实,没怎么浸到水,否则这两样“宝贝”毁了,他非得扒掉那死鸟人一身皮不可!
  “辛鹤是吧,你给小爷等着,咱们来日方长,惊蛰楼里慢慢玩!”
  浮云缱绻,庭院的梨花树下,少女抱着琴,提起一旁的药箱,背在了肩头,转过身对辛鹤温柔道:“我这便带你去贤师堂,找这里的太傅报到,你跟着我便是。”
  辛鹤看着那药箱,有些惊奇:“剪夏师姐还会医术?”
  少女笑了笑,没有说话,辛鹤福至心灵,顿悟过来,一拍脑门儿:“师姐见笑,是我问了个傻问题。”
  会医术当然不足为奇了,不然怎么会叫“喻剪夏”这样的名字呢?
  两人这便准备往贤师堂而去,院中却有不少目光隐隐投来,辛鹤敏锐察觉到周遭变化,余光一一扫去,却见许多道身影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之事,甚至有人慢慢站了起来,眸中带着说不出的深意。
  辛鹤不动声色,只紧随少女身后,为她挡住那些不善的目光。
  “多谢剪夏师姐带路。”她有意开口道谢,打破院中这份微妙气氛,前方却有几人迎面而来,衣袍带风,似乎来意不善。
  其中为首者乃一个紫衣华贵的少年,五官生得很是俊美,气质却颇为倨傲,一派盛气凌人之状,瞧一眼便知不是个好相处的。
  辛鹤低下头,正想跟喻剪夏避开这几人时,那紫衣少年却迎面撞来,故意擦向喻剪夏的肩头,还重重哼了一声。
  喻剪夏纤秀的身子踉跄了下,肩上的药箱应声落地,里面的东西倾洒而出,辛鹤脸色一变,还不待开口时,耳边已响起那紫衣少年讥诮的声音:
  “‘毒娘子’好生厉害啊,这么快就勾搭上了新来的小师弟,嗯?”
  院里无数目光齐齐射来,均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那紫衣少年唇边的冷笑更甚:“真是有意思,也不怕人家知道你的真面目了,被活活吓死么?”
  喻剪夏身影单薄地站在风中,长发飞扬,一声未吭,只是垂下眉眼,想要拾起地上散乱的东西,那紫衣少年却说时迟那时快,一脚踩上了其中一本古籍。
  “愈白首之术?”
  他陡然拔高了声调,语气古怪而尖锐:“你居然还敢钻研这些东西?”
  满院一片人刷刷站起,伸长了脖子望来,辛鹤也不由往地上瞧去,那是一本散开的医书,紫衣少年踩着的一页上隐约露出“少白首”几个大字,旁边还用隽秀的蝇头小楷做了许多笔记,风卷过书页,发出簌簌清响。
  辛鹤快速一瞥下,一目十行,心中默念道:“肝藏血,发为血之余,血亏则发枯,性情急躁,忧愁黯然,伤阴耗血者,易少年白首……”
  她正暗自琢磨间,那紫衣少年已经冷声喝道:“阿朔都说了,就算他少白头,又关你什么事?用得着你来替他想法子医治吗?”
  跟在紫衣少年旁的几人也连连附和道:“是啊,少主一贯的脾气难道你都忘了吗?竟还敢再犯,不怕医书又被少主撕一次吗?”
  长阳下,少女脸色大变,似乎想要拾起地上那医书,却已被那紫衣少年抢先一步,他脚尖一勾,将那本医书一把捞在了手中,“这回不用惊动阿朔,我来撕!”
  “不,不要!”喻剪夏失声道,苍白了脸颊,伸手想要将医书夺回来:“不要撕掉我的医书,还给我……”
  辛鹤一惊:“剪夏师姐!”
  她正欲上前相助时,脚步却顿了顿,心中刹那犹疑,自己才第一天来这里,就要掀起风浪吗?得罪了这里的“地头蛇”,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呢?到时还能通过芒种之考,重回书院吗?
  内心正天人交战间,耳边却又传来喻剪夏柔弱而慌乱的声音:“不要,把医书还给我……”
  那紫衣少年拂袖一推,满脸不耐:“喻剪夏,你别不识好歹,我撕了这玩意儿,总比让阿朔知道好吧?你难道还想看他发火吗?”
  喻剪夏被推得往后一退,辛鹤赶忙伸手将她扶住,却瞧见她眼角已泛起波光,这下犹如针尖扎心,辛鹤再忍不住,血气翻涌间,狠狠瞪向那紫衣少年,心里怒不可遏:“简直欺人太甚,我不管了,今日说什么也得收拾收拾你们这群虫子!”
  她大有一番豁出去的架势,袖中五指成拳,正蓄势待发之际,一只手却陡然自半空伸出,抓住了那紫衣少年正要撕书的手。
  “兄弟,这么欺负一个姑娘家,不太好吧?”
  紫衣少年一下吃疼不已:“谁?”
  他霍然扭头,眼前露出一张笑嘻嘻的少年面孔,俊眉星目,满口白牙,从头到脚意气风发,阳光下好不耀眼。
  紫衣少年愣住了,目光变幻不定,仿佛想到什么:“你,你是……骆青遥?!”
  站在他身后的辛鹤也脸色一变,对着那张笑意无赖的少年面孔,心中脱口而出:“臭青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