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小于，只见她说这话的时候，面容似笑非笑，说不出到底是后悔，还是不后悔。
  她见我这么盯着她，便又偏着头，强调了一次说：“真的，我真有两件事是有些后悔的。金三瘦，你别不信，我说给你听听。”
  我说：“你说吧，我倒要听听。”
  小于吸了一口气说：“第一件事，就是，我后悔跟你在一起这些年里，咱们没能要一个孩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头渐渐低了下来，一直看着桌子上的蜂蜜柚子茶，还一只手拿着吸管，在杯子里搅和。
  说实话，这确实是让人后悔的。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里，从谈恋爱到后来结婚，再到后来我进入大厂努力上班，总的说来还挺快乐的，虽然经常没钱，但也不至于完全吃不起饭来。
  我们原本有机会要孩子的，只是问题在于我。那时候很多次跟小于同房时，她要求过了很多次，希望能要一个孩子，可是我觉得在城里当时压力大，怕孩子生下来跟着吃苦受累，再就是她妈妈一个人带孩子也太累，我总想着条件好点，有点存款了，再要孩子的话，就找个保姆一起带孩子，毕竟我妈在老家不可能来城里带孩子的。
  这个想法，其实也有些自私的。
  当然，也可以说是相当自私的。
  后来的后来，小于就再也没提这事了，尽管我们同房，该做的事还是做，该好好做的事还是好好的做。
  只是，小于就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提想要个孩子的事了。
  有时候，我们和朋友聚餐，朋友们带着孩子，我看小于其实跟孩子玩得相当来的，孩子们也喜欢跟她一起玩，叫她小于妈妈，而不是叫小于阿姨。
  小于也很高兴地陪着孩子疯啊闹啊，那时候，她脸上是有很多笑容的。
  我叹了一口气，说：“对不起，小于。这事是我的错。”
  小于说：“也不存在对错吧，就是这事这么多年，一直在我心里没有过去的。”
  我说：“对不起，没想到对你这么大伤害。”
  小于笑了笑，说：“那时候，我要是能强势一点，说不定就有了孩子。哎，再说这些也没啥意义。”
  我暗自咬了咬牙，偷偷看了小于一眼，她捧着蜂蜜柚子茶偏着头，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头。
  我说：“小于，今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给我打电话吧。”
  小于说：“也没事。金三瘦，第二件后悔的事，你知道是什么么？”
  我说：“放在心里吧，还是别说了。”
  其实，我也有点难受，我三十六七了，还没有孩子，又离婚了，工作也不稳定，还卷入什么狗鸡毛“无魂人”这事里面去了。
  人生真是一地鸡毛。
  小于照旧笑了笑，捋了一下耳根的头发说：“第二件事，其实是后悔跟你离婚了。不过吧，离就离婚了吧，再后悔也没用。也许从离婚那一刻开始，咱俩的生活就像两匹马一样，朝着不同的方向分奔过去了，现在再想回头，是没有路的。”
  我想了想，喝了一口咖啡说：“小于，对不起，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没能照顾好你。让你跟着受苦了。”
  小于说：“也不存在的，金三瘦。在一起的时候，多数时间，还是很美好的。你可能忘记了，有件事我一直记在心里的。就是我们结婚后的第一个结婚纪念日，那天你带着我去吃滨江路那家老湘菜，那个店老板生意很好，我们排好队了，等了很久，终于等到我们了，你一口气点了八道菜，都是我爱吃的。关键是，你点菜时，直接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服务员，上面是你写的我喜欢吃的菜，还有烹饪时要注意的方式。后来吃完后，咱们还去看了电影的，看完电影回家路上，我要你背我，说我脚疼，你就真背我了，一直背着走了三公里路，那时候我没给你说，我其实脚根本不疼。那天晚上，我在心里发誓，这个男人，我一定要好好爱，跟他白头偕老，哪怕我跟你结婚，我妈妈阻挠了上百次。”
  小于说着说着，我内心相当难受，我紧紧咬着牙。
  这些过往，小于不说，我真的就忘记了。吃老湘菜这事，我居然一点都没记住。如果不是小于提起来，我都忘记我一口气背她走了三公里这事。
  可是，年轻时候的爱情冲动，三公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我们之间的爱情，怎么说着说着，就都忘记了呢？
  我极力控制我的眼睛，我不想它在我一抬头的时候，看到小于，让她发现我眼圈红了。
  我低头说：“小于，谢谢你曾经这么执着爱我。我也祝你今后幸福。”
  小于叹了一口气，说：“今后走一步算一步吧。这个世界，我最亲的妈妈都不在了，其余的也都不重要了。对了，这个钥匙给你，是之前我们住的那房子的，毕竟有你一半，我妈妈去世都让我把房子给你，上次你不要，这次我还是要给你，我反正都要去邻省了，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也别再租房子住了，自己住进去吧，反正你弟弟也住进去了，兄弟二人相互照顾一下也挺好。”
  我正要拒绝，小于连忙拦住我说：“你就那么一个弟弟，他也那么大了，你别干啥他太多了，年轻人犯点错，只要不是违法乱纪，那就让他犯点错，碰得头破血流长点脑子，也不见的是坏事。钥匙你拿着吧。”
  小于硬是把钥匙塞给我了，笑了笑，继续说：“你怎么都不问下，当初我到底为什么跟你离婚呢？”
  我说：“你有你的理由吧，离都离了，再说也没多大意义。”
  小于笑了笑，还是继续说：“我跟你离婚，其实也并不是你不好，或者你条件不行，或者说什么你工作多年没起色，让我看不到前途之类的。不是的，都不是的。我跟你离婚，其实就是我过得找不到北了。”
  这倒是让我没想到的，我没想到小于忽然这么解释自己当初要离婚。
  小于说：“是不是很不理解？其实我也不理解。就是两个人日子过到一定时候，忽然觉得腻了，觉得迷茫了，觉得婚姻就是一种约束，我离开了，然后我就自在了。所以，你以前可能觉得我看不起你，或者觉得你不上进之类的，那都不是的。还有我妈妈说得那些难听的话，你也别当真，她有气话正常，但我心里并非那么想的。我就是单纯觉得过腻了。就这么简单。所以，我们离婚，你也别说你对不起我，这房子，你住也应该的，理所当然的。”
  小于说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而我此刻，心里如万马奔腾，一团麻似的，我没想到，这么多年，我的婚姻居然是这样结束的！
  我疑惑地说：“小于，真的是这样子的么？”
  小于笑了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