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末日症候群(十三)
作者:骑鲸南去    更新:2022-01-24 15:24
  昨晚,李银航躺在床上,两眼一睁,生无可恋。
  这辈子她都不会自己花钱住条件这么优越的五星级酒店,机会难得,而且明天可能还要去探索这个怪异小镇,她不能赖唧唧地蹲在宾馆里哪里都不去,需要养精蓄锐……
  她给自己找了一万个睡觉的理由。
  ……笑死,根本睡不着。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她总觉得有活物正在抓挠着什么东西。
  挠墙的东西爪子应该挺尖,不间断地摩擦再摩擦。
  ……歘歘声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幽愤。
  李银航看过恐怖片,经验丰富,绝不上当。
  电影里的鬼都是这么演人的,用怪音勾引,只要人一离开被子结界,鬼就会马上出现。
  她躲在被子里,努力洗脑自己挠东西的只是老鼠,或者大个的蟑螂在结伴搬家。
  ……结果这个想象在恐怖之外,更添了一层恶心。
  李银航蜷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一阵后,终于忍无可忍,揭被而起。
  她本来还想扮演一个可靠有用不黏人的好队友,展现自己在这种诡异的末世世界里为数不多的存在价值。
  但是怂才是她的生命之源。
  她翻身起床,把铺盖卷一股脑儿抱在怀里,头也不回,走直线离开房间,想要去找江舫或南舟。
  她都不指望能拼个床,拼个地就行。
  江舫住在她的隔壁。
  她小心翼翼地敲了一下门,才发现门压根儿没锁。
  推门一看,夜风从未关的窗户涌入,吹得窗帘翻飞如浪,她也跟着窗帘打了个哆嗦。
  房内没人。
  她又来到了南舟房前。
  刚刚走近,她就听到房内飘来了一点怪异的声音。
  那是一种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发出声响、但却因为难忍的欢愉和舒适而隐忍发出的断续低音,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言语,只是拖着尾音、压抑又委屈的“嗯嗯”声。
  她趴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响,辨认出了这声音的成分。
  然后她利索地抱着铺盖卷儿又回去了。
  对不起,打扰了,告辞。
  她回到房中,乱转的心思被这么一打岔,胆气在无形中膨胀了数倍。
  大佬已经开始搞黄色了,而她连觉都不敢睡,对比之下,简直丢人。
  恰好那声源似乎也抓挠累了,老实了不少,没再响起。
  她心一横,眼一闭,竟也在不知不觉中睡熟了过去。
  昨天晚上隔门见证了那一场欢愉,早餐时,李银航不自觉地在他们二人中瞧来瞧去。
  可两个当事人都是一脸镇定平和,毫无端倪,让李银航怀疑昨晚的经历是不是自己淫者见淫,做了一场绮梦。
  她顿觉悲凉万分,寂寥地叉起煎鸡蛋,咬到口中,以此解忧。
  她做这种梦本身不要紧,但做别人的梦,实在过分悲哀。
  实际上,南舟还在专心地想那场雪,并且不很理解昨晚的亲昵意味着什么。
  江舫则是有别的事情要忙。
  他给南舟夹了一块煎得正好的厚蛋烧,不显得殷勤,只将绅士得体恰到好处地展现出来:“今天要出去看看吗?”
  南舟:“嗯。”
  江舫将一卷用细布包裹好的东西递给了他:“到时候带这个出去吧。防身。”
  他们的枪早在离开车站时就被没收了。
  按照那位来接车的中年神父的说法,枪是稀缺资源,还是最好交还,统一管理。
  顺带一提,那位神父之所以满脸悲悯,通身真正的神父气质,是因为他的原型,正源自于江舫童年时一名在他居住社区附近的教堂工作的、温和有礼的华人主教。
  南舟拿起来,轻掂了掂,发现这卷布分量十足。
  拆开中央绑缚的一圈细细红线后,一排银质餐刀依卷而出,在日光下明明烁烁,把把锋利。
  南舟就近抽出了一把,比划了一下,发现挺顺手。
  他问:“哪里来的?”
  江舫说:“厨房。”
  江舫又说:“全部打开看看。”
  南舟依言打开。
  当一卷刀刃展到尽头,一枚藏在卷尾的正红色福袋出现在了南舟眼前。
  它身上有卍字福纹,束带末端镶有细细流苏,锦针金线,很是精致。
  南舟翻动着好奇问道:“这个是……?”
  “也是我做的。”
  江舫撑着头作答时,目光与口吻一应都是令人如沐春风的腔调:“你可以理解成礼物,也算是祈福……虽然未必有什么用了。”
  南舟拆开这福袋模样的小装饰,从里面取出了一只叠成纸鹤模样的纸牌。
  牌面上的JOKER笑脸恰好落在翅膀上,对他露出狡黠又明快的笑。
  对照之下,对面江舫的笑容实在是诚恳又温柔:“我不会画符什么的,只会叠个纸鹤,也不晓得究竟能不能起到作用,可就是想给你做一个。”
  李银航默默在旁吃饭,意图用牛奶堵住自己想要吐槽的嘴。
  ……是她的错觉吗?
  她怎么感觉,江舫的这套话术,像极了自己读大学时的宿舍姐妹吐槽的那个勾引她男朋友的绿茶?
  还有,昨天晚上做了那样的事情,早起做了三人份的丰盛早饭,又把宾馆里库存的大量枕头翻出来制造人工降雪,给南舟准备防身的刀及制作简易的刀套,他居然还有工夫折纸鹤、做福袋。
  打了鸡血吗?
  精力要不要这么旺盛啊?
  南舟捧着福袋,看向李银航:“她没有吗?”
  江舫看也不看李银航,坦然答道:“她和我都是你要保护的人,只要你好,我们就会好,不是吗。”
  李银航:“……”大哥,你昨天拿枪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需要保护的人。
  不过,在南舟眼里,任何人类都是需要保护的。
  他认为江舫的话有理,便点一点头,妥善收好福袋,低头继续吃饭。
  送过礼的江舫也不求什么明确的回报,连句感谢也不要,似乎这样的付出就足够让他感到愉快。
  他放了半份三明治到南舟的盘子里。
  南舟轻咬了一口,听江舫问道:“加了一点咸蛋黄。口感怎么样?”
  南舟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很好,于是笼统地一点头:“嗯。”
  饭后,他们做好准备,离开了落脚处。
  九点钟的阳光已经带有了灼人的力度,热风更是推波助澜,将这份热注满了这个初夏。
  土地被晒得反光,四周白亮一片,让人提不起什么警惕心。
  昨天来到这里时,他们是坐车来的。
  直到走上街亲自走了一遭,三人才发现他们的落脚地点大得离谱。
  他们转过的那一片街道,不过是冰山的一角。
  李银航拿着昨夜学长给他们的本区地图。
  出于保命的刚需,李银航的笔记做得比南舟还详细。
  她小心翼翼地避过那些高危人员的居住地。
  尽管她知道南舟和江舫实力都很强,他们的接引人也提前给他们打上了预防针,告知他们这里是张三快乐营,就算相杀也只是“最好的安排”,充满了宿命的味道,但能不触霉头,还是绕着点走好。
  但即使青天白日,手持地图,她走得仍然心里没底,生怕从哪个犄角旮旯突然跳出一个人,攮她一刀,转身就跑。
  她只好靠碎碎念来缓解内心的恐惧:“这个小镇的主人收集这些人,究竟是有什么用处?”
  “他好像也没有打算好好保护他们。万一他们跑了怎么办呢?”
  “万一互相残杀,我们要躲到哪里去呢?”
  江舫含着微微的笑意抱臂而行,沉默不语,只在心里作答:
  这么设计,实际上有两个作用。
  第一,如果要解开南舟的**降,一定需要相应的术法,用以解蛊。
  可以说,他一开始就为自己埋下了解蛊的药。
  他有把握,自己一定会被分到强攻击性患者聚居地来。
  因为在一开始,他就为失忆的自己埋下了一个必踩的触发点。
  ——他专程为自己设计了和那个艺术品狂热犯的独处空间。
  他把自己毫不留情地推向了一个“必须夺枪杀人”的局面。
  这就基本注定了他将来的分配方向。
  他同样有把握,在遇到南舟后,那个失忆的自己,会因为南舟这张和自己童年的梦想朋友过于肖似的面容,设法把他拐到自己身边。
  能否拐到李银航,江舫原本的把握不算很大。
  但按照她的个性,八成是会跟上他们的。
  至于唐宋和元明清两个人,是跟着他们前往强攻击性患者的聚居区,还是去别的地方暂避锋芒,都无所谓。
  反正到了聚居区,不管这两人在不在,他们一定会去打听这些精神病患者的居住地。
  这是最起码的安全防范意识。
  引导人自然会尽到起码的职责,为他们提供一份详实的地图,并在地图上为他们一一标注这些人的居住地点。
  ——这是因为,江舫在选择高攻击性患者的引导人时,特意选择了大学冰球队里那名极负责任的队长。
  在江舫起草这片聚居区的地图时,特地将上百种病症都综合起来,让整片居住区只有一个豪华宾馆能适合他们三人居住。
  引导人手头只有这么一个选择。
  所以,他也一定会将他们引导到这里来。
  在他们入住这个宾馆时,该聚居区的平面图上,200多个点将彼此联结,形成一个真正完整的解蛊图纹。
  当缺失的一笔添上,江舫身为降头核心的记忆便会全面复苏。
  所以,这两百名“患者”之所以会在这里,是他需要能形成图案的锚点。
  这些人存在的第二个理由,自然是用来保护他们的。
  就算“亚当”想要鱼死网破,利用道具优势来进行强杀,这些实际上完全听命于自己这个“小镇主人”的虚拟病患,也会前赴后继,成为他们的屏障和堡垒。
  这次,在尝试去构建一个完整副本时,江舫有了不少心得。
  关于《万有引力》本身,他也有了诸多想法,只待日后验证。
  这并不急于一时。
  想到这里,江舫偏头看向南舟。
  其实,江舫在这个小镇里的自由度很高。
  尤其是在他恢复记忆后。
  他甚至可以为南舟在这个夏天下上一场雪。
  不过,这太过违反自然规律。
  自己昨夜刚和他提过下雪,今天就落雪,或许会引起南舟对自己的怀疑。
  这就不好了。
  他希望南舟爱他。如果暂时做不到,仅仅是不讨厌,也可以。
  南舟左右看了一番,平静地提出了问题:“都是平房。”
  这句话倒是启发了脑中一团糨糊的李银航。
  “真的诶。”李银航沉思,“外面的世界不像这样,建筑不会这么整齐,最高也不超过三层楼。”
  南舟就近沿着一条被阳光晒得发烫的铝制消防梯,一路攀爬到屋顶。
  极目远眺,他望见的都是不超过三层的建筑,隐没于层层绿意间,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
  南舟说:“很奇怪。”
  江舫用手背为自己遮阳,眯眼看向他家爬上房顶的猫:“哪里奇怪?”
  “这个小镇像是被提前设计好的。”南舟直言不讳,“好像是有人刻意要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来。”
  话音刚落,身处高位的他,看到不远处的街角里腾起一片烟雾。
  走了这么久,他们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现在突然出现了人烟,南舟想去看看。
  南舟走到消防梯边,犹豫了一番是否要走正路,但还是没能经得起一条长扶手的诱惑,跨坐其上,从扶手一路滑下,旋即整理了一下衣服,一言不发地向烟雾升起处走去。
  李银航颇觉莫名其妙,乖乖地一路追去。
  江舫被南舟那点隐藏在清冷外表下的孩子气可爱到了,含着一点了然的笑意,优哉游哉地跟在最后面。
  当和南舟一起转过街角时,她看到有人低着头在街边烧着什么东西。
  李银航现在一瞧见活人,就觉得后脊背发凉,比见鬼还悚然。
  她刚上去扯住了南舟的风衣尾巴、打算提醒他溜着墙根走,一张被火光映衬得神采飞扬的友好面孔便转了过来。
  那人在火光中礼貌地和他们打招呼:“你们好。”
  他的目光是直勾勾锁在李银航身上的,因此李银航不得不仓促地给出回应:“你,你好。忙着呢?”
  那人还挺斯文:“没错。”
  李银航把脚底抹足了油,就等着他这句话:“那您先忙着。我们走了。”
  “哎。”那人和气至极地站起身来,“你们,是新来的吗?”
  他身上带着一点弱质的文气,仿佛在他脚边滚滚冒出黑烟的两小团焦炭与他无干。
  从姿势和轮廓而言,被他烧死的,是一对正在交媾的小鼠。
  江舫记得他的脸。
  这张脸源于江舫读过的报纸,一个犯下十几起纵火罪的杀人犯。
  他犯案的理由,是他憎恨一切异性恋。
  说他是神经病,也不算冤屈了他。
  此刻,这个狂人望着正拉住南舟衣服边角的李银航,嘴角木偶一样的笑纹越扩越大:“你们,是恋人吗?”
  南舟对危险向来是高度敏感的。
  他看出此人眼神有异,是个十足的危险人物。
  经过简单的思量后,南舟决定还是动刀子。
  在情势不明朗前,还是谨慎一些,不要随意杀死他的好。
  捅刀子,他保不齐还能活;如果拧脖子,他就死定了。
  他将手探向了背后。
  那里是江舫为他准备好的餐刀。
  把他设计在这里,江舫自然也是有一番考量的。
  在李银航回答、南舟拔刀前,江舫快步向前,大大方方地揽住了南舟的腰,也自然拦住了他已经握住餐刀柄的手。
  南舟被风衣拢在当间的腰细而柔韧,仅用一条手臂便能丈量得清清楚楚。
  南舟被抱得一愣,低头望向他合住自己腰的手指,又抬眼望向江舫的侧脸,颇为不解。
  江舫笑语温存:“这位是我的爱人。搬到这里以后,可能要多打扰您了。”
  男人神色一弛,高高提起的嘴角放下了一些,人也显得正常了不少。
  他回头指向不远处的一间小楼:“喏,我家就住在那里,你们以后要多来玩啊。”
  江舫握住了他递来的湿冷手心,面不改色地摇了摇:“一定。”
  南舟目不转睛地看着江舫。
  他和人交游起来,和和气气,但总是隔着三分,那种把尺度拿捏得分毫不差、游刃有余的样子……
  南舟在心里寻找着各种各样的形容词。
  最终,居然定格在了一个他还不能很理解其意义的书面词汇上。
  ……性感。
  当远离那场危机后,江舫才松开了抱揽住南舟的手臂。
  “刚才那人看起来不大正常。”江舫柔声细语地解释,“不好意思,冒犯你了。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南舟又糊涂了。
  昨夜,江舫在床上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成分明明要比现在更冒犯。
  但看他现在彬彬有礼的样子,仿佛昨晚的一切并没有发生,又仿佛……
  他想要和自己玩某种有趣的心理游戏。
  南舟的全副身心被江舫捉摸不透的举动吸引去了半副,不大走心地回答道:“不冒犯。不觉得。”
  旁观了一切的李银航:“……”
  她真的怀疑自己遇到了绿茶。
  而且她有证据。
  作者有话要说:
  南极星:玛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