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沙、沙、沙(六)
作者:骑鲸南去    更新:2022-01-24 15:23
  在脱衣服前,南舟就知道,这个举动必然会暴露自己身上伤疤的问题。
  但他知道,江舫的性格很好,很绅士。
  在自己不愿透露秘密的前提下,不会轻易问越界的问题。
  如果是江舫看到的话,是没关系的。
  而江舫果然如他所想,见到他满身的怪异伤痕,没有多问一句话。
  他跨进盥洗室,用高挑身量挡在了李银航和南舟之间,不忘叮嘱:“银航,待在一个能看得见我的地方,不要乱走。”
  懂得看空气的李银航不敢吭声,且完美执行了江舫的指示,听话地挑了个只能看到江舫的角度,猫了起来。
  江舫在南舟面前单膝蹲下,仰头望他:“裤子不脱吗。”
  南舟哦了一声,没什么羞耻心地将柔软的休闲裤一路褪到脚踝处。
  江舫看着他印着淡褐色小松鼠花纹的内裤,没能忍住。
  他保持着双肘压在分开膝盖上的动作,挺爽朗地笑了。
  南舟觉得他笑得很好看。
  对好看事物的欣赏和向往,让他不自觉探手去碰了碰江舫的脸:“……先检查。”
  江舫一手搭扶上了他的腰间:“好的,南老师。”
  ……然而。
  江舫的检查,似乎和南舟想象中的“检查”相去甚远。
  他接受且习惯得了任何粗暴的对待。
  但对于这种温柔的、正经的、不带任何撩拨意味的碰触,他有点消化不了。
  江舫的指尖拂过南舟腹侧放射式的电流伤疤时,南舟有点不适应地一咬牙:“……嗯。”
  江舫指尖上有薄而均匀的茧子。
  更糟糕的是,自己细羊绒质地的毛衣上残留着一层静电。
  江舫每碰一下,就能唤醒一点电流。
  江舫的确没有问他伤口的来历,指尖却频频蹭过伤口的边缘,带着一点无声的疑问意味。
  南舟不肯发声,江舫就还摸他的疤痕。
  动作温和又不带任何暧然的意味,像是在寻常地撩动水面上的涟漪。
  这动作好像使南舟的身体产生了某种共鸣,让他不住受着苏苏麻麻的细微电流感的冲击的同时,一股小型的热浪也潮汐似的,在他腹腔内翻涌不休。
  南舟实在有点吃不消了,轻声解释:“……那个不是。”
  江舫模仿着他恍然大悟时的口癖:“啊……了解。”
  随即,他轻声下令:“转身。”
  南舟转过身去,仓鼠圆溜溜的尾巴图案在江舫眼前袒露无遗。
  江舫失笑一声,装作看不见那些交错在他后背的伤疤。
  他没有再让南舟不自在。
  他只在短暂检视后,握住了南舟放在身侧的手腕,看向他被玻璃划伤了一小道的无名指。
  “把衣服穿上。”江舫把挽在臂弯中、尚有余温的衣服递还给他,“一会儿出来,我给你简单处理一下。”
  确定南舟已经穿好了衣服,李银航关心地冒了个头:“没事儿吧?”
  江舫一手从书架一角拎出医药箱,另一只手将还停驻着南舟体温的手指交合在一起,惯性揉搓着,好留住那一丝温暖:“他身上没有什么伤口。应该只是受到了惊吓而已。”
  这时,南舟衣冠整齐地从盥洗室内走出。
  ……脸上没有一点受到惊吓的样子。
  没有一点对鬼应有的尊重。
  南舟还向江舫确认:“确定我身上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吗?”
  言语间听起来还有七八分遗憾。
  江舫摇头。
  除了那些碍眼的陈年的伤疤,什么都没有。
  李银航一时纳罕,觉得南舟思想有问题:“……没有的话,不是更好吗?”
  “那个留下死亡录音的人,应该正在被这个会发出‘沙沙’声的鬼追杀。”
  南舟徐徐道:“他在录音里明明表现得那么恐惧。可如果鬼真的像这样,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他又为什么要那么害怕?”
  李银航:“……”
  她决定替大佬盘一下正常人对于“杀伤力”这个词的定义。
  她问南舟:“南老师,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正把手伸给江舫清理伤口的南舟仔细想了想:“镜子里的我,脑袋突然歪过来了。”
  他比划了一下:“就这样,顶着镜框上面的边缘,往一侧歪着。……看起来快断了。”
  光听描述,李银航就觉得牙花子发寒。
  李银航:“……正常说来,这件事本身就很有‘杀伤力’了。”
  南舟有些显而易见的困惑:“可那个鬼并没有造成实质伤害,有这么害怕的必要吗。”
  李银航简明扼要地阐述原因:“精神伤害,最为致命。”
  南舟:“那游戏为什么要这么说?”
  南舟重复了游戏的要求:“‘在游戏时间结束前,不要疯掉,活下来’。”
  南舟:“如果鬼只能造成精神伤害,副本只需要规定‘不要疯掉’,‘san值不要归零’就行了。强调‘活下来’,说明鬼还是会对玩家造成实质伤害。”
  李银航突然语塞了。
  她意识到,南舟能想到这层,意味着和那未知之物有了正面接触的他,现在是三人中间最有生命之忧的。
  发现这一层后,李银航有点堵心,小声道:“……那你想到解决麻烦的办法了吗。”
  “暂时没有。”
  在回答问题时,南舟正端详着手指上被端端正正贴上的那个咪兔头的淡粉色创可贴。
  他察觉到了李银航话音中的担忧。
  于是,他一边摸着创可贴,一边试图安抚看起来比他还紧张的李银航:“其实我还是有一点害怕的。”
  李银航看了一眼他显示乱码的san值条。
  她问:“……你想喝奶茶吗。”
  南舟抬起头,认真询问:“可以送进学校里来吗。”
  李银航:“……”你害怕了个der。
  最终,他们决定明天再订奶茶。
  留学生宿舍里只有一张单人床。
  江舫把床让给了李银航。
  李银航还想推拒,江舫却眉眼弯弯地打断了她的话:“让女孩子睡在地上,我恐怕会睡不着的。”
  李银航干笑:“哈哈哈。”其实是这张床睡不下两个人对吧。
  她把自己掖得密不透风,确保已经严密到让鬼无从下手后,她心一横,眼一闭,沉沉睡去。
  去他的。
  120个小时,过一个小时就少一个。
  他们一定捱得过去。
  李银航强制自己睡了过去。
  江舫和南舟两人躺卧在垫了两层软褥的临时床铺上,枕头中间睡着一只翻着肚皮的南极星。
  ……一时无话。
  南舟看向江舫的侧颜轮廓:“你是不是在生气?”
  江舫阖目:“……没有。”
  南舟:“你有。你其实是故意按我的伤口。”
  江舫睁开了眼睛,并不作答。
  南舟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说:“以后我不会瞒你们了。”
  南舟:“我习惯一个人做事,所以拿到什么信息总想自己观察看看,不大会共享。”
  南舟:“我以后会向银航好好学习共享的。”
  江舫依旧没有什么表示。
  南舟一口气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只好沉默。
  他直觉,江舫对自己隐瞒听到过两次“沙沙”声的动机,是完全了解的。
  所以他的一番解释,基本等同于浪费时间的无用功。
  南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浪费不必要的时间,对江舫重申他的想法。
  于是,他便乖乖抿着嘴想原因。
  过了一会儿,一只温热的手突然从旁侧伸来,搭放在他的手腕上,绅士地牵了一牵。
  江舫低低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别想了,睡觉。”
  南舟不大舒服的心突然就放平了:“……”
  理我了。
  有点开心。
  他说:“那,晚安。”
  但那只手还是虚虚握在他的手腕上,没有离开。
  南舟也没有挣脱。
  他自作主张的隐瞒,让江舫和李银航都不开心了。
  他觉得自己有好好安抚他们的义务。
  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话想要交代江舫。
  南舟还记得在那通死亡留言里,那人断续的呓语,痛苦的呻吟:
  “那个地方是不存在的,所以我们也都不能存在了——”
  这触动了南舟心里那根隐秘的弦。
  南舟扭过头,再次看向江舫,郑重道:“舫哥。”
  江舫:“嗯?”
  南舟说:“如果我真的发生了什么,请你们努努力,不要忘记我的存在。”
  沉沉的黑暗里,江舫先是沉默。
  随即,他模糊地笑了一声。
  紧接着,他转过头来,定定注视着南舟。
  他淡色的眼睛从外面的月色里借了一段薄光来,内里仿佛含着一穹完整的星河。
  “我从来就没有想忘记你。”
  “哪怕连你都忘记了自己,我也会帮你记起来。”
  得到这样的承诺,南舟心中更加安定了:“谢谢。”
  心静了,倦意也随之涌入。
  江舫敏感地察觉到了他周身逐渐浓郁起来的倦感,轻声道:“睡吧。”
  南舟用最冷淡无欲的调子,说着叫人心尖温软的话:“……我说过晚安了。”
  江舫读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忍俊不禁道:“那,我也说晚安,南老师。”
  感受到枕边的吐息逐渐变得平稳,江舫才侧过身来。
  面对着南舟在月光下安宁的侧影,他轻声说:“……你不知道的。”
  很小的时候,你也是这样陪在我身边。
  门外是邻居婴孩不休的吵闹,是母亲带着酒气的饮泣,是阁楼上潦倒的小提琴手拉动琴弓时奏出的沮丧篇章。
  世界很喧闹,而我的手边藏着一个你。
  那时我的心也像现在一样安静。
  不过,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江舫一手温柔地搭着南舟的手腕,感受着他脉搏有力的跳动,另一只手则贴在睡裤口袋上,缓缓摩挲。
  那里躺着一张折叠好的便签纸,如实记录着南舟今天隐瞒线索、私自涉险的事实。
  江舫花费了300积分,开启了一个新的储物格。
  他将这份便签纸投入其中,妥善保管。
  江舫会记得南舟的存在,记得他的一切。
  包括他犯错误这件事,江舫也会替他好好记着的。
  ……一件都不会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