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某个荒凉的仓库。
  杏疏坐在后座上，摘下墨镜点了点头。
  “就是这里，停车。”
  陆霄完全摸不着头脑。
  来这儿做什么？
  “跟我走。”
  杏疏扔下一句话，径直向前走去。
  环顾四周，他惊了。
  这……
  这不是他前几个月看好的小工厂吗！
  说是工厂其实也不恰当，这只是一个濒临破产的电商直播公司。
  ——濒临到现在只有一个人的程度。
  此时，网络电商已经逐渐开始崛起，在京郊开网店的小公司也不胜枚举。
  那为什么陆霄盯上了这个公司呢？
  因为，他们开创了电商直播！
  实话讲，最开始尹杏疏来找他的时候，她的想法天真得让人发笑。
  什么在全国各地建立物流运输仓，什么隔天就把商品送到千家万户。
  在他看来，都是扯淡！
  他只是个穷学生，这样的世界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换句话说，没钱，拿什么建？
  她给他的钱他没看。
  再多，能有多少？
  没有一步一步摸着石头过河的扎实，贸然建立运输仓的结局，只会是资金链断裂，竹篮打水一场空。
  人脉、经验、人才，他们什么都没有！
  这仗怎么打？！
  他心灰意冷，还是继续给老板娘刷盘子比较实在。
  只是……她怎么知道他在几个月前关注过这个公司？
  这个公司创意新，人员少，很适合打磨练手。
  更重要的是，仓库地处京郊，房价不贵，离学校也不算很远。
  最最重要的是，电商直播，是他很看好的卖货方式！
  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之一，消费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陆霄带着疑虑，亦步亦趋地跟在杏疏身后。
  杏疏听见身后人跟上来的脚步声，勾起了唇角。
  她知道陆霄好奇她怎么知道他前几个月来过这儿。
  呵！
  几年后，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商业巨鳄陆霄，是从一个城中村里濒临破产的小公司发展起来的？
  现在，这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只不过……具体地点参考了一下温清礼的资料嘛。
  算不得犯规！
  上辈子陆霄为了凑齐投资小公司的钱，连轴转了好几个月，又是凑积蓄又是扣学费，折腾了好长时间，嘴皮子都磨破了，才凑到几万块。
  杯水车薪。
  直到后来，不知得了什么际遇，才买下这个小公司，开创商业生涯。
  这辈子她来给他送钱，好家伙，他还不拿她的！
  杏疏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摁着他。
  他倒好，根本不领情！
  ————
  张玲坐在地上，一筹莫展。
  她创办这个小公司的时间并不长。
  与前夫离婚后，她独自带着六岁的女儿生活，过得很难。
  偶然间，她接触到网店，知道这是个不用早八晚五上班的工作，平时还能在家照顾孩子，不免心动。
  在别人家的网店干了一段时间，她明白了，就是在网上卖东西嘛！
  离婚之前她也常常出去摆摊儿卖些小东西补贴家用。
  她勤快又实诚，进价不高，卖得也不贵，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线。
  一直以来生意都不错。
  她以为这也没什么难的嘛，索性咬咬牙，把积蓄拿出来开了个网店。
  只是这“营销”方式不好。
  ——是的，她从原店主嘴里学到的。
  网店，不买流量是不行的。
  不然，凭什么让消费者在乌泱乌泱一大堆店里选你呀？
  商品图拍得再好看，宣传页做得再精致，也得人家实实在在地点进来！
  可是没有积蓄了，家里的境况也不算佳。
  怎么办？
  她憋着股劲儿，开了网络直播。
  现在的直播，大都是年轻漂亮的女主播唱唱歌、跳跳舞，直播间刷刷礼物，哪有中年妇女冲上去搞再就业的？
  她偏不信这个邪。
  在她看来，网上购物最大的弊端就是没办法直面产品本身。
  那她当摄像头是客人，开门做生意就好了嘛！
  只是，这大把大把的钱扔进去，一个水花儿都没有。
  网店卖得好的时候，她也雇过两个小姑娘帮忙发货，可是直播一开起来，姑娘们都吓跑了。
  为啥？
  在这个时候，女主播都是不好的词儿嘛！
  而且直播开起来，看的人寥寥无几，也没增加多少销量。
  唉！
  张玲环顾四周，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如今这步田地。
  “嗒嗒嗒”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
  很显然是有人朝这个方向来。
  张玲连忙起身迎上去。
  线下卖卖货也是好的嘛！
  但来者的笑容泯灭了她的幻想。
  “我不买衣服。”
  张玲看着这个戴着墨镜，脸只有巴掌大的女人微微一笑。
  “我买你。”
  ————
  “买我？”
  张玲一瞬间想到祖国尚未一网打尽的黑恶势力。
  眼神一下就警惕了。
  “你们要干什么？”
  她紧紧盯着后面进来的年轻人。
  “你！……怎么是你？”
  杏疏挑了挑眉。
  “哟？你们还认识啊？”
  “那就长话短叙了。”
  “实不相瞒，他早就看上你的网店直播了。”
  “只不过资金一直没到位，没法来投资。”
  “我是他的股东。”
  “你可以理解为，我是个出钱的。”
  杏疏三两句话，把当前局面交代清楚。
  她从没想过要瞒她。
  瞒着一个苦命的女人，在往后合作的日子里还要承受她的胡思乱想和警惕防备，显然不是好事。
  “我已经结婚了，所以虽然是我出钱，但我不会经常出现。”
  “一般的事情，你们俩决定就好。关键事情，务必及时通知我。”
  杏疏掏出手机，调出二维码。
  雷厉风行地加了好友。
  陆霄目瞪口呆。
  倒也不必，这么快吧？
  杏疏抬头看他一眼，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愣着干什么？”
  他看着这个姑娘白皙的手掌摊开在自己面前。
  “怎……怎么了？”
  “拿来！”
  “哦……哦！”
  他连忙把手机掏出来给她。
  杏疏看起来很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我要你手机干什么？”
  “我要卡！”
  “哦哦哦哦！！”
  陆霄又手忙脚乱地把杏疏给他的卡翻出来。
  “可以刷卡？”
  “啊……可以的可以的！”
  张玲这才如梦初醒，翻箱倒柜地找pos机。
  “那就这么说定了。”
  “我也不贪心，买下你这个店，我要占60%的股份。”
  张玲离婚前是个偶尔出去摆摊儿的家庭妇女，离婚后是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单身母亲。
  说实话，她并不懂股份之类的话。
  但这并不妨碍她是个聪明人。
  生活给了她太多限制。
  只要有机会，这个尝尽了生活苦头的女人就会像海绵，疯狂地吸收可用的知识。
  杏疏看着上辈子这个陆霄手下著名的女企业家被自己收入囊中，心情好极了。
  陆霄不是不相信她有实力吗？
  那她就让他看看！
  她确实志不在此，不过这不是他糊弄她的理由！
  “你……”张玲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眼眶湿了。
  自己可以说是到了最走投无路的地步。
  没有客源、没有资金……
  做生意最要命的两样都让她占了。
  她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女孩会买下她的店。
  但看着女孩后面跟着的年轻男人，她释然了。
  几个月前，这个年轻人来过这一片儿打听，说想收购个网店做生意。
  可这附近都是自己家开的小本买卖，卖给了他就等于砸自己饭碗。
  要不是经营状况实在不好，谁会打这个主意？
  那时候，她的生意已经走下坡路了，但她不信邪，强撑着经营。
  结果到现在，血本无归。
  杏疏心里叹了口气。
  她知道这个女人的事迹。
  五年后的采访中，坐上直播发展顺风车的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有名的女企业家。
  “在我最困难、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是陆董掏出所有积蓄买下了我的店。”
  “我张玲不是不懂感恩的人。”
  “这个人值得我卖命。”
  可现在的陆霄有点犹豫。
  一个离异的女人，身边还有一个拖油瓶。
  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员工。
  张玲也咬着牙。
  刚刚……她说的买下她，是什么意思？
  真的要买下她的店，还要雇她做员工吗？
  杏疏用行动告诉了他们答案。
  “具有开创性的先锋不应该被埋没。”
  “等到直播占领电商高地的那一刻，就是你的名字响彻大江南北的那一刻。”
  “明珠怎能蒙尘？”
  杏疏笑了。
  这辈子，她第一次暴露出自己的野心。
  张玲愣住了。
  她那双被生活折磨得常年没有光的眼睛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在她的悲惨预想里，卖了她的店，她收了钱，再开个小本买卖，勉强维持生计。
  她从未想过离开她的女儿。
  但不得不承认这摆在眼前的事实。
  她没有学历、没有样貌、没有口才。
  她有的，只是一颗真心。
  哪怕到了再苦再难的地步，哪怕到了再累再咬着牙的困难，她也从没有骗过人，没有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陆霄看着杏疏的嘴角弯起一抹笑。
  这笑，与他平时看到她温柔沉静的笑、调皮搞怪的笑都不一样。
  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在里面。
  好像……
  好像在山峦之颠看到苍鹰飞掠天穹，在荒野无际看到黑豹隐没于夜。
  这是她的野心。
  怦然心动。
  ————
  当代女企业家张明珠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很多次很多次提到她事业的起点。
  那个在许多故事中都有姓名的女人。
  无论多少次，无论多少次她被问到是什么支撑着你走过商海沉浮，是什么造就今日银杏集团的荣光，是什么让她走到今天还一如既往地闪耀。
  她的答案，都永远相同。
  “闪耀的从不是我。”
  “只是她和我说——
  ——明珠怎能蒙尘？”